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陈学江带来的消息,数字帮都被粉碎了,好些人都平反了,只要不是特、务,这点事儿根本不算事儿,他有十足的把握。
陈石头按了按纸片,“老兄弟你可别给我掉链子,我全家的后半生就交到你手里了啊!”
陈老歪挥挥手,“赶紧走,去去去。”
陈石头诡异的从陈老歪的神情动作里探查出一丝丝羡慕,羡慕他家里有好几个孩子相伴,把他家里打理的光鲜亮堂,又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夹着烟袋杆儿慢悠悠的踱回去了。
晓渔带着两人回到家,见院子里被鸡鸭糟践的不像话,忙拿起扫把把院子里清理的干干净净。
晓茶还忙着打水照满头的花,不甚清晰,又跑到屋子里,小心翼翼的翻出谷玉珠的粉饼盒子,可惜里面镜子太小。
第18章 时间的荒野
安广柱把柴火堆好,大的劈小,按照晓渔之前柴垛上的顺序接着码上去,打理的一丝不乱。
紧接着拿出芒草,浸泡在水里,见水缸里水不多,又到门口的水井里打水上来,一趟提着满满的两桶,三四趟就把水缸装满了。
晓渔清理好院子,整理好菜园子的篱笆墙,防止鸡鸭进去,这才得空坐在石磨跟前喘口气。
这时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五六个红彤彤的果子呈现在她面前,大约是装在口袋里磨的,表皮有些坑坑洼洼,不再光滑。
越是破皮,果子的香甜气息越是明显,晓渔吞了吞口水。“这是给你吃的。”
“我不吃,你吃吧,我看那树上的果子都没有了,找到这些不容易,留给你吃。”安广柱带着笑意轻声说道,就连声音也低沉暖和。
野果子谁都喜欢,虽然大家都知道村子里还有两个小姑娘喜欢吃果子,一般都会惦记着留些给她们,但是香甜的果子鸟雀虫子也喜欢。
晓渔这一个夏天就没舍得尝过这个果子一口,难得熟了几个,都带回来哄晓茶了。
这会儿一把果子就在眼前,晓渔开心的几乎要溢出来。伸手去拿果子,她的手瘦瘦小小,放到安广柱的手心里几乎可以严丝合缝的全部包起来,晓渔仿佛感受到了他手掌干燥的气息。
她从出生就生活在潮湿的环境里,第一次感觉到干燥是如此温暖美好,暖的让人忍不住靠近,好的让人犯困。
果子的酸甜充斥在唇齿见,晓渔想起每次晓茶吃果子享受的表情,心中有种味道被印证了,果然如此美味的恍然大悟。
抬头见安广柱眼睛正看向她,晓渔发现安广柱的眼睛也不算大,奇特的是,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甚至,她还能分辨出自己小小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眼白有些多,所以更容易分辨。
晓渔愣神半晌,猛然发现自己在跟安广柱对视,终于第一次红了脸,忙移开视线,无处安放的乱打量,看哪里都不对,胡乱的举起手,指间捏起一枚果子,“很,很好吃,安大哥,你也尝尝。”
安广柱见状,笑意更胜,看着晓渔纤细的指尖,也不伸手去接,径直低下头去,用嘴唇抿住果子,舌头卷到嘴里,嚼了嚼,眯着眼睛点头,“唔,的确很好吃,谢谢晓渔。”
晓渔的指尖扫过安广柱柔软的唇,犹如触电一般,当然她不知道什么是电,但是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突然跳起来,往日里牙尖嘴利脸皮厚的晓渔,头一次不敢说话,慌慌张张的跑到灶房里去了,只留安广柱在院子里,笑意更盛的盯着她的背影。
陈石头又去了有船的人家,商量着买船,问了好几家,才在陈老三家找到,不过生在岛上,有钱也没处花,供销社也只是每天跟着收购的船沿海收海货来一趟,时间还不固定,船上带过来的也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米面粮油,连根红头绳都没有。
况且整个岛上没有不知道晓渔本事的,于是有旧船已经无力出海的陈老三跟陈石头讲清楚了,船可以送给他使,但是晓渔每次出海回来抓的三成要给他,连续给足半年。
这样算算,即使刨去阴天下雨不能出海,他也不亏,陈老三的船当年打的时候花了大力气,三漆三晾,这些年不怎么使了,还特搭了棚放船,就怕被风吹日晒腐蚀到。
陈石头能免费得一条船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以后家里有壮劳动力,只半年,家里就可以有一条船了,他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陈石头高高兴兴的回家,招呼晓渔和安广柱把船拖下水,还要检查一下有没有炸缝需要修补的,晓渔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见陈石头借着一股高兴劲儿溜达了大半天,不由得有些担心。
