刘扬就是这样锱铢必较、狠毒恶劣的人。他欺负向桃就不准牧愿帮她,牧愿帮忙,他就转身欺负牧愿。这阵子大花常在牧家吃饭,他瞧不惯,转而欺负起狗来。
秦薄星直觉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事。上次粟娜她们一班人过去找牧愿麻烦,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她毫不露怯,那股狠劲儿一直让他记忆犹新。
牧愿某种程度上比他肉眼所见还要坚强,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更止不住地心疼,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事能让这样一个自尊坚强的小姑娘委屈成这样。
牧愿生理性抽噎一声,在电话里只说,他现在方不方便去她家,和她一起救狗。
女生的鼻音还很重,但精神气儿明显比之之前要好上许多,最起码不再那般低迷。
秦薄星松开了隆起的双眉,“我马上过来。”
出了房门,正在收拾餐桌的唐曦,看着像是要出门的秦薄星,问道:“干什么去?”
“有事。”秦薄星走到玄关换好了鞋。
唐曦走过来,“有什么事比你妈过生日还要重要?!”
“我爸,我姐都在。”秦薄星淡淡地回了一句,眼里透出一丝不耐。
“秦阳,你出来看看你儿子!”唐曦对着书房门大喊。
早饭一结束,见势不好的秦阳与秦薄玥纷纷躲进自己的房间。秦阳从书房出来,揉了揉额角,似有无奈,问了一声秦薄星,“要紧的事吗?”显然隔着房门也将母子俩的对话听清了。
秦薄星点头。
秦阳挥了挥手,“那你去吧。”
话音一落,秦薄星就离开了家,玄关的门随着一声响也合上了。
唐曦瞠目结舌地看向秦阳,手还指了指玄关处的门,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先说这父子俩谁才好。
“哎,你有没有搞错,今天是我生日啊!”像是终于选择好了目标,唐曦的炮火对着秦阳射击。
“每年一次的生日,用得着所有人在家陪着你吗?”本来已经转身回书房的秦阳,闻言也没好气。
唐曦不服,还要说些什么,秦阳直接摆手,“我说不过你,不跟你吵。”说着人就进了屋。
门一合,宽敞明亮的客厅只剩下唐曦一人。她使劲跺了跺脚,气得面红耳赤,刚刚还平和的面容扭曲得难以直视。
019
牧愿在巷口等秦薄星,他一出小区门,她就看见了,向他招手。秦薄星小跑过来,牧愿没顾上说话,领着人就往那处灌木丛跑。巷子小道纵横交错,他们七拐八拐一路上遇见不少此时上工、上班的人。有些人会打量他们几眼,但也是匆匆掠过。秦薄星偶尔会对上这样的目光,他还辨不清这背后暗含的深意。
终于到了那处灌木丛,牧愿走后,大花还往外挪动了距离。许是前面的投喂松懈了它的警戒心,等牧愿再喂了两根火腿肠之后,狗子就自动出来了。
还没等牧愿窃喜,旁边小道突然窜出一道嚣张的声音,“终于出来了啊!”
狗子一听这声音反射性地就想往那灌木丛中钻,幸好牧愿急忙抱住了它。秦薄星挡在一人一狗的前面,自下而上地扫视刘扬一眼,目光在他手里铁钩上停顿了一秒。
“你谁啊?跑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刘扬一边嘴角微勾,歪着头打量秦薄星。手里的铁钩直敲地面,铛铛作响。
他同属安溪中学,和牧愿一个年级。学校里,秦薄星是风云人物,各个年级老师嘴里时常夸耀的好学生,他不可能不知道秦薄星的大名。加之上回在巷子里两人也算是打了照面,所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他那略带挑衅想要生事的语气,充满了堂而皇之的恶意,由不得人心生恶感。
牧愿发现有些人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令人讨厌的气质。她探出头,看着刘扬那张跋扈的脸,嗤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这岑寂的一隅角落尤为明显。
刘扬的目光霎时从秦薄星这个外来客身上转移到了牧愿这个野丫头身上,“你什么意思啊?”
时间能带走记忆,刘扬也早忘了暑假收尾时的那一顿打。
他脸上的瘢痕还未褪尽,牧愿指了指自己的脸,讥笑他,“刘扬,你真是不记打。”
刘扬经她一威胁,反射性瑟缩了一下,没过一秒,面色一恶,他强壮着胆子道:“牧愿你别跟我耍泼,你还真以为安溪巷里你们家做主呢!”
