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渔几乎要抱头嘶吼,捂着脑袋,那断断续续的叫唤还在,虚弱又坚定的往耳朵里钻。
晓渔凝神,原来声音是真的,就在附近,晓渔循着声音找去,就在石头下面,刘晓川的腿被压住,身体几乎埋在草里。
晓渔大步跑过去,蹲下身子,手忙脚乱的拨开草,“刘晓川!”
刘晓川满脸血污混合着泥土和草屑,见着晓渔红了眼眶的模样,虚弱的笑道:“我在,你别,别哭。”
晓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没有哭,我要救你。”说着立刻去检查刘晓川的全身,胳膊断了一条,另一截正在自己手里,脸上有许多皮外伤,腿,腿被压住了。
晓渔起身,使出浑身力气,她天生力大无穷,一块饭桌那么大的石头混合着泥土,很快被她掀翻。
第85章 时间的荒野85
晓渔看着刘晓川血肉模糊的腿,也不敢去碰,只得捧起刘晓川的上半身,一手托住他的脑袋,“晓川哥,你疼不疼?”
手刚伸到刘晓川后脑勺,就摸到一股濡湿,手指轻碾,一片黏腻,是血。
“快来人,军医,刘晓川在这边,他受伤了!”
不远处很快窸窸窣窣的传来脚步声,晓渔急的泪珠不停往下掉。
“晓渔儿——”刘晓川用另一只手费力的想去摸晓渔的脸。
晓渔见状,忙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脸上,“晓川哥,我在,你忍忍,医生就要来了。”
刘晓川尝试着用指腹去擦晓渔脸上的泪珠,手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好妹妹,你别,别哭,是哥哥,哥哥对不住你。”
晓渔哭的更厉害了,带着哭腔道:“你别说了,你对不住我,等你好了用一辈子补偿我就行了。”
“嘿……”刘晓川虚弱一笑,“来,来不及了,对不起。”刘晓川的眼神几乎要涣散,他直直的盯着天空,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只呵气慢慢说道:“好,好妹妹,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军医带着担架赶到的时候,刘晓川已经停止了呼吸,山野间只听见晓渔撕心裂肺仰天嚎哭的声音。
张廉让人将财物装船,听到有人传话来找到刘晓川了,立刻赶了过去。
可惜,他顶天立地的好兄弟,无论年幼时受了多少委屈,依然笑如春风拂面的好战友,前些日子喜气洋洋的告诉他,他要娶妻生子的刘晓川,此时全身血肉模糊,甚至肢体残血不全,死无全尸,永远离开了人间,一切计划戛然而止。
张廉只觉得天旋地转,晓渔尖锐的哭声如魔音灌耳,他愤怒的拉着晓渔的胳膊,拽起晓渔,猛地甩到一边,厉声指责,“都是因为你!都是你要房子做聘礼,他死了,他为了你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晓渔跌坐在地,几乎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愣了半晌,才捂着脸,无声痛哭,只有肩膀忍不住抖动,眼泪从指缝间流出。
是不是,她注定就是个不祥之人,谁接近她,都没有好下场!
她注定要孤独一生,鱼娘原本就不应该奢望嫁人生子,可是,为什么?
这些惩罚,这些反噬,为什么不落到她头上,晓川哥温柔善良,为什么会落个这样的结局?
熟悉晓渔的胡大夫检查一番,确认刘晓川去了,看不下去张廉的指责,上前拉着还要动手的张廉,“好了,张连长,出任务牺牲,谁也不想,你不能怪晓渔姑娘。”
张廉被胡大夫拉住的瞬间就找回了理智,他沉默片刻,蹲下身拂了拂好友的脸颊,他是一名军人,还有任务在身。
这时又有人传话来,冯连山的尸体也找到了,张廉稳住心神,站起身,“装殓了带回去吧!”