“阿爹,你都出去大半天了,还是在家歇息吧,也照看着晓茶别让她乱跑,我跟安大哥去拉船就行,你别去了,当心晚上又腿疼。”
陈石头多年被晓渔刺的习惯了,不管晓渔说什么都要反对,这回也不知是咋的,看一向让他闹心的小闺女也顺眼不少。
“唔,你俩去吧,时间还早,把渔网也带着,下水没毛病还可以教小安撒网试试。”
晓渔与安广柱拖出家里的渔网,这还是陈树林在世的时候托人去陆地买的尼龙绳结的,被晓渔收拾的整洁干净,一个破洞也没有,保存的完好。
俩人满头大汗把船拉到水里,安广柱有心让晓渔歇息,自己来拉,没想到船是真的沉,上好的荔枝木,当年制作的时候也是花了心思的,油漆完好,看起来是精心保养着的,下水也不漏,晓渔很是欢喜。
打小就被爷爷灌输了当个好鱼娘的思想,有一条渔船是她多年的心愿,有了渔船,加上她的本事,晓茶天天吃米粉都没问题。
船下了水,终于可以轻松些,安广柱累的气喘吁吁,他生活的村子不靠海,总听说渔民虽然不缺吃喝,但是渔民辛苦,当时他还想,再辛苦还能有他一天到晚土里刨食辛苦吗?没想到会这么累。
安广柱脚踩在及膝海水里,依靠在船舷上大口呼吸,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晓渔倒是还好,笑盈盈的整理渔网,时不时看一眼安广柱。
“安大哥,我们把船划到海里去,我来教你撒网。”
安广柱吞了吞口水,用唾液润润干涸的嗓子,这才翻身上传,拿起船桨。
划船不仅需要体力,还是个技术活,一开始安广柱不会,加上海浪拍打,船几乎是在原地打转,晓渔见安广柱笨手笨脚,一脸无措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
安广柱红了脸,见晓渔笑的咳嗽,忙上前拍拍她的后背,“别笑了,快点来教我怎么划船。”
过了好一会儿,晓渔才平复下来,坐到船桨位置,讲解划船要点,“首先,不是只靠手腕膀子力气划船,你要学会腰部用力,还要会借脚上力气,划的时候脚蹬腰起再用肩膀,几乎用不到手腕,这样轻松些,而且可以轮换着休息,然后你看着海浪从哪边来的,不要用单独一侧对抗,最好船头朝着海浪……”
第19章 时间的荒野
最终靠着晓渔才把船划到可以撒网的海域,晓渔早已把网整理好,“撒网的时候也是腰上使力气,只靠胳膊撒不开。”
说着晓渔先做了个示范,腰身一个扭转,一把乱绳一样的渔网就在半空划出好看的弧度,随后张大到极限,完美落进海里。
“下水之后,你心里默数二十个数,就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说着,晓渔手上利索的收网,这是个下大力气的活计,安广柱忙上来帮忙。
最后渔网要出水的时候,也是最重的时候,晓渔见两人实在吃力,草鞋也没脱,直接跳下水去,不一会儿就付出水面道:“收成不错,咱们今天只能撒这一网了,不用拉了,直接把船划回去,到了岸边再拖吧。”那样会省里不少。
安广柱听了晓渔的话,把渔网固定住,返航的时候顺流,要省力不少,两人一网收成拖上岸,安广柱几乎要累的虚脱,倒在船上大口喘气,此时也管不了船上海水鱼鳞虾壳之类。
这一网收了几百斤鱼虾八爪鱼还有几只螃蟹,晓渔把不能吃的都放了,能吃的带回家。
多年不打渔,陡然见到这么多收成,喜得陈石头见牙不见眼,涨疼的膝盖都忘了,更别说晓渔湿淋淋的头发。
指挥晓渔把大的养起来,明早供销社的船来了拿去卖,再挑出三成给陈老三。
剩下的小的,才留着自己吃,除了今晚吃的,剩下的晓渔都给打理干净,该煮的煮一遍,准备晒成干,存起来以后慢慢吃。
这一晚,陈石头家又传出一阵阵香气,晓茶牵着晓渔用芒草捆着的螃蟹,跟在后面学着螃蟹横着走,玩的不亦乐乎。
晚餐吃得很是丰盛,但是安广柱很快就发现自己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更别说拿筷子夹菜这种精细活。
晓渔见状也不紧张,“别怕,刚开始出海都会这样,晚上我找艾草搓了给你熏一熏,你再抻一抻,明天可能会有点酸痛,过两三回就好了。”
安广柱点点头,胡乱填饱了肚子,洗了洗就到屋里休息。
现在睡觉还太早,岛上没什么娱乐活动,老年人也习惯了,多数活的空虚孤寂。
安广柱第一次发现,他想教晓渔写字读书的力气都没有了。
晓渔饭后把今天的收获都打理好,院子屋子收拾干净,鸡鸭赶到圈里,才找出之前晒的艾草,细细的搓成绒,制成艾柱,敲了敲偏房的门。
“安大哥,我进来了?”
