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将手抽出来,似不经意拿帕子轻轻擦了擦,笑道:“嬷嬷说笑了,爹爹时常与我说他幼时随祖父一道牧羊套马的乐事。我现在还记得,他抱着我骑马,指着凉州山河,让我不忘来处。”一句话便将这嬷嬷堵了回去。
老嬷嬷讪讪离去,阿乔忧心,“郡主何至于此。”
明月微微一笑,“阿乔,哥哥是我最亲的人了,任何人都不能诋毁他。”她握着她的手,轻声道:“爹爹不愿我去金陵必有他的打算。母亲当年千里迢迢嫁到凉州,为什么?无非是她并不得宠,我虽小,却也记得她从未提过太后娘娘。便是这些年,金陵也无甚人来关切,可偏偏这时来了,还哭的那般情真意切。”她摇头,若真是不知事的小姑娘,被她一挑唆,怎会不起异心。虽有婚约在身,可若她不愿意,真随这嬷嬷去了金陵,隔了这么远,总有法子断的。
这里头弯弯绕绕却是不好同阿乔讲的,明月也不该懂这些,她不欲她在上头多想,总归这世于那金陵皇庭不会再生交集,借口想吃蜜枣糕,将她支了出去。
行程将近,一些不必要的箱笼物什已提前上路,琼华阁中瞧着竟空了不少。阿离夜里来,明月正将些小东西收拢入箱,里头有竹蜻蜓,粗糙的小木马。那是他幼时亲手刻的,技艺拙劣。
凉州秋夜凉,屋内已燃了炭火。她身上穿的不多,高髻上一根素带挽着,脑后垂下小串珍珠,手中是中元那日的夜叉面具。烛火下,侧颜安静,失了从前明媚,却如雪覆白梨,清透,亦愈发让人心折。
“哥哥来了。”
阿离在她身边坐下,取了面具,片刻后罩在自己面上。
“吾乃恶鬼夜叉,今日人间一遭,竟得见娘子,娘子甚美,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仿着戏文念,可声音却学的不像,还有些怪异。明月就那么看着他,过了一阵,他便有些僵硬,讪讪将面具拿下。
“我...”耳根发红明月噗笑,声如银铃,让外头候着的小桃儿好奇地探了探脑袋,郡主许久没这么开心了。
“哥哥什么时候学的,学的一点也不像。”
见她笑了,阿离唇角也弯了起来,举手挠了挠脑袋,“能逗你笑便好。”
“阿乔今日做的蜜枣糕。”明月捧着碟子递到他跟前。
“好吃吗?”
“好吃。”
阿离头发自带小卷,他便不时常束发,只将碎发结辫一股脑用布条系在脑后。高鼻深目,面貌英俊,是极大气的男子长相,可在明月跟前,一切霸气尽收,像是生怕粗莽之气,只余温柔,像极了冬日雪地上的大狗,蹲坐如小山,可偏偏是最温润无害的。
在她面前,他大抵都是这样。
“我听说太后派了身边的女官来。”
“来了,是个老嬷嬷。”
“明月,你想去金陵吗?”
明月正将面具放入箱中,并未看他,可他语声中的小心踌躇却是听得分明。
“为何要去?”
“金陵繁华,太后......”“哥哥要丢下我?”
“怎会?”他急道“那为何这样问?”
他愣住,半晌道:“对,不问,不去。”他眼中笑漾出来,瞧着有些傻气。
“哥哥不是说要带我去放灯,今日就去吧。”
落星湖畔,马儿低头饮水,几盏彩灯缓缓飘在湖中。
明月身上裹着披风,望着湖中灯火,须臾又去望天上明月。
“哥哥。”
阿离默默陪着明月转身对着他,唇角微弯,柔声道:“如今这世上,明月只有哥哥,阿乔和阿姜了。”
阿离心中疼惜,握住她肩膀,郑重道:“哥哥会一直在,永远护着你。”
明月点头,笑道:“明月知道,日后哥哥成亲了,明月还会有嫂嫂侄儿。”想到虎奴,她心中便是一暖。
阿离却如遭雷击:“明月。”他眼中光有些颤抖,只听得她继续道:“婚约之事是爹爹想护我,可哥哥却不该为我牺牲自己的幸福。哥哥日后会有自己心悦之人。等这遭过去,便说我身患恶疾,只愿青灯古佛侍奉佛祖。我已打听过了,雍州城郊有座云门寺,寺中专有供信徒修行的客舍,环境清幽,寺中斋饭亦是一绝。我也正想为父亲祈福。”
落星湖中灯火点点,可一阵风来就灭了几盏,徒留一座灯台飘在湖中。
阿离望着她微弯的杏眼,嘴巴如被浆住无法再言。他想告诉她她就是自己心悦之人,可怕自己心中情思让她觉得恶心。
本就是自己奢望,他如何能与她相配。
阿离压下喉间涩意,眼睛望向夜色中平静湖面,片刻启唇,声音一如往日温柔,“这事不急,等去了雍州再慢慢商议。”
他会在徐大人手下,于战场上厮杀,立军功,升官阶,他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