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芹不知道。
白忱死后的一个月,刘月芹已经整理好了儿子的所有遗物, 装好后放进温柒送来的箱子里,她不舍得丢掉,也不忍再看, 就只好封存。
在屋里没事做的时候,她总是无意识去白忱曾住过的屋子,在床上坐一会儿, 尽管也不会做什么。
她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的膜有些脱落, 自从他入伍之后, 这台电脑就再没人动过了, 白忱回家时总是劝她也试着学学电脑, 可是刘月芹学不会, 她连拼音字母都认不全。白忱很正常的一句话, 敏感的她会觉得儿子是在嫌弃她没有文化,因此就更抵触学电脑。
小温说, 那台电脑里应该留下许多属于白忱的回忆,刘月芹再想起来就很后悔,她当时就应该再有耐心一点。
她记得白忱很喜欢坐在那里打游戏, 音响里有突突突的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刘月芹说过一次太吵了,再进他房间的时候,她就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耳机。
刘月芹试着戴过,夹耳朵,很疼。
小温说这东西可是老古董,既便宜,又不好用,刘月芹却记得他一直用到了上高中。
每天在白忱房里坐一会儿她就会出来,在汹涌的思念控制不住的时候,关上房门,就好像把一个人存在过的所有气息都阻隔了。
刘月芹时常会腿疼,年轻的时候,她为了养活白忱,没有什么技能的她早起蹬着三轮去倒腾蔬菜,四点多钟就冒着寒风出门,干了几年,身上就落下一身病,尤其是那双老寒腿,阴天下雨就钻心的疼。
有一次两人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刘月芹时不时地用手捶,她仰着脖子跟他说话,白忱就一顿,然后走到她身前弯下身:“妈,我背你。”
她又不是走不动道,刘月芹死活不肯,白忱就说:“你上来,我就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不我就不说了。”
刘月芹拉不下脸来,又真的好奇他口中所说的“重要的事”,最后还是让他背了。
白忱手腕上提着袋子,背着她在茂密葳蕤的杨树下漫步,很高兴地跟她说:“妈,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刘月芹都没反应过来,白忱接下来的声音却很苦恼:“但是现在还不行。”
刘月芹赶紧说:“怎么了?他看不上你?”
白忱就笑:“妈,你对我这么不放心吗?”然后否认,“不是,是她还在上学,高……”
“三”字没说出来,刘月芹伸手狠狠打了儿子脑壳一下,气哄哄道:“你竟然把主意打到还上学的小姑娘身上,我看你是皮痒了!”
“妈!你听我说完!”白忱在下面连声嚎叫,是真打得很疼。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刘月芹的气焰彻底就消失了,夜色渐渐笼罩,天边的晚霞在山峰间隐没,白忱背着她慢慢走着,声音也厚重得好像大人。
“等她高考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跟她说,说我很喜欢她,当初之所以拒绝她,是因为我觉得她太珍贵了,妈,她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了,我想好好保护她。”
刘月芹猛然发现,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出内心的悸动,甚至还有些羞涩,但他不吝表达爱意,她从他口中得知那个女孩的珍贵,刘月芹感到很欣慰,她只是说:“你喜欢就好。”
从那一天开始,白忱的生命中似乎增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也把他自己烙印在了另一个人心中。
失去白忱的第三个月,刘月芹的腿还是会疼,消防队的慰问电话渐渐变少了,因为她说,没关系,我已经走出来了,你们忙你们的去,于是那些人都会相信,毕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人生。
而刘月芹呢,她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一个白忱了。
她坐在白忱的电脑桌前,手指在键盘上敲,眼泪也跟着滴落,这个该怎么用呢,小忱,你教我弄一下好不好?她没说出来,她知道自己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回应了。
这就是死亡,是永别,是再也不会回来。
她有时想着想着也会生气,气她儿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难道老天不长眼吗?难道好人没好报吗?
日子一天天,在想念、想念、很想念中度过。
刘月芹走不出来,那是她世上最亲的人。
她只好安慰自己,她是白忱的妈妈,他们之间血脉相连,这是什么都无法抹去的事实,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吧,如果后半辈子她仍是每天想念,也很好,她总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忘记白忱的人。
而小温呢?她不用的。
刘月芹是在白忱死了之后,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相爱这种事。
当她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接受不了白忱的离去。
刘月芹身体不好,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她的人生已然如此了,即便是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地度过也无所谓,可温柒呢,那个孩子还年轻,她今后会遇见更好的人,她应该从回忆中走出来,去拥抱新的人生,她应该没有负担地,快快乐乐地活着。
她不想再看到她把蛋糕打碎,从此再也不过一个生日,也不想看到她躲在厨房的角落里,抱着菜板呜呜地哭,更不想她三更半夜地跑到白忱的墓地,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