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其实不太想接,江正旭那小孩实在是太能唠叨了,十分有他外婆的风采。
但想归想,人家打了这么多电话,他就算是礼貌也得回应一下。
“喂……”
一声问话还没出口,对面的江正旭毛毛躁躁的问话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过来,嗓门大得陆明直皱眉:“陆哥!我的陆哥诶!你真要走了?你以后真不跟咱们一起搞音乐了?”
陆明:“……”
他控制不住地想抽烟了。
迟迟没听见他回答,江正旭又要说话,陆明出言道:“短时间内不会走,你大早上的抽什么风呢?”
江正旭这才松了口气,委委屈屈地抱怨:“还不是魏哥,说你要回去继承家业了,所以这段时间都不跟我们搞音乐了,咱们还以为陆哥你真屈服家财放弃音乐了呢,我这不是怕你不告而别么,就想着至少给你送个行……”
“送行暂且用不着。”
陆明揉了揉眉心,觉得待在客厅不知为何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不自然地拽拽衣领,往阳台上走,才稍觉得放松些。
“我就知道谁放弃音乐陆哥你都不会——”
江正旭雀跃的话还没落地,陆明打断道:“但我的确不会再去搞地下音乐了,但是跟继承家产没关系,我家也没有万贯家财给我继承。我向一家公司投了简历,年后就要去上班了,以后的歌会活动我估计也就去听一听了。”
与其让那个江正旭一点一点的问,倒不如先把一切给他说清楚。
“……陆哥你?”
江正旭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从感性上来说,他其实想不通能为了音乐从京市一路流浪到山城的陆明为什么会突然选择稳定,成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但他又从理性上觉得合理,陆哥虽说还年轻,可也不能一直这么做不出什么成绩的、不安定的生活下去。
而且他还在这里遇见了喜欢的人,以陆哥的性格,肯定会对他们的未来负责。
可江正旭还是觉得难过,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直追寻的一颗明星在眼前坠落。
“阿旭,以后我也还是你陆哥,没什么好难过的。”
陆明难得跟他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却是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告别:“我就不专门去跟兄弟们道别了,反正也不是要走,就是不搞音乐了,你跟他们说一声就成。”
“可不一样——”
江正旭话没说完,那头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动静。
好半天,电话里传来了老大哥林松的声音,林松说话是沉稳的,不疾不徐,自有历经世事沧桑后的一份镇静:“小陆啊,咱们还是朋友,有空来看演出。”
比起江正旭那样的小孩子,林松徐峰等人都是家庭事业相对成型的前辈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比他们更包容。
他们能够理解陆明的选择,毕竟他们曾经也在岔路口上犹豫过。
“嗯,再见。”
“再见。”
陆明将手机放进裤兜里,手机通话时间长了,微微发烫,顺着裤兜的弧度紧贴在大腿上,传来轻微却很难忽视的热度。
他拿了根烟出来,点燃,一点火星迅速烫蜷了烟草,而后隐入其间。
时间还早,天上飘着薄薄的雾,陆明呼吸间,也不知是吐出的烟缠住了雾气,还是雾气紧紧地裹住了烟。他忽然被呛到,轻咳起来,中指和食指间的烟也跟着颤抖,刺啦一歪,烫在了他的食指指节上。
他拿起手仔细端详,那儿只落下小拇指尖大小的、泛着红黑的伤疤,不太疼。
于是他也就不去管了。
陆明处理好了烟蒂,又特意去洗漱,换了身衣服。
没控制住在家里抽烟就算了,总不能再被虞瑛抓住他的把柄。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忽而又想到魏瑾瑜。自打他来到山城,加入团队,魏瑾瑜便时常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一个好脸色都欠奉,又不怎么说话。无巧不成书,他看着魏瑾瑜也八字不合般的不舒服,便也不曾去询问,没指望过能和他和缓关系。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原因的话,那一定是他讨厌魏瑾瑜总一副万事尽在掌握,天不怕地不怕的拽样子。
果然,就连他不打算再搞音乐这事儿,都是魏瑾瑜给抖落出去的。
本来不是那么决然的事情,不过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他便也顺水推舟地做下了决定,就是可惜不能再给魏瑾瑜添堵了。
陆明怀揣着这种微妙的不快,转身去了超市。
中午做的菜是油烟极重的水煮牛肉、红烧鱼等等,鲜辣喷香,就算是家里安装的抽油烟机效果已经非常好,仍旧遮不住浓郁的香气。既是因为虞瑛喜欢,也有一点陆明的小心机。
然而虞瑛的嗅觉超乎陆明的想象。
她只是洗完手站在阳台边看了会儿风景,便拧着眉头看向他:“你抽烟了?”
