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废墟——各度秋色
时间:2022-01-21 09:11:26

对面“切”了声:“她当时眼睛都发光了好吗?那副鬼样子……”
“可是我哥拒绝她了,后来她说,理想型和喜欢其实是两码事。”安树答想了想,咀嚼着用词。
对面不说话了,似乎是深深地呼了口气:“当真?”
“保真。”
“你放心,温喻珩不会知道你手受伤真相的。”
“那……谢谢。”
“是两清安树答。”对面回了一句,然后就挂了。
她看着挂掉的电话叹了口气。
希望至少能成一对吧?
不知怎么,她觉得这想法可笑得紧。
她看着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恋爱,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失败,他们不灰心,可她却灰心了。
可笑死了,明明关她屁事。
安廉江又催她回奶奶家吃顿饭。
她大概能料到奶奶会说些什么。
“乔佳她外面可能有人了知道吗?答答你以后可不能学这种荡。妇知道吗?”
又或者是“听说她当时十九岁就和人上床怀孕了,后来被家里人发现赶出来的,孩子流了没保住,想想也真是活该。”
然后结尾一定要跟一句“你可别跟她学知道吗?又不是你亲妈,小小年纪早恋搁我们那个时代那是要浸猪笼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这次听到的会是“答答啊,我偷偷告诉你啊,你爸还让我别跟你说……”
那副样子像极了爱嚼舌根的封建女人:“你爸和你妈离婚了。”
她的脑子在那一刻炸了。
所有准备好的心理安慰偏生抵不住猝不及防。
即使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但当她真的来临时,她还是会猛的一阵难受。
后劲足以在她自以为坚强的心理准备上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疼。
她的第一反应是:乔佳不要她了。
第二反应是:她后妈终于自由了。
此时此刻她不知该为谁高兴又为谁难过。
软弱的父亲,把自己家人故事当笑料的奶奶,阴阳怪气只会看热闹的亲戚们。
乔佳这些年是顶着这些压力过来的。
她的目标是把她和哥哥培养成有出息的人,她做到了。
而仅仅作为一个后妈,她仁至义尽。
而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这场喘不过气的关系中离开。
她是该走的,安树答没有理由留,她没有这个资格去自私。
但是心底巨大的失落是怎么回事呢?
明明反复预演过无数遍。
还真是可笑。
穆逢又把她找出去谈话了。
理由是状态。
安树答看着她的嘴张张合合,入耳的却没有几句话。
“如果真的有压力去找心理医生看一下,班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的,高三到这个关头了,接近零模确实压力也会成倍的增长。”
“马上就是寒假,挺住知道吗?”
她近乎麻木的点了点头,扯了个笑:“好的,谢谢老师。”
她从办公室回到班里的时候,还是大课间,大多数同学都在紧张的备考中。
把下课当自习,是高三的常态。
关心八卦的人少了很多,平时闹腾的男生也开始收敛。
女孩子们的头发短了不少。
期末考试,也就是高三的零模。
前一天晚上,班艺和宋迟墨分手了。
班艺没哭。
但听桑嘉说,回宿舍后哭了很久。
而那天晚自习结束时,宋迟墨在楼下等她。
“什么事?”她现在很累,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疲倦。
周围有认识他们的人频频投来目光。
“我……和班艺分手了。”
“所以?”她反问。
“学姐……”宋迟墨看着她的脸,“我还有没有……”
“没有。”她直接打断他,然后闭了闭眼睛。
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她停步,默。
“我有男朋友,你不是知道吗?”
然后下一秒她抽回手。
“学长他么?”他嗤笑一声。
安树答皱眉。
“你不知道他和明学姐的事情吗?”
“知道。”她淡淡的回,心里涌上一阵烦躁,“流言而已。”
“那他和明周淇一起去华京考托福你知道吗?”
安树答彻底愣住,但下一秒她又笑:“所以呢?”
也不知道此时是在维护她的面子,还是温喻珩的面子。
“所以他没有和你说过对吧?”
