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头早就咚咚咚的拄着棍子站在门口,听到这里忙开口道:“我答应我答应!”
晓渔没有回头,只冷哼一声。
刘晓川看向堂屋,见陈石头出来,忙送上手里的几包点心,“陈叔,我,我——”
陈石头摆摆手,“行了,我就有一个要求,你就能随时娶我女儿,也不要你入赘什么的!”
刘晓川忙点头,“陈叔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陈石头揉揉眼睛,叹了口气,“晓茶留下的那点血脉,你跟晓渔要给照顾好了,等我死了,你们就带着那孩子去陆地生活,就给你们当闺女吧,别叫她知道不是你们亲生的。”
“这没问题。”刘晓川本就打算好好照顾陈石头和晓茶的孩子。
陈石头擤擤鼻涕,擦在鞋底上,“口说无凭,你就去陆地上买个房子当聘礼吧,房子写晓渔的名字。”
陈石头歪头看天,思量一番,“不要多,起码要三间砖瓦房,将来不管你们有几个孩子,必须要单独留一间给晓茶的孩子,房子要带院子。”
刘晓川余光看了看纹丝未动的晓渔,“我这就让人去打听。”
陈石头这才心满意足,他揉揉视线模糊的眼睛,要往房间走,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久站了,“什么时候成了,就来家里成亲,我年纪大了,没几天好活,就想死之前看到晓渔有个归宿。”
刘晓川点点头,扶着陈石头往卧室走,“陈叔您放心,我会一辈子对晓渔和孩子好的。”
晓渔撇撇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她心里很难受,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受,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难受,滋味莫名,不可言说。
刘晓川在屋子里陪着陈石头说了会话,才走出来。
看着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晓渔,刘晓川不再压制自己,走过去,揉了揉晓渔柔软的发顶,静静地陪着晓渔看天,两人什么话也不说,却仿佛要就这样作伴到天荒地老。过了半晌,天色将黑,刘晓川收回搭在晓渔头上的手。
“晓渔,沧海桑田无穷无尽,人生却只有区区几十年,能有个相知相许的人,凑在一起相互取暖,共度一生,并不容易,你要相信,相信晓川哥会对你好,会让你剩下的几十年里觉得此生不枉。”
温暖的手掌从头顶挪开的时候,晓渔突然觉得不适应,一阵冷意袭来,由上而下。
刘晓川没有等到回应,不过他并不灰心。
“天快黑了,我要走了,今晚我回去就写退伍申请,你等着我,最多不过十天八天,我回来娶你。”
晓渔等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到了,才慢慢转过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陈石头早就腹中空空,可是他有点怕,不敢喊晓渔做饭。没有了晓茶,晓渔估计连衣裳都不会给她洗。
这些天衣裳都是他自己洗,饿了就煮点玉米糊糊对付一口,喝个水饱,骗骗肚子,之前晓茶走了,他伤心过度,加上晓渔脸色不好,他不敢触霉头,今天见晓茶走的风风光光,料想他自己以后的葬礼也不差,心里轻松许多,今天又被蒋东方那厮吓破胆,这会儿伤心都忘了。
眼下刘晓川的出现又给了他几分勇气,这天都黑了,也没听到鸡鸭回来的声音,晓渔也不说去找找,还指着吃点鸡蛋鸭蛋呢!
等了许久,才听到屋子外面传来晓渔的脚步声,陈石头竖起耳朵,等着晓渔喊他吃饭,或者把饭端给他。
没想到不一会儿就听到晓渔回房关门的声音,这是睡了?
陈石头躺不住了,翻来覆去十来趟,终于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子,「嚓嚓嚓」的走到晓渔卧房门口。
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陈石头抖了抖嘴唇,“晓渔,鸡鸭都没回来,不去找找么?”
晓渔脸朝着里面侧卧着,正看着晓茶的枕头发呆,听到陈石头的声音,垂下眼眸,屋里屋外的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晓渔才冷冷道:“阿姐都走了,还要鸡鸭做什么?都叫我拧断脖子给阿姐送葬了。”
陈石头瞬间涨红了脸,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晓渔听着咳嗽声,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要睡着了。
陈石头张口结舌,想说点什么,又怕晓渔发怒,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又趿拉着鞋子,脚步比来时沉重几分,慢慢回自己卧房去了。
晓渔听着已经消失的脚步声,仿佛还在脑海里,踢踢踏踏,缓慢沉重,听着就知道是个上了年纪体弱衰老的脚步。
月上中天的时候,晓渔还是爬起来,借着灶上的火光,煮了一锅大米玉米粥,炒了两个鸡蛋,端到陈石头房门口,用肩膀挤开门,床上一个黝黑的身影动了动。
第74章 时间的荒野
“今天忘了煮饭了,起来吃点吧!”晓渔就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将碗筷放在床头箱子上。
陈石头翻身坐起来,艰难的挪动着腿,凑到箱子跟前,端起粥碗,顾不得烫,重重的嗦了一口。
胃里有了食物,好歹有了点力气,“你也去吃点吧!”