陆明:“……”这嗅觉真的还是正常人的范畴吗?
“就抽了半支,也收拾了。”
在他入住这儿之初,虞瑛便告诉过他,她不喜欢烟味儿。不过陆明烟瘾并不算重,抽的不多,除了偶尔在外会碰,已经算得上半戒烟状态了。
被虞瑛发现,就更是第一次了。
虞瑛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又转,最后并没再多说什么:“虽然烫的不严重,但还是贴个创口贴吧。”
陆明不自觉地蜷了蜷指节,中指与食指摩擦,被烫了一处小伤疤的地方微微发疼。
“你可别遮了,早就看见那疤了。”虞瑛拉起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那伤疤,疤被水泡的有点泛白,她不由得吐槽:“你这泡了水不痛的吗?茶几下面有医疗箱,自己去拿创口贴。”
语气略带命令,但陆明听得嘴角微微翘起。
眼看着陆明贴好了窗口贴,虞瑛才松了口,主动帮忙盛了饭,还贴心地递上筷子:“行了,吃饭吧。”
只是这顿饭吃得不知为何气氛低沉。
陆明有些心绪不宁,他自觉是因为自己情绪太低落,影响到了虞瑛——她吃饭的时候一向很快乐,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但虞瑛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陆明看上去心不在焉,神色疲惫,她就不想烦着他了。
“你下午出去逛逛吧,吃点好吃的,再买点喜欢的东西,好好放松一下。”
陆明一愣:“我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虞瑛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和手,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调笑道:“你跟个小孩儿似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陆明更显挫败,神情郁郁地叹气:“我本来不想影响到你的。”
“我哪儿是那么好被影响到的。”虞瑛颇觉好笑:“再说,小明你不还叫我一声‘姐姐’么?有事儿告诉我就行,不想说也无所谓。”
陆明点头,看上去心情多少好了些,又催着她进办公室工作。
唠唠叨叨的样子跟方老妈子神似,急着遮盖情绪的想法流于表面。
虞瑛在心里摇头晃脑,美滋滋地想:这可不就是个小孩么,涉世未深,情绪外露得太明显了。她进社会的这几年还是有学到东西的,至少察言观色的功夫还不错。
她可以说是非常有成就感了。
第二十六章
山城最冷的日子慢慢地近了。
仙子山上落下第一场细雪的时候,不过十一月下旬,一粒粒地坠落、堆积,最后铺陈成一张素白的画卷,试图覆盖住一整片的山色。
这样浅浅的白盖不住高大却枯黄的草木,也盖不住四季常青的大树,于是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地躲在树枝上、草叶下,显出一片斑驳错落的景象。
下雪于山城而言,是件稀罕事,又大多是在山区,是以城区中的人都喜欢趁着这一年少有的降雪时候,去山里看一看、摸一摸这位于亚热带城市中单薄的雪色。
周沈从大学来到山城,已然数年。她是北方人,从小是在雪地里翻滚着长大的,从前不觉得多稀罕多珍惜,可算来算去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如今已是山城一旦下雪便必然会去观赏的看客。
拖上虞瑛去看雪,是她从大学便延续下来的习惯。再加上她接了个工作,再过几天就要飞去外地,在此之前当然还得再见见她的好闺蜜。
周沈打来电话约定的时候,虞瑛正为写剧本的事焦头烂额,好几天没睡上个好觉,梦里百转千回的都是女主角该如何推动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白天就蹲在电脑面前目光幽幽地盯着屏幕,想不出怎么写,盯;想得出怎么写,继续盯。
陆明自知劝不住她,也不做无用功,尽了自己的力管好了她的饮食睡眠便作罢。这回听说了周沈来电是为了找虞瑛出去玩儿,他便旁敲侧击、无所不用其极地推着虞瑛去赴约,盼着她能从这种疯魔的状态中出来。
是以周沈见到虞瑛时颇有些沉默。
虞瑛这段时日休息得不好,但出门必化妆,穿长裙,外面套了件棉服,明面上看不出不妥,只是目光涣散,整个人都是呆呆的。
小精明一下子变成了小迷糊。
周沈在大学里倒是时常能看见虞瑛这个状态,不过进入工作以后,各自都很忙碌,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虞瑛了——看上去就是软软的,实在是好欺负。
但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心爱的高跟鞋呢?”