“在同一座城市就代表在同一家培训机构?在同一家培训机构就代表申请同一所学校?就算申请同一所学校,成绩也不一定是一样的,宋迟墨,你在引导我想些什么?”她淡漠的看着他。
眼底的冷让他心口都颤了颤。
“在一起不代表有故事。”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越过他离开。
可走在冬日夜间的路上,她却觉得心脏在沉底。
所有的异常总有一天会得到解释。
哪怕不是真相。
那一夜,她只想野蛮求死。
却因为心存侥幸而妄图苟且偷生。
最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是温喻珩和明周淇。
不是温喻珩。
也不是明周淇。
而是温喻珩和明周淇。
解释说得那么好,偏偏解释的那个人也一个字不信。
期末考试两个人超常发挥。
桑嘉和安树答。
前者第一次考了第一。
后者第一次考了倒十。
全班都疯了。
期末考试结束,那些压力小范围的急剧释放,使得所有人的娱乐心理都在蠢蠢欲动。
而成绩一出来,这样极具戏剧化和视觉冲击力的现象直接引爆了这种心理。
猜测达到巅峰。
之后在每个人的嘴边广泛流传,舌根子嚼烂。
谣言便响得振聋发聩。
乔佳接的她。
一路上还是有意无意的劝她选师范院校。
一如既往地把她放在楼底,然后驱车离开。
她回了趟家,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死寂。
这个家往日里发生的一切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一帧一帧地在她眼前回放。
乔佳因为考试不理想而责骂她,安廉江在一旁静静的抽烟不帮她,哥哥和安廉江出柜被赶出家门……
没人记得她生日,没人帮她,没人站在她这边,所有人都要走!
学校里温喻珩和明周淇铺天盖地的绯闻,她是小三的陷害风波,每个人都知道明周淇去了华京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原本应该疼她的爷爷奶奶,只会在她耳边说她后妈的风凉话,因为中考考砸而对她冷嘲热讽的亲戚……
谁都无错,谁又都是凶手。
在这场谋杀里,旁观者在视奸,罪魁祸首在谈笑风生。
唯有受害者受尽折磨。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她眼前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连败苏。
是在安树答年仅四岁就自杀的亲生母亲。
“阿景,陪着你妹妹出去买点东西吃吧,来,这是零钱。”那个女人像无数个往常一样温和又平静。
而等他们回到家时,入目是女人已经发紫的尸体。
安静的躺在床上,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象牙白旗袍。
那个场景,成了她一生的噩梦。
所有人都在等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连败苏。
她不会成为第二个连败苏,可她即将成为第二个连败苏。
所有人都是逼死她的罪魁祸首。
这本来就是一场连坐的犯罪。
“砰”一声。
门被狠狠地甩上。
她转身按电梯。
14楼……
17楼……
21楼……
30楼。
“砰”一声。
天台的风狠狠地砸上来。
吹得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安树答的眼睛,这一刻没了光。
黯淡,像星辰坠落。
她扶上天台的栏杆。
远处的天灰蒙蒙的,似是要下雨。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机械,一点一点的爬上楼梯。
她想起了加缪对自杀的论辩。
此时此刻,她像个形单影只的慷慨赴死者。
她想起《西绪福斯》中说“自杀作为荒诞的一种解决的明确手段”。
是啊,连败苏用自杀解决了那个时代无法自洽的荒诞。
而她呢?她也要用死亡来结束她悲剧人生里无法自洽的荒诞。
最高点。
没什么好怕的。
都结束了。
她的脚步踏出去……
 
作者:各度秋色
《西绪福斯》作者加缪。
老色我真的爱惨了加缪的荒诞美学。
 
第37章 乌托邦(37)
 
 
医院。
她看着天花板。
有些发愣。
她的皮肤些许擦伤。
病床边坐着一个少女,准确来说,是把她从天台上拉下来的救命恩人。
自杀是一个人的故事,参与进第二个人时,就变成了滑稽。
“为什么要自杀?”那个少女看着她,淡淡的发问。
“那一刻觉得活不下去了吧。”她望着天花板答。
安树答看过很多个天花板,这一刻,她觉得医院的是最好看的。
“那这一刻呢?”那少女问。
“后悔了。”安树答如实答。
“后悔没死成?”