所有人神情格外沉重,手上工作却一丝不苟,这时国家正需要的,这时他们的战友兄弟用生命找回来的。
晓渔几乎哭干了眼泪,干活也用不上她,她跟着刘晓川的尸身到了船上,静静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陪着刘晓川。
整座山头几乎都是这样那样的宝物,炮兵排了七八颗雷,担心就地引爆会引来对岸的敌人,他们战斗力不强,能避开正面交锋才是明智的。
船上装满之后,张廉毫不留恋,下令全速返航。
陈学江等到张廉的消息,立刻安排人将这重要情报带出去。
晓渔跟着刘晓川的尸身,寸步不离,先到了医院,有人给刘晓川清理干净,将晓渔找到的半截断臂缝上去,又将几乎变形的后脑勺固定好,换上一身干净的军装,最后蒙上了庄严的党旗,晓渔看着刘晓川的面容被缓缓上升的旗帜盖住,浑身如坠冰窟,那个握着她的手,站在山间看海,温柔似水的男人,永远离开她了。
她又一次被抛弃了,这一次,是命运抛弃了她,明明之前这个男人跳出来的时候,她以为是上天的眷顾,原来却是又一次残忍的戏弄。
晓渔站在冰冷的太・平间,看着刘晓川被带走火化,脚下犹如千斤重,直愣愣的站在那,对着空荡荡的停・尸・床,宛如灵魂出窍,行尸走肉。
指导员很快给牺牲的两人安排了简单的追悼会,抚恤金也申请了下来,分别安排了人送两人骨灰返乡安葬。
张廉捧着刘晓川的骨灰盒,站在陈学江的办公室,神情冷峻。
“团长,晓川家里情况复杂,政审的资料您应该也见着了,送晓川回家这事,作为他的直属上司,我想亲自去办。”
陈学江也有些不忍,这些年见多了战士们的牺牲,可是再见到仍旧心痛如刀割,尤其是整天笑呵呵的刘晓川,过去有需要与老乡打交道的事情,派他去,总能办的妥妥帖帖。
“张廉,你也知道,部队一直人手不够。”陈学江还是打算硬起心肠。
“我知道,团长,按规矩轮不到我。可是,这是我能为晓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或许——”
张廉轻轻拂过黑色的骨灰盒,“只有我能为他找到最合他心意的安息长眠之地。”
“报告!”门口传来勤务兵响亮的口号,张廉立刻侧身站到一边。
“进来!”
“报告团长,晓渔姑娘要来找你,说有要事相商。”
晓渔跟在后面走了进来,面容沉静,看不出悲喜。
“晓渔姑娘,你有什么事?”陈学江这会儿一脑门官司,没什么耐心。
“团长,我要去送晓川哥最后一程。”晓渔安静地道。
陈学江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原本安排的是副营长搭配个小兵或者指导员搭配小兵,如今一个两个,都来打乱他的计划。
“晓渔姑娘,刘晓川家在江苏,距离这里几千里地,路途遥远,你又没有出过远门,绝对不行的。”
还有个重要原因,晓渔是上头下令重点保护对象,怎么能冒险外出?
“团长放心,几万里的海我都不怕,别说几千里路了,我知道部队的规矩,两两搭档去做事,团长要是不放心我,大可以找个人跟我一起。
另外,我也不算咱们这里的正式工,晓川哥的最后一程,我是一定要去的,我有手有脚又有钱,没有谁能阻止我。”晓渔坚定又缓慢的说道。
陈学江叹息一声,晓渔说的对,他的确没有办法阻止,相比其他特聘,晓渔已经算是很好招待的了。
“张营长!”陈学江下令。
“到!”
“今天傍晚跟着补给船登陆,陪同陈晓渔护送刘晓川同志灵柩返乡安葬,务必保证晓渔姑娘安全。”
“是!”张廉捧着晓川的骨灰盒,站的笔直,大声吼道。
第86章 时间的背后86
两人从办公楼出来,晓渔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廉手上的盒子,不敢碰又不想远离。
张廉心里很矛盾,他既怪晓渔,又深知不能怪晓渔。是刘晓川主动求娶,是刘晓川主动领的任务,危险避无可避,总会有人牺牲。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疼。
张廉走到刘晓川宿舍门口,想要去收拾一下晓川的遗物,晓渔还无知无觉,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里是男兵宿舍,你还跟着做什么?”张廉没好气的问。
“啊?”晓渔迷茫的看着张廉,刚从沉思中被叫起,“啊!”四下张望了一番,这里的确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那我在这等你,要不给我拿着吧!”晓渔伸手就要去触碰黑漆漆的盒子。
张廉不等她碰到,一个转身让晓渔扑了个空,“不用了。”
晓渔抖了抖唇,不敢说什么,只眷恋的看着那盒子,她好希望时间倒流,哪怕流到昨天也好,让她在还能触碰到的时候,最后好好看看晓川哥,她神情恍惚,几乎记不起晓川哥的模样,只那温柔的呼唤还时不时回荡在耳边,“晓渔,晓渔。”
眼下,晓川哥高大的身形却要投入烈火,化为灰烬,委屈巴巴的装在这么小的匣子里,日后孤零零的躺在地下,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晓渔视线又变得模糊。
张廉看晓渔咬着牙,抿紧嘴唇低着头的倔强模样,知道自己做的过了些,又拉不下脸道歉,“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我们此行起码要七八天,带好换洗衣裳,钱票饭盒之类,傍晚我们在码头会合。”
晓渔踌躇的半晌,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高高捧在张廉手里的匣子,沉默良久,才点点头。
