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蓝拖过一张椅子问程亦:“你坐不坐?”
程亦摇头:“不坐。”
“要不带你去我的画室看看?”聂小蓝又问。
程亦点头说好,忍不住问她:“你们平时一起工作?”
“你们”指的是聂小蓝和这个叫陈温的男人,程亦觉得自己表述得已经足够清楚了,可聂小蓝就是没听懂。
聂小蓝迟钝地看着他。
“是的,”陈温笑着替她回答,“我和小蓝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就一起创业了。”
陈温仔细想了想,跟聂小蓝核对:“有六年了吧?”
“还没到,”聂小蓝说,“过了这个新年就有六年了。”
程亦没想到他一句话就能引申出他们这么多对答,不满意地对聂小蓝说:“不是说去你的画室?”
“哦,”聂小蓝看了看陈温,和他道谢,“麻烦你跑一趟,快回去画你的画吧。”
“没关系,”陈温说,“反正我画室在你隔壁,跟你们一起上去。”
工作室共有两层,第一层主要陈列着一些待出售的成品,第二层分布三个小格子间,门把处各挂有写着不同名字的姓名牌。
聂小蓝的工作室在中间,她和程亦停了那里。
陈温边走边说:“那我继续赶稿子了,你们自便,记得动静小点。”
“好,”聂小蓝笑了笑,“肯定不会吵到你。”然后她看着陈温走进了旁边的画室,这才扭回头来。
“程亦?”聂小蓝疑惑而又小声问。
程亦停止思绪,看了看她,“嗯”了一声。
聂小蓝没说什么,打开门走进画室内,有些腼腆地站在中间。
“有点乱,”她说,“你看看就得了。”
画室面积不大,有铅笔和纸张的味道,门一开空气中的浮尘就被搅散,阳光一束束地穿过窗帘缝隙,映在聂小蓝的脸上。
“有点晒。”聂小蓝眯了眯眼,发现无济于事之后,又抬手挡了一下,走过去把窗帘全部拉紧。
程亦靠在门边,抬手把灯打开了。
聂小蓝又下楼去给程亦泡了杯茶端上来,程亦已经翻完了工作台上的一本画册。
她一进来,程亦就抬起头来问:“这些都是你的作品?”
聂小蓝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算作品,有些是随手乱画的。”
程亦不置可否,觉得她过于谦虚。原本程亦还在想程秩康会不会不满意他对未来妻子的选择,现在看来倒不必担心了,因为程秩康是个美术爱好者,欣赏任何一个具有艺术才华的人。
聂小蓝的作品集十分厚重,且大多数都以图片替代,可能真品已经卖掉了,成为任何一个家的装饰品。程亦看着看着入了迷,没过多久,他就把作品集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空的,像是专为某幅画而留,或者是还没有那么多的成稿可以装在里面。程亦没有在意,合上了作品集。
聂小蓝就在他身边,局促地站着,就算程亦抬头想要和她对视,她还是为难地移开了目光。
封左轮口中的那个喜欢过程亦的聂小蓝和眼前的这个仿佛不是同一物种。前一个还有待人想象的空间,这个却是让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程亦站起来,低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想抱她一下,但聂小蓝似乎有所预感,提前退后一步。
不仅理所当然拒绝了他,还再一次说“别这样”。
“程亦,你别这样,”聂小蓝抬眼看着他,“我不太习惯。”
“怕我吗?”程亦淡淡问。
“没有。”聂小蓝摇了摇头。
“那你躲什么?”程亦捏着她的下巴问,“这些天你在害怕什么?嗯?”