安广柱此时正斜躺着闭目养神,听到敲门声忙做起来,“进来吧晓渔。”
晓渔推门进去,就看到安广柱正在慌乱的系上衣的带子,晓渔不会做盘扣,衣服都是系带。
见安广柱脸色微红,晓渔笑道:“不用穿,等会儿熏艾还得脱。”
安广柱这才停了手,就这,衣服也搭在身上,“熏艾是什么?”
晓渔晃晃手里的艾柱和火石,“这个点燃了,在你关节处熏一熏,可以活血,熏完我再教你抻一抻,明天就舒服些了。”
安广柱有点不好意思,“我觉着还好,不用熏了吧!”
“不熏明天你真的筷子都拿不起来了。”晓渔利索的收拾了床边柜子上的琐碎东西,放下手里家伙什,“别害臊,快脱了,熏完早点睡,明天要早起赶去港口等供销社和收购站的船。”
安广柱涨红了脸,慢慢解开衣服带子。
映入眼帘的男性上身让晓渔大吃一惊,安广柱瘦骨嶙峋的身上新上摞旧伤,几乎没几块好皮,有的看起来是刀伤,还有的一看就是鞭子抽的,另有几块像是烫伤或者摩出来的伤,颜色都不一样。
晓渔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广柱垂下眼帘,“吓到你了。”
晓渔张口结舌,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怎么会这样?”
安广柱动了动嘴唇,先穿好衣服盖住伤疤,无奈苦笑道:“不然我怎么会想要跳海找活路?”
晓渔见状脑门一热,上前紧紧握住安广柱的手,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惜安广柱的神情里透露的受伤,让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孤苦伶仃的孩子讨生活最不容易,村里除了有心善的人家,也有不知善恶,攀比着欺负人的孩子,还有活的不如意,性子暴戾,专挑我这种没人撑腰的出气的庄稼汉。”
晓渔握紧安广柱的手,“别伤心,现在你长大了,没人敢欺负你了。”
安广柱忍不住苦笑,“小时候受尽欺辱也就罢了,长大了又怎么样呢,村子里所有苦的累的脏的臭的活都派到我头上,在我这里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村里的牲口都要我伺候,所有人都能趁着阴天下雨逢年过节休息几天,只我要伺候牲口,清理粪坑,昼夜不停,全年无休……”
晓渔见安广柱悲从中来,几乎要落泪,忙不迭拍拍他的背,安广柱也不知咋的,下意识的就把头歪向晓渔,顺手就被晓渔抱在怀里。
安广柱很小就没了亲人,头一次尝到被拥抱的滋味,如乳燕投林,湿了眼眶,更不好意思抬头,只得将脸埋的更深。
晓渔潜意识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道哪里不妥,只得学着爷爷小时候哄她的样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安广柱宽阔的背。
安广柱搂紧晓渔纤细的腰身,闷闷地说道:“晓渔,谢谢你,谢谢你们愿意收留我,给我一个家,这一天一宿,我就像做梦一样,总觉得不真实。”
晓渔柔声道:“你放心,我跟阿爹阿姐都很喜欢你,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也不会有干不完的活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过去的事情就像被海浪带走的脚印,永远不会再有了,别怕……”
安广柱平复了情绪,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晓渔,仍旧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
“别害臊,衣服脱了,我给你熏一熏,熏完早点睡,明天要是太累了,就继续歇息,供销社的船隔三差五来,不急这一时。”
晓渔是个大大方方的性子,反正刚才抱都抱了,索性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帮安广柱熏了全身,又让他躺下,给他抻了抻身上紧绷的肌肉,这才去洗洗睡了。
第20章 时间的荒野
一大早,天还没亮,晓渔就站在陈石头的窗下,“阿爹,我去供销社了,安大哥这几天累着了,你就别叫他了,以后日子长着呢,饭等我回来做,鸡鸭我都给添上食了,晓茶要是醒了,给她一块麦芽糖,肚子饿了拿虾干哄哄她。”
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晓渔才拎着昨天的收成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晓渔把前天得的布票糖票和钱都揣兜里,不知道供销社今天会不会带布来,她要给晓茶和安大哥买布做衣服。岛上织的麻布衣裳灰突突的,不好看。
晓渔心里又想起惦记许久的谷玉珠的东西,可惜阿爹当宝贝,不舍得给她看,不然也可以挑挑看有没有适合晓茶穿的用的。
今天大约是之前在其他港口收多了,收购站的人积极性不高,累的抬不起胳膊来,晓渔见状为了能买个好价钱,自告奋勇站出来帮忙抬秤,岛上都是老弱,而且晓渔出了名的天生大力。
收购站的人这会儿终于给了晓渔一个笑脸,秤完了就是陈海快速算账给钱。
最后才到晓渔,一麻袋鱼虾蟹,老海叔给凑了个整数,给了她十块钱,念在刚才晓渔帮了大忙的份上,而且这会儿别的渔民都散了,收购站其他人也没说什么,晓渔喜笑颜开,高高兴兴的抱着钱就要往船上供销社的位置走。
“晓渔!”陈海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