晓渔站着没动,“我吃过了,锅里焐着热水,等你吃完,打点给你泡泡腿脚吧。”
陈石头勉强填饱肚子,抹抹嘴,“泡不泡都一样,横竖熬日子叭,今天白天来岛上的那个人不简单,只怕这岛上不能留了,等刘晓川来娶你,你就带着孩子跟他去陆地上过日子吧!”
晓渔转了转脑子,才想起来,白天来的人,唔,现在应该已经在鱼肚子里了。
“不用担心,那些人,岛上驻地的领导会解决的,这里毕竟是军事重地,不会让人乱来的,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我答应阿爷奉养你,就不会食言。”
陈石头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也行,晓川是个好的,这么些年,自己找的还是不如稀罕你的,嫁娶入赘什么的,我也都不讲究了,就一条,等我死了,你把晓茶的孩子带好,带到陆地去,让她上学,将来好好工作嫁人,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要像我,我不是个好的,你跟晓茶,我都没照顾好。”
听到晓茶的名字,晓渔立刻眼眶一热,若黑夜里陈石头能看清晓渔的眼睛,一定不敢再说下去。
可惜陈石头没看到,“那孩子,你明天还不去接回来?我给她取的名字都不合适,还是你来吧,横竖以后都当你的孩子养。”
陈石头私心里想着,晓渔自己给孩子取的名字,每每叫起来,也会多疼爱孩子几分,毕竟是晓茶的血脉。
晓渔转过头不去看陈石头的身影,“这些日子我也累了,孩子太小,我也不会照看,还是等等再说吧!”
陈石头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晓渔再能干,也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才出生的孩子又娇嫩,身子软,晓渔手上力气重。
“也好,你看着安排,要是一直托给你牛阿婆,你也别亏待人家。”
晓渔压制着心中的恨意,起身去收陈石头吃过的碗筷,“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那么多了,歇着吧,我去打水给你擦洗。”
晓渔沉默的伺候着陈石头泡了脚,打骨子里发出来的疼痛缓解了几分,陈石头再次躺下的时候长长的舒了口气,他还是离不得晓渔啊!
刘晓川回到营地,走到宿舍门口,就看见门口有个身影,刘晓川大步上前,准备摸钥匙开门,“你怎么在这?”
他与一位通讯员同宿舍,不过那位得了探亲假,回家探亲去了,张廉来了只能在门口等了。
张廉抿抿唇,“我原本不想来的,既怕你被拒绝,又想看到你被拒绝,现在我只想来听听看是不是我想的结果。”
刘晓川微微一笑,打开门让张廉进去,“你想多了,我准备现在就写转业申请。”
张廉失望的垂下肩,“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你可以买房子让他们搬出去,就不算驻地居民了,你也不用退伍了。
何况陈家都是老的老,还有个刚出生的小的,晓渔姑娘离开海岸,什么都不会,陆地都没去过几次,你没了津贴,怎么养他们?”
刘晓川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个你倒是跟我老丈人想一块去了,陈叔也让我在陆地买个房子,当做聘礼,别的不要,房子买好就可以娶晓渔。”
张廉高大的身形站在逼仄的单人宿舍里,“城里房子不好买不说,楼房买不到,就连普通的瓦房,买两间也要千八百的了,这聘礼这么厚,还敢说不要别的?”
刘晓川打开灯,“两间可不够,说起来,你人脉广,帮我打听打听,要起码三间砖瓦房,带院子的,最好是在学校附近,以后晓渔侄女上学方便。”
张廉顿了顿,背对着灯光,脸藏在阴影里,半晌,才低声说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刘晓川乐滋滋的拿出笔记本和笔,抬头端方有力的写上四个大字,退伍申请。
“你有钱吗?”张廉见刘晓川不搭理他,抛出一个响雷。
“呃——”之前是有的,还有不少呢,为此刘晓川一直挺满足的,方才张廉说两间房子多少钱来着?
“好兄弟,借我点,退伍后我工作都想好了,发了工资慢慢还你。”
刘晓川知道张廉身家丰厚,家底比他多多了,忙起身拉开自己的椅子给他,“坐!”