聂小蓝不说话了,嘴唇抿紧,脸色变得苍白。有一瞬间程亦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湿润的水光,回神再看时又好像是错觉。
程亦到头来也没有弄清楚聂小蓝的想法,他好言相劝也好,威逼利诱也好,聂小蓝就是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他们本来约好了要一起去吃晚饭的,但聂小蓝临走前突然说不舒服,最终还是没去。
第19章
聂小蓝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拒绝程亦,所有、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了。
得知要和程亦结婚的消息之后聂小蓝曾短暂地激动过一段时间,到现在她彻底地冷静下来。
因为程亦是珍贵的宝物不可多得,幸运和噩耗是正反面。
不能和他太亲近,聂小蓝想,不然可能就会重新变成以前的自己。
和程亦告别后,聂小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虽然很想立马就躺在床上睡觉,但还是强打精神从储物间拖出一个巨大的箱子开始收拾行李。
明天注定是异常忙碌的一天。必须一大早爬起来和程亦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中午午饭都来不及吃就得先去程亦家梳妆打扮,下午则是参加在程亦家后院举行的小型婚礼。
聂小蓝光是想想就觉得累,就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行李,进浴室洗了个澡,把手机设置静音,熄灯睡觉。
单身的最后一天晚上,聂小蓝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一个美梦和噩梦交替的、很漫长的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才看见手机提示的未接来电。程亦于昨晚十一点打过来一个电话,不过那时她应该已经睡着了。
反正马上就要到和程亦约定见面的时间,聂小蓝就干脆没有给他回电,洗漱完之后换了一套简单轻便的运动装,提着行李下了楼。
聂雨菲和聂淑媛坐在客厅里吃早餐,都是穿着睡衣。
聂小蓝以为她们也会一起去参加婚礼,奇怪地问:“你们还不换衣服吗?”
聂雨菲转过头来,翻了白眼:“我们去那里干什么,看你丢人啊?”
“不会丢人,”聂小蓝温和地说,“程亦的爷爷很喜欢我。”
聂雨菲张了张嘴,像是被气到了,转回头。
聂小蓝看了眼聂淑媛,说:“姑姑,那我走了。”
“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的。”聂小蓝说。
聂淑媛虽然脸色很难看,但终究没有说其他的刻薄话,只是叹了口气,说:“好吧。”
聂小蓝拖着箱子走出家门,走出花园,就看见程亦的车停在那里。
程亦下了车,很快就走到她身边,没什么表情地问:“昨晚你怎么不接电话?”
“睡着了,”聂小蓝解释,“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程亦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替她把行李箱抬到车厢后。
聂小蓝没有等程亦,自己拉开副座车门,坐了进去。
程亦上车后问:“直接去登记?”
“嗯,”聂小蓝点了点头,“证件我都带了。”
程亦看了她一眼,说了个“好”,发动车子。
聂小蓝又在车上睡了一觉,并且很快就能睡着。但事实上和程亦订婚前她并没有像现在这么需求睡眠,每天睡七小时就已足够。
和程亦订婚后聂小蓝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可能是因为婚后有程亦养着她不必疲于忙碌生计,因而感到少许放松,也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总想逃避。
聂小蓝不愿再想起藏在身体里的那个好喜欢好喜欢程亦的自己,可一看到程亦她又会立马忘记那些自我告诫,变得可耻卑微,还是忍不住会关心程亦的一切。
这样是不对的,也是万万不能的。
民政局门前大排长龙,他们在队伍末尾等了一会儿,缓缓向前,走到门口。
由于事先没有拍结婚合照,工作人员带他们来到一个小房间内。聂小蓝和程亦坐在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程亦拿到照片后不太满意,对聂小蓝说:“你怎么也不笑一下?”
聂小蓝愣了愣,随后回道:“你不也没笑吗?”
“那是因为我不习惯。”程亦说。
聂小蓝不太想和他在这种问题上争论,只好说:“我们去登记吧。”
在登记的房间里填好了表格,工作人员审核完之后,对他们笑道:“可以了,你们两个在这上面签字,然后站起来宣誓,我们帮忙拍照。”
简短地念完宣誓,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聂小蓝又和程亦拍了第二张照片。这次她有听程亦的话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
走出民政局,外面排队的人似乎更多了。聂小蓝感叹道:“还好我们来得早。”
这时,程亦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了一声。
聂小蓝安静地在旁边等着,听见程亦用有些低的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挂了电话,程亦看起来脸色不好看,他对聂小蓝说:“小蓝。”
“是出了什么急事吗?”聂小蓝善解人意地说,“下午的婚礼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程亦神色莫辨,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缓缓摇头说:“临时要出差一趟。”
聂小蓝短暂地愣了愣,听见程亦无比平静地告诉她:“婚礼得取消。”
“取消吗?”聂小蓝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些没太反应过来。
她其实有点生气,也想抱怨几句,但随后又想到这个婚约本来就是程亦给的,没有这个婚约,就不能救爸爸的公司,她根本没有权力去指责程亦。
所以聂小蓝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好”。
程亦打了个电话让杨鸷开车过来,先把她送回家,自己则开原来的车去机场。
杨鸷开着程亦另一台车很快过来了,停在民政局门口分外惹眼。
聂小蓝上了车,关上车门,转头一看才发现程亦还站在车旁不动。
过了一会儿,程亦敲了敲车窗。
聂小蓝不明所以,只好打开车窗问:“怎么了?”