“后悔去死。”
那少女不说话了,手抬到脑后,指尖轻拨,一拉、一弹,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揪。
用一根极细的酒红色皮筋。
“谢谢你。”安树答坐起身来,看她。
眼前的人长得真漂亮,淡颜系的天花板,自成一派的清冷,眉眼间却自带一股子桀骜。
不训与优雅并存。
桀骜美学。
“不想接受。”她清冷的音质如空谷幽兰。
在古岭里野蛮生长的幽兰。
安树答笑笑:“确实,我不该和你说,我该和我自己说。”
“是这样。”
安树答点点头。
“一会儿会有心理医生过来开导你的,我已经把你的问题如实相告了。”那女孩的手指极细极美,“别想逃,我会看着你。”
“我们并不认识。”安树答有些无奈。
“南评私高,高一,郗雾,我认识你。”那女孩抬了抬下巴,淡淡道。
安树答出乎意料的愣了愣。
南评私高?
邻校?
浅岸一中和南评私高的关系,一墙之隔,可以说是亦敌亦友。
毕竟都是浅岸市的名牌高中。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安树答有些意外。
“校庆,我们学校来你们学校借场地,路过校园风采展架的时候,看过你的文章,很喜欢,后来打听到的。”
安树答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挺巧的,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安树答笑了笑。
郗雾下巴抬了抬:“别再想不开了,我要搬走了,下次就没那么好运碰上我了。”
“话说你在天台干什么?”
“抽烟。”郗雾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烟,在她眼前晃了晃。
安树答不再问了。
随后想了想,又道:“你带手机了吗?”
郗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解锁,递给她。
但安树答摆了摆手,没接:“你有微博吗?”
郗雾点头:“有。”
“你可以关注我一下,答尔文,答案的答,我所有的文章都会同步到上面,你喜欢可以看,就当是……谢礼。”她咀嚼了一下字词。
“这个吗?”她把一个页面举到她跟前。
安树答确认点头。
下一秒,心理医生进来。
郗雾看了眼时间:“医药费和咨询费都帮你结过了,就当是一个陌生人的善意吧。”
安树答愣了愣,鼻子有点酸,笑:“好的,谢谢你,郗雾。”
“我走了,可能不会见了。”她耸了耸肩。
安树答问一句,“你要去哪?”
“洛朗。”她出门关门。
“砰”一声,病房内只剩她和医生两个人。
“安树答……叫你小安可以吗?”心理医生拿着一张检测报告,笑道。
她点头。
“你可能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疏离型人格是吗?”安树答主动问。
那医生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有抑郁症,刚刚的量表检测显示,中度抑郁症。”
安树答愣住。
她回了家。
她又想起了上次回奶奶家里。
门前掉光了毛发的老松,
河面的岸口探出重新打上水泥的埠头,
密集的电线杆是麻雀常停驻的吵闹场,
冬日的温度,吓退了许多生机。
河里橘子皮晕染开圈圈涟漪,
砍倒的枝条在碧波里探出一枝又一枝颓败的死意……
印象中无法探索的宇宙级别的广袤,原来也如此的渺小。
童年印象里深刻的一切,此刻看来全是荒凉。
手里拿着那张量表检测报告和一瓶米氮平。
她双腿无力,“砰”一声,身体失重,瘫坐到地上。
身边刚刚开机的手机打来第四通电话。
无一例外,全是温喻珩。
一定是因为她这次没考好来关心她情绪的。
可她现在的所有情绪都被抑郁症填满了。
她怎么会得抑郁症?
所以最终,真的,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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