又殷勤的找出暖水瓶,自己的搪瓷缸子给他倒水,可惜没有茶叶,还翻出糖罐子,放了一勺子糖进去。
张廉摇头,“别忙活了,我不借,按照陈石头的要求,估计那房子怎么着也要小两千,要么你就别急着退伍,攒够了钱再说。”
刘晓川终于顿住了手,叹了口气站在桌子边,依靠在桌角,手背搭在额头,“上回你出去一趟回来,我就听团长跟你说要出任务,补贴还挺高的,是安排谁去来着?”
张廉见刘晓川无药可救,气的端起水来,喝了几大口,早上打的热水,这会儿勉强温热,加了点糖,偶尔喝一次,还不错。
“不知道!”张廉不想跟脑子不清醒的人说太多。
“你转业大概率还是转回原籍,在福州你人生地不熟的,人家体制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你插脚的地方?
况且,你没有了津贴,怎么寄钱回去给你养父母?
他们可是指着你的津贴养儿子娶儿媳妇,将来说不定还要养孙子,养老送终呢!”
刘晓川挠挠后脑勺,“说来说去,还都是钱闹的,那我晚点再打申请,先去跟团长申请出任务去!”
张廉重重的放下搪瓷缸,“队里有不成文的规定,危险任务最多三个月出一次,连续出任务,容易出事,那个陈晓渔不是有很多钱吗?”
他们都见识过晓渔的本事,一块晶石就能卖出巨款。
“那怎么行?”刘晓川摆摆手,“陈叔这就是在考验我呢,我要是买房子养家的能耐都没有,找了媳妇还要花媳妇的钱,我丢不起那人!你别管了,我这条命大着呢,况且晓渔还等着我娶她,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张廉抿抿唇,霍然起身,“陈晓渔不适合你,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决定!走了。”
说着也不等刘晓川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第75章 时间的荒野
晓渔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就算睡了,也会梦到晓茶,没想到居然一夜无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打在脸上了。
身边没有人扯她的眼皮,捏她的鼻子,外面也静悄悄的,以前天不亮就叽叽嘎嘎叫的鸡鸭声也没有了,甚至平日里或大或小「呜呜」的海风都没有,风平浪静的叫人以为时光仿佛停滞了。
晓渔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顿饭了,已经饿过了头,反正起床也没事,索性继续躺着,她连动一下手指都懒得动。
日上三竿,平日里他们的习惯是吃两顿饭,这个时候应该是陈石头下田回来吃早饭的时间了,可是今天晓渔一点动静都没有,陈石头翻了个身,好在昨晚深更半夜的晓渔还给他端饭,往后应该不会不管他。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晓渔以为自己幻听了,仍旧躺着没动,陈石头翻了翻身,艰难的坐起来,刚要去摸棍子,又想起晓渔,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晓渔起来开门,他就不信,起来开了门,晓渔还能继续睡?
“晓渔,老陈,在家吗?”外面的敲门声依旧。
晓渔侧耳听出这是卖船给她家的陈三的声音,起身去开门。
陈三在家思前想后,犹豫了好些日子,还是选晓茶出殡之后的日子来拜访,他当初与陈石头说好的是船给晓渔,晓渔每次出海收获的三成归他。
结果晓渔根本没出海几次,那个跑了的上门女婿中看不中用,他的船还是要回来的好,如果陈石头不给,少不得他要找陈老歪过来说道说道。
晓渔原本就是和衣而眠,这会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皱巴巴如咸菜叶子的粗布衣裳,一脸憔悴的开了门。
“解放叔,有事吗?”陈三年轻时候为了出岛谋生,迎合大众,给自己改名陈解放,晓渔习惯叫他解放叔。
“那个——”陈三都想好了先声夺人,先指责陈石头,没想到开门的是晓渔,一腔腹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晓渔侧身,“有话进来说吧!”
陈三走到院子里,晓渔指指石凳,“对不住,叔,还没来得及烧水,要么你先说事儿?”
陈三摆摆手,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不自觉的柔和了表情,“晓渔啊,是这样的。”
陈三放缓了语气,组织说辞,“先前你爹去我家说要买船,我也不知道卖多少钱合适,你爹那会儿也一下拿不出许多的钱来,我们就说好,每次你出海收获的三成归我,算是船钱。
如今,你看,这都一年了,也没见你出海几次,那船放着也是放着,在我这,隔三差五,我还能下去撒几网,挣点口粮。”
“我知道了解放叔。”晓渔有些羞愧的低下头,那船在她手上没几天,之后丢给安广柱,她就没管了,安广柱啥都不懂,更别说爱惜保养船了。
后来晓茶的事让她心力交瘁,她偶尔用几次,也没有精力去保养。
“对不住了,叔,那船还在,我这就带你去拿,之前我没保管好,可能会有些朽,我拿钱给你去保养。”
晓渔跑回房里,之前卖晶石得的钱被晓渔随意卷吧卷吧塞被子里了,这会儿又摸出来,抽了五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