“是轮不到我们家做主,但你说话别那么虚啊!”牧愿越发不掩饰面上的嘲笑。
此时牧愿正值上风,秦薄星安静地矗立在一旁看着双方你来我往。他只当这是一场耍乐,牧愿什么时候叫停,他们就什么时候走。
刘扬恶上心头,也许是旧恨,也许是今天这场新仇,更或者是牧愿当着优秀远甚于他的男生面前的狠狠的奚落击碎了他脆弱的自尊心,总之刘扬提着铁钩就冲了上去,那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全身叫嚣着需要宣泄的怒意狂涌,他瞅着空当,想也没想直直地往牧愿蹲的那处狠狠一甩。
那一甩来得太快也太猛,出乎两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刘扬真敢拿起那铁家伙往人身上招呼。
牧愿本就是蹲着,那一下过来,她本能性往后避让,这下屁股就着了地,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铁钩就冲着人头上过来,躲也没法儿躲的时候,挡在她前面的秦薄星直接上手截住了铁钩。
刘扬下了死力,力道来得大又猛,哐的一声砸在秦薄星的胳膊上,这会儿秋老虎还发着余威,都穿着短袖长裤,这一下,一点衣服的掩护都没有。
秦薄星蹙眉,闷哼出声,他反手借力将刘扬手里的铁钩抢了过来,递给了处于身后的牧愿。
那是一根一指粗细、成人大腿长短的铁棍和弯钩组成的家伙,牧愿以往常见人用它疏通堵在下水道的垃圾。打在人身上不仅疼还危险,因为末端的倒钩挂到人身上,带下皮肉都是轻的,关键铁锈感染伤口,不及时送去医院,伤口极大概率要变成破伤风。
牧愿眼睁睁地看着那倒钩刺啦一声,皮肉绽开了一道鲜红的血带,麦色的臂膀上红了一大片,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后惊后怕之余混杂着担心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我艹你大爷的!”要不是秦薄星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抱住了牧愿,牧愿就直接提着铁勾朝刘扬扑了上去了。
刘扬也是没个胆气的孬货,他一看惹了祸,铁钩又在牧愿手里,刚才的莽气消失殆尽,忙不迭地跑了,什么狠话也没敢撂下。
牧愿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眸子里的火熊熊欲燃,“你他妈还敢跑?!有种做没胆认啊!孙子!我他妈跟你没完!”
头顶兀地传来一声轻笑,满是惬意,浑没有受伤之后的郁气沉凝。
牧愿往外挣脱的四肢一僵,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骂道:“秦薄星你丫的神经病啊!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笑!你脑子是不是也被那怂货打着了……”说着女生清澈见底的双眸接连不断地滚出豆大的泪珠,被爬上屋檐的金色日光一照,耀眼惑人。
男生慌了,手足无措地轻声哄着,“没什么事,你别哭啊。”
他越是这样说,牧愿越止不住泪,大概觉得丢脸,索性直接蹲下埋头抱着膝盖哭。
也无怪乎她这个反应,从昨晚开始就心绪难平,一大早上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如今秦薄星又因为她的事受了伤,早上刚哭过的那阵劲头就又回来了,那时是委屈,这会儿却是害怕,远胜于昨晚的害怕。
这一次却是为别人。
可眼泪也只是情绪的应激反应,等晃过心头那阵害怕担忧后,泪水也就止住了。过了一会儿,秦薄星就听到闷闷的声音从膝盖下传来,“你不要再摸我的头了。”
硬声硬气再没有刚才的软软糯糯。
“好。”秦薄星收回了手。
“你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想了想,牧愿又补了一句,“你刚刚也什么都没听到。”
她不仅要人为强制地抹杀刚才那么糗丢眼泪的画面,还要强迫秦薄星忘掉刚才出口成脏的话语。
这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让秦薄星眼里的笑都溢了出来,常年冷冰冰的一张脸也多了些烟火气。
“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男生很上道地遵照指示。
牧愿欻地一下抬头,怒目而视,“并不是!”
秦薄星愕然。
“刚刚刘扬还打了你!”她不满他忘了这个事实,满是控诉地道。
秦薄星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心口被热意灼烧地发疼,最后实在没忍住,秉着此时此刻最强烈的欲望,伸出了双手抱住了眼前这个可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小姑娘。
牧愿呆呆地,睁大了双眼,募地绯红一寸一寸从耳尖爬上脸庞,染红了眼尾,羞意慢慢泛上来。
后来还是在那丛灌木里找回了大花。事态愈演愈烈之际,牧愿和刘扬起争执的时候,狗子慌不择路地躲进了旁边灌木,当时谁也没顾得上狗。
牧愿将狗带回家,粗糙地安置了一下,忙里忙慌地送秦薄星去镇医院。镇医院就在21路公交站附近,好在路不远,没花多久时间就到了。今天虽然是周日,但医院还是有人值班。只是两个都是未成年人,再加上伤势可疑,医生的眼光不免打量的过多,审视意味浓重,好在秦薄星稳得住,再加上两人模样实在生得好,气质都属于乖学生那一卦,那医生才没当场报警,毕竟伤口看着实在吓人。
碘酒消毒,以防万一医生还是打了破伤风。包扎好了,医生最后实在没忍住,八卦了一句,“你这是怎么弄的?”