毕竟虞瑛一向是个狼人,比狠人还要多一点。她这几年来四季里头雷打不动地踩着高跟鞋到处跑,逛街是常态,跑步也没问题,连偶尔的爬山都最多是换一双低跟的鞋,但绝不会放弃鞋跟。
虞瑛反应迟缓地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脚上的平底马丁靴,慢吞吞地推她向前。
“非我所愿,拒绝不能。”
陆明不知道是打哪儿知道了她膝盖素有旧伤,前段时间卡在入冬的日子,给她买了好几双平底鞋,马丁靴、小皮鞋、运动鞋应有尽有,款式也还算漂亮,不过虞瑛一直不肯穿,加上近来也不太出门,陆明才算作罢。
不过这次周沈说是要去爬山,陆明怎么也不肯放她穿着高跟鞋出门,她脑袋又不大清醒,不想听陆明讲大道理,便勉勉强强顺了他的意思,换了双马丁鞋出门。
周沈啧啧称奇:“有人能管得住你这个小祖宗,方灵均那不得感动哭了。”
方灵均,那也是一位几年如一日将虞瑛当叛逆的小孩子养的奇人。
听着她调侃自己,虞瑛打了个哈欠,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控制不住地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我真的要困成狗了,不想听他说话才妥协的。还有你,你最好珍惜我还清醒的这段时间,要干嘛都搞快点。”
说起方灵均,和她的联系其实已经减少了许多,至少生活上的联系更少了,像是因为陆明的出现,他选择保持距离,免得影响到她的生活。
虞瑛其实觉得他想得有点多,不过鉴于这样的状态也好,就也没有多说什么。
周沈就翻了个白眼,拉着她往前走。
初雪只垂怜了仙子山,因而仙子山的游客众多,远远看着,仿佛一群五颜六色的小点在山上跃动,显出几分生机勃勃来。
上山有两条路,索道以及步行。
索道是专用来给游客观赏山景的,因此行动缓慢,给足了游客赏景的时间;步行的路就多了,不过这几天游客多,看着颇为拥挤,但还是比索道更有意趣。
周沈倒想步行,不过嘴上不说,就可怜巴巴地拽着虞瑛的衣袖摇晃——她实在是太了解虞瑛了,要是不用点小手段,虞瑛能跟她步行,她就改姓虞。
她人小只,裹在棉衣里就更小只了,大眼睛扑扇扑扇地看着人,水波粼粼的,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依赖,很是让人难以拒绝。
虞瑛企图走向索道,然而手臂上挂着的人让她寸步难行。
虞瑛:“……”
周沈无辜地继续眨眼。
虞瑛:“……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很亢奋,但是你撒开。”
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是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这两天又一副高兴得要飞起来的样子,还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她,甚至还放弃了从前“情投意合”的索道,想拉着她走山路。明明都是咸鱼一条,臭味相投,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有活力了!
虞瑛有些悲伤,周沈她大概是,外面有狗了。
周沈果然不负她所想,拽着她的衣袖继续晃,脸上还有了点小羞涩,看上去更像一只红通通的苹果了,可人的很:“我可能要谈恋爱了。”
虞瑛:“所以?”
周沈:“他喜欢爬山,跟我说步行看山景可美了,所以,你跟我一起爬山嘛!”
虞瑛:“……那你干嘛叫我,叫他跟你一起啊。”
周沈更羞涩了,欲言又止:“那当然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呀。”
虞瑛:“……哦。”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说好的亲亲闺蜜呢!怎么就成备胎了!
周沈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但不是耻于面对虞瑛的不好意思。
她整个人挂在虞瑛手臂上,连脸都藏在了虞瑛怀里,蹭了又蹭:“其实是怕你生我的气啦,想多陪陪你来着,再加上,怕你被陆明那个小妖精勾了魂,把我给忘到九霄云外去。”
虞瑛表示对于前半句深以为然,后半句不以为然。
陆明才不是个妖妃,嗯……且如何也算得上是个贤妃了,恨不得做她的专职管家来着。
但此时的虞瑛只是单纯地以为周沈怕自己生气,是指的自家小白菜莫名其妙就被拱走了的事情,并没有想到更远的地方。
周沈也明白虞瑛没听懂自己的话,讪笑一声,摸了摸鼻尖,拖着虞瑛往步道走。
虞瑛叹口气,还是顺了她的意。
周沈没有多说关于发展对象的事,虞瑛也就没有多问,不过这山路颇为崎岖曲折,又有些漫长,周沈走下来分明已经累得喘不过气,却还是坚持着拍了一路的照片,说是要分享给对方,还拉着虞瑛非要一起拍,让她也给陆明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