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自家小孩儿，他还是少不得心疼。虞瑛摆在明面上的情绪一向是冰山一角，私底下想得比谁都多，脸上比谁的表情都少，所以他有些担心虞瑛。
虞瑛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她自己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陆明不离开，很好，她可以想想其他的方式补偿他；陆明离开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她也觉得很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就是了。
这实在不必难过，最多最多，只是在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她居然有些茫然。
陆明走了，她忽然想到自己应该去收拾一下那间屋子，只是进了房间，她又为自己的行为笑出了声——陆明这样的贤夫良父，怎么也是比他更细致的。
房间里收拾得十分妥帖，一尘不染，就像是从来没有过一个叫陆明的人在这里住过。
他走之前还叫了方灵均过来，一段时间没怎么私下联络的人就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像以前一样催着她吃饭、吃药，防止她把自己搞出什么问题。
她又摸了摸尾戒，尾戒一直没摘下来，在手上待了一天，带一点温热。
于是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陆明也不觉得自己走得突然。
工作、朋友于他而言都并非什么能缠住他脚步的东西，在他的观念里，二十出头的年纪是值得他去挥霍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才是他从京市开始流浪的目的。能绑住他的事只有成家，比梦想更想要的，只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为虞瑛停下脚步，虞瑛不需要他如此，那他自然该离开了。
虞瑛对他而言是个谜团，从初见时那张成熟美丽的脸上纯粹干净的眼睛开始，杂糅的气质就带着诡秘的吸引力，使得他移不开眼睛。且还是个解不开的谜团。
陆明想到此处，烟瘾忽然犯了。不过列车上抽烟不好，他也不太清楚能不能抽烟，到底还是没有点燃，只是咬着烟头，过过干瘾。
对面坐着的中年女人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得很乖，看着陆明嘴边的烟流口水，一点儿也不怕生地对着陆明撒娇：“哥哥，你在吃什么好吃的呀？妞妞也想要。”
陆明很喜欢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只是听她这么一问，还是叼着烟沉默了。
中年女人急忙赔笑：“小孩子不懂事。”又软声责备女儿：“那不是好吃的，妞妞乖，不要跟哥哥胡闹。”
小女孩就委委屈屈地低下头，等女人给她剥好一块糖放在手里，才开心地笑了。
陆明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把烟收了起来。
列车拉着长长的笛音前进。
手机信号断断续续，他上车时才想起来给虞瑛转的房租终于显示被人接收。聊天界面顶端的“对方输入中”闪烁了好几次，一直没发过来，他也就没太在意，瘫在座位上睡了一觉。
临下车的时候他醒过来，看了手机，才看到虞瑛憋了半天发过来的消息，是叹息，也是赌气，或许还有些怒气。
“陆明，你好幼稚。”
他想到虞瑛可能气鼓鼓地筹措了好久的词句，最后删删减减，才发出这么几个字来，又后悔不迭，想再找补，却发现无话可说的样子，觉得大概十分可爱的，可惜没了大饱眼福的机会。
虞瑛以前表情不多，他就格外喜欢逗弄虞瑛，看她破防生气，看她哈哈大笑。他会觉得这样的虞瑛，才像是个有牵挂烦恼的人，而非游离于世外的叛逃者。
陆明拖着行李下车，只腾得出手发语音：“明明是你老气横秋，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
想一出是一出，才该是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啊。
第三十章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曾经在虞瑛身边如影随形、无孔不入的陆明的离去，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但放在虞瑛身上来看，又是一件很轻易就能让人理解的事。
虞瑛很忙，非常忙。
她要忙着写剧本，忙着准备颁奖典礼的稿子，忙着和冯柯燃弯弯绕绕打太极，也忙着自己与薪资高度挂钩的工作。
所以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偶尔会想到陆明。
有人说梦见谁，就代表谁在想你。虞瑛没梦见过陆明，她只是脑海里会晃过很多不那么具体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笑容、眉眼，都带着王家卫式的梦幻情调。
不过白日里就没这么多胡思乱想的机会了。
方灵均给她约了一家高级私人造型工作室的试装，准备颁奖典礼上的出场。
对于剪辑师来说，颁奖典礼是重要场合，但尚且用不着跟明星似的精心装扮。不过虞瑛个人喜好如此，对怎么闪亮登场颇有偏好，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方灵均也就顺着她。
方灵均隐去了冯柯燃的名字，怕虞瑛介意。但冯柯燃一向很有想法，直接给虞瑛打了电话邀功，明说是自己给方灵均推荐的地方。
工作室送来的推荐还在手机屏幕上，一套套的造型简直就是为了虞瑛量身打造，看得她眼花缭乱，自然也不好翻脸不认人。
再者，冯柯燃为了拿到剧本能做到这个地步，她于情于理都得给他加点印象分。
工作室叫“流萤”，说本来是位白富美开着追梦的，没想到几年下来，竟做出了不错的成绩。虽圈外名声不显，但圈内对其高贵典雅的风格倒是颇为推崇。
落地镜里映出来个穿着酒红色吊带鱼尾长裙的年轻女人，身姿窈窕，纤秾合度，卷发散落在肩头，乌发、红裙与雪肤形成靡丽的落差，更显得镜中人美艳动人。
虞瑛勾了勾耳侧特意垂落的发，啧啧赞叹。
造型师得体地微笑着，不卑不亢地夸：“这套也很适合虞小姐呢，非常非常惊艳，不知道虞小姐心里更喜欢哪一套呢？黑色？红色？还是其他的？”