从驻地走回家的路第一次,叫晓渔觉出了孤独,从没发现这条路这样长,第一次,有了心被挖空一块,生命有了缺失的孤独。
晓渔麻木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家里没有期待她的人,身后也不会再有目送她的人。
陈家此时倒是热闹,郑主任到底心急了,盼着早点把郑建国打扫出去,郑建设还等着郑建国的房子,好增加相亲筹码,结一门好亲事。
陈石头拖着一条腿,烧了热水,给陈大有带来的两人泡上热茶,南方多茶树,随便一个犄角旮旯揪几片茶树叶子炒干了都能泡上一杯,也不讲究品级,喝惯了的,没什么人喜欢喝白水。
陈大有在郑主任面前装乖卖巧,在陈石头面前却高高在上,仿佛食物链,他在中间。
懒得客套,陈大有直接表明来意,指着憨笑的郑建国,“你家晓渔确定没对象吧?这小伙子如何?一膀子力气,还愿意入赘,让你下辈子也风风光光的,可别跟这辈子似的,一个家仆,攀上主家小姐,叫人笑话。”
陈石头深恨别人说他配不上谷玉珠,心底的自卑叫他恼怒,又不敢对着陈大有发出来,越发暗恨晓渔不争气,叫他为着那丫头的终身,被人嘲讽还要忍着。
郑建国再铁憨憨,也知道维护老丈人,“哎,大有叔,这话说的,石头叔要是点头,那就是我郑建国的老丈人,什么年代了,人人平等,尤其是咱一穷二白的老百姓,是光荣,当初做奴仆,也是被那些万恶资本家压榨,如今都解放了,咱们奴仆也当家做主人了。”
郑建国爹娘知道自家孩子铁直,生怕孩子说错话,给孩子灌输的思想都是绝对正派,一点阴暗都不让他见,反正他力气大,一力降十会,只要思想不犯错,遭遇再坏,也不会活得差。
陈大有被郑建国喷的面上讪讪,只拿眼睛去描郑主任。陈石头却痛快的如三伏天喝了一盏冰甜水,心中熨帖又舒坦,果然还是要有个订立门户的小子。
郑主任毫不在意陈大有,“既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家大侄子就交给你了。”
陈石头生怕多事生变,其他条件也不再提,“他大伯也瞧见了,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行了,日子熬过一天少一天,我的意思是该办的尽快,一切从简就成。”
郑主任心里高兴,自无不可,面上不显,看向郑建国,语重心长地道:“建国,你爹妈不在,虽说凡事改我拿主意,但是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儿,还是要问问你的意见,你看呢?”
郑建国喜不自胜的搓搓手,“都听长辈的。”说着又开始不停的环顾四周,“就是,这么久,咋没看见晓渔姑娘?”
他一眼相中晓渔一把力气,说话又爽利,与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正说着,就听见「吱呀」一声,晓渔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陈大有见着眼前一亮,“喏,晓渔来了。”
郑建国激动的立刻起身,搓搓手,“晓渔姑娘,我是郑建国,你还记得我吗?”
晓渔木愣愣的抬起头,端详半晌,面无表情,却看的郑建国面红耳赤,笑的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嗯,记得,你好。”晓渔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就要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她还要收拾东西,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石头敲敲澄黄的铜烟杆,“晓渔,过来叫人。”
晓渔懒得搭理,径自回房,她决定把所有积蓄都带上,晓川哥的养父母养大了他,张廉说二老一直靠晓川哥每月寄钱回去赡养,日后赡养的工作就由她来做了。
陈石头正要发作,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大门被拍的「锵锵」的,“陈石头在不在?”
陈石头在岛上生活多年,家里又有年轻人,被老乡亲们捧惯了,见来人如此无礼,将将要开口呵斥,就见郑主任猛地站起来,佝偻着腰,大步跑上前,“李会长,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革新会的会长,李兆海,没想到这荒岛野地儿居然有人认得他,眯着眼睛辨认了半晌,才缓和几分语气道:“小郑啊,我来抓个人。”
郑主任闻言顿时被唬住,他刚刚要结亲家,“抓,抓谁?陈石头?”
陈石头也被吓的两股战战,陆地的人在他心里不亚于豺狼虎豹,“长官,我,我,我没犯事儿啊!”
第87章 时间的背后87
李兆海仔细辨认一番陈石头,虽然年纪大了老态毕露,好在轮廓与画像上还是有几分相像,“你就是陈石头?你媳妇叫谷玉珠?”
陈石头哪敢正面回应?谷玉珠的身份要是放在陆地上,他们一家都死定了,“谷玉珠十几年前就死了,生病去的。”
李兆海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听说她还有两个闺女?”
陈石头垂着眼睛,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晓渔越过众人,“没错,我阿姐已经不在了,眼下就只有我一个闺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