“聂小蓝,”程亦微微皱着眉说,“我会补偿你。”
聂小蓝笑了起来,摆手跟他说“不用”,直言道:“你没有欠我什么啊。”
程亦动了动嘴唇,看起来想对她再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聂小蓝强迫自己不要去看程亦离开她身边的样子。
程亦的突然离开就像他的突然出现一样令聂小蓝感到意外、幸运和不安,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也无从找寻意义。
车子开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杨鸷下意识开口问:“聂小姐,直接送您回家吗?”
说完后他又立马改口,叫她“程太太”。
聂小蓝微微晃神,过了一会儿才说:“好的,麻烦你了。”
杨鸷说不麻烦,继续开车。
聂小蓝在车里安静地坐着,被车子带往程亦的家,一个充斥着程亦气息的地方,却离现在的程亦很远。
她突然凭空生出一些浪漫的想法,随后又重新变得沮丧,想起多年以前对程亦从未说出口的喜欢和爱、零散的日记碎片,以及只能给程亦的决心、想念。
但聂小蓝也知道现在想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做无用功,徒增伤悲。
过去的回忆,和程亦有关。可是说到底只是她一个人的事而已。
第20章
大学时代聂小蓝还喜欢着程亦。
聂小蓝高考不负聂海晟的遗愿侥幸考上了A大美院,聂雨菲则不幸败北,去了远在临市的C大。
聂淑媛在聂雨菲生日这天在家里开了一次盛大的宴席,庆祝聂雨菲的成年,以及她们母女俩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打败命运,重新夺回了家产。
聂雨菲当着众人的面让聂小蓝给她敬酒,聂小蓝敬了,又觉得其实考上了A大也没什么好的。聂海晟生前在意的东西聂小蓝不在意,等到聂小蓝终于能证明自己可以的时候,聂海晟又不在了。
九月份入学军训,聂小蓝才知道她和程亦并不在一个校区。程亦在工程学院读大二,工程学院在南校区,而聂小蓝所在的美院位于北校区。聂小蓝无法像她做梦梦到的那样经常和程亦偶遇。
上了大学,有学校宿舍可以待,聂小蓝不怎么回家,就连放假的时候也是和陈温留在学校的画室练习。由于没有人帮她付生活费,她加入了一个画手圈,频繁地接稿,佣金勉强能覆盖日常的吃穿用度。
大二下半学期,聂小蓝被聂淑媛紧急叫回了家里。
家里的客厅已修缮一新,家具全由价格高昂的原木制成,看着富贵至极。聂淑媛和聂雨菲并列坐着,聂淑媛对聂小蓝说:“从这学期开始,我不会再为你付学费了,你得自己想办法。”
聂小蓝一下子被她这句话打懵了。美院的学费比普通专业要贵上一倍,对于她来说数额巨大,如果不靠聂淑媛支持,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来凑足这笔钱。
聂淑媛作出惋惜的姿态,开始在那里大倒苦水,说公司的经营状况极其不理想,资金周转不畅,让聂小蓝多多体谅一下。
“但我看雨菲最近才买了一辆限量款跑车,”聂小蓝只好委婉地说,“您能从生活开支中省一些钱支援我的学业吗?很快的,两年后我毕业之后就能还您。”
聂淑媛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不行”。
“谁让你学美术的?”聂雨菲在旁不满道,“学费死贵,毕业后一点用也没有。”
聂小蓝丧失希望,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学业,回到学校之后一直失眠。
陈温已经是她的同班同学,逐渐看出了不对劲,在一次课后单独把她拉到不常有人去的小树林问:“你最近怎么都不开心?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聂小蓝那时候绝望极了,也没有心思隐瞒,全都跟陈温说了。陈温听后大惊:“你姑姑怎么这么坏?”
“到底怎么样才能凑够三万元啊?”聂小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很惨,“我把自己卖了说不定都不行。”
三万元对于陈温也不是小数目,他沉吟了好久也同样没想出办法来,但答应聂小蓝试着找其他人帮忙。
聂小蓝几近放弃,已经做好准备退学和尹佳音做流浪画家,却在几天后等到了陈温的好消息。
陈温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实在是太巧了!最近摄影协会打算创刊,办了个校内比赛,最高奖的奖金正好是三万元!写文章、画画或者拍照都可以!小蓝,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肯定能获奖!”
聂小蓝重新振作起来,对陈温说:“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