镇上常年也有一些少年斗殴事件发生,像镇医院对于此类事件都较为敏感,某些时候他们医院和派出所也会合作。毕竟维护治安和救死扶伤保障的都是公民的生命权。
“小流氓挑事,欺负我妹妹。”言简意赅的一句,足够医生脑补出一个逻辑在线曲折老套的故事了。
他扫了一眼这兄妹俩的脸,顿时了然,连动机都给对方挑好了。
医生家里也有一个同牧愿一般大小的女儿,将心比心,也同情兄妹俩的遭遇,他秉着好意还是多嘱咐了一句,“这种事一定要先告诉家里的大人,大人出面总比你小孩子家家处理来得安全。”
秦薄星点点头,牧愿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谢过医生后,两人离开了。
“谁家这么有福气啊,一对儿女生得可真像金童玉女。”医生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低声感叹了一句,“不过两个看上去怎么不太像呢……”
事情挤在一堆儿,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往回走的路上,
牧愿低着头半晌没说话。秦薄星些微不适应,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一下鼻尖,“阿公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秦薄星改口随牧愿一起这样叫牧关了。牧关听了也没说什么。
“回老家祭扫了。”牧愿脚步滞了滞,然后话就那么顺溜地说了出来,她没想过这个秘密会这么快、这么自然地告诉秦薄星。
回头想想两人初次照面,最开始的针尖对麦芒,事情一步步的发展,她也没预料到心境会变得如此之快,竟然就这么允许他探进了她最私域的角落。
正午热气正盛,沿路都没什么人。唱片店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为寥落的街道增添了点热闹。
许是很久没听到人应答,牧愿抬头目光左移,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你在想什么?”
男生也没用任何表情掩饰,就好像他早已心知肚明了某些事情,“我在想该怎么说。”
我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让你看上去不那么低落。
男生的话简单,零星的几个字,却让女生的心平静下来。有时候面临不幸,身处其中的人们只想要获得众处之下的安宁,不需要那些掺杂了出于不同目地的七情六欲。
这么多年,牧愿也看过很多张脸孔,那些如同批发过的情绪,无论是怜悯还是不怀好意的鄙夷,无一例外,无论怎么包装都掩盖不了它们是负面消极的实质。
牧愿后来发现,她能正视父母已经离开的事实。牧关也能直面这个惨痛的过往。可他们周围所有人好像比他们当事人还在乎已经逝去的人,源于各种目的,反复提起刺激他们想起,看着他们深陷痛苦泥沼,难以自拔。
其实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不要反复提醒那些过往,就是对她们怀有的最大善意。
牧愿淡淡地道:“七岁时,我爸妈出车祸过世了。后来因为父母赔偿金的缘故,阿公和同脉的亲人闹得不太好,我们就搬了出来。”
秦薄星多多少少猜到了点,上回伍一雯那帮人找牧愿的麻烦,事后他也找过人了解了当时情况,自然伍一雯那句“父母死绝了”也有所耳闻。
这些天他经常去牧家,可一次也没碰见过牧愿父母。牧愿和牧关言谈正常的没有一点违和,她们不去刻意提起,也毫无遮掩的避讳,一切都自然而然,就像二口之家已然成了一种常态。
这些信息或多或少都透露了牧愿失去双亲的事实。
020
牧愿原本想让秦薄星跟着她回家,她知道他家里经常没人,如今胳膊又因为她受了伤,吃饭都很不方便。她还知道秦薄星基本三餐都在外面吃,而她不想他总在外面吃饭,那是没有家的孩子才会有的待遇。
寥落孤寂地在外面一个人吃饭,放在桀骜不驯秦薄星身上,总有些违和感。好像云端上的人落下了凡,不是凡间不好,而是落差太大,牧愿只是想想心便疼了起来。
但秦薄星拒绝了牧愿的提议。
秦薄星将人送到了院门口,眸色暗深,“今天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下回我还你一个秘密。”
送走了秦薄星,牧愿关上院门插上门闩后,才想起昨天和秦薄玥的照面。
那算是她们第三次见面。
虽然见过三次面,可唯独这一次她才算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秦薄星这个姐姐的模样,不得不说,家传的手艺,祖传的基因。这秦家人模样个顶个的标致。
当时正值下课,牧愿去秦薄星上课教室等他。走到书法教室门外就瞧见姐弟俩在说什么,她犹豫了下,在原地踯躅了会,被秦薄星看见,招手让她过去。
秦薄玥眼神兴味浓厚,在牧愿秦薄星之间来回打量,她问秦薄星,“同学?”
“牧愿。”秦薄星简单地介绍了一句,眼神淡淡一瞥秦薄玥,隐含警告,示意她放肆的目光收敛一点,然后向牧愿介绍,“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