啊，这可真是个好问题。虞瑛踩着高跟鞋又围着挑出来挂在外头的几条裙子转了又转，一边维持着表面上的端庄一边在心底痛哭流涕。
衣服挑了都一个小时了，最后进入决赛圈的就剩了四条，除开身上的红，还有一套白色一字肩小礼服、一套黑色西装裙以及一套银色亮片长裙。
她倒是都很喜欢，只是钱包不允许她在买这么多平日里用不着的礼服上多花钱。
“阿瑛，你选好了吗？再这样下去会耽误人家下班的。”
方灵均敲响了门，又看了看手机，出言催促：“我也还有事，陪不了你多久了。”
虞瑛的兴头顿时消了一大半，去给他开门：“你进来选吧。”
选择题她是做不出来了，不过方灵均此行陪她前来，本也是为了监督她选个合适颁奖典礼的造型——其实就是怕她出什么幺蛾子。她博爱，索性让方灵均来选算了。
方灵均跟着她进屋，倒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看了看架子上的衣服，感觉差别不大，也露出了头疼牙疼心口疼的微表情。
他本质上，到底还是个直男。
“……你最喜欢哪件就选哪件，别纠结了。”
虞瑛趁着造型师不注意，白他一眼，满是嫌弃：“我都喜欢，要是选的出来还叫你干嘛？”
方灵均：“……”说得好，下次不许这么说话了。
虞瑛看出他窘迫，还是决定放他一马，对着造型师摆了摆手：“就身上这件吧，刷卡。”
造型师松了口大气，端着官方的微笑让虞瑛扫了码，更加细致地问询了上门造型的时间和地点之类的问题，态度相当温柔专业，虽繁琐，却让人如沐春风。
方灵均替她去前台收尾，虞瑛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的等他，隐形人般的造型师体贴地换了热茶上来，又站在一边了。
见服务如此周到，虞瑛好奇地问了造型师的工资，造型师报以歉意无言的微笑。
答案尽在不言中了。
虞瑛心里有些钦佩，她本人就不太擅长人际交往，更觉得销售这职业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下来的。
交易结束，买卖双方都满意退场。
方灵均任劳任怨地给虞瑛把东西装进车里，载她回家，难免又唠唠叨叨地叮嘱她一定要把稿子背好，虞瑛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玩着小游戏敷衍他。
红绿灯间隙，方灵均恨铁不成钢地揪住虞瑛的耳朵泄愤：“你可长点心吧！二十几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等没人管着你了，我看你怎么生活！”
虞瑛哎呦哎呦地叫唤，拍开他的手，往车门边缩。
像是故意应了他那句说她像小孩子的话，虞瑛赌气般的不再搭理他，任他说什么也不回话，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这是他们俩在相识之初便固定下来的相处模式。
方灵均比虞瑛大了好几岁，一向视她为不懂事的小孩子，照顾有加，甚至也说得上句宠溺。做朋友的时候是这样，谈恋爱的时候是这样，分手之后他端起长辈的架子就更是这样了。
他对虞瑛有几分不含风月的心疼，也就愿意尽力护上一些。从前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有什么问题，但方灵均此刻却担心起虞瑛的往后的日子来。
“虞瑛，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跟你闹着玩儿，你该认真的时候认真点。”方灵均因自己的忧心而严肃起来：“等没人管着你了，你这个样子怎么让人放心？”
虞瑛的头都没有抬起来，还是无甚在意的模样。
车里的气氛随着两人无声的对峙紧绷起来。
方灵均是真的生气了。
他正欲说话，虞瑛伸了个懒腰，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笑出了声：“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难不成我一个人就不活了？”
也是。
方灵均唇瓣动了动，的确无从反驳，只好泄了气。
“我只是……担心你，没有骂你的意思。”
虞瑛笑：“我知道啊。”
方灵均还想补救什么，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他总觉得刚才从虞瑛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似曾相识，那种冷清刻骨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但只需要一刹，依旧能让他感觉到久违的疏离。
虞瑛抢先开口：“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跟我说这种话。”
方灵均的思路也就被她带了过去，这么一想，确实是有话要说的。
“是有点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玻璃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致，露出个很浅很真的笑：“我要订婚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就结婚了。”
“那恭喜啊，百年好合，红包拿来。”
虞瑛理直气壮地伸出了魔爪，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方灵均：“……”
他知道虞瑛的德行，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示意她去看后座上的东西：“红包和订婚宴的邀请函都在后头，下车的时候自己拿上吧。”
虞瑛才不等到下车，强行把腰扭成一个相当柔韧的弧度，把红包和邀请函一把掏了过来。
红包很厚，邀请函很精致，烫金的硬纸翻开，精心准备的文案下面是用簪花小楷写的“方灵均&唐玉婉”字样，从邀请函的外观来看便能感觉出女主人的品味甚好。
“字是玉婉自己写的，没经别人的手，好看吧？”
方灵均的话带点炫耀的意思，虞瑛捧场地夸：“好看，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没见过比嫂子更好看的字，你可真是踩了狗屎运了，遇上这么好的姑娘。”
公允的说，字确实好看，自有风骨，没有十几年的功力完全写不出来。字如其人，能写出如此灵秀的字体的，应当也是个钟灵毓秀的姑娘。
方灵均眉飞色舞：“那是。”
他很少有这么喜形于色的样子，想来对这姑娘是真心喜欢。
虞瑛于是托着腮笑眯眯地感叹道：“真好啊，不过订婚宴我就不去啦，毕竟是你的前女友，出现在订婚宴上多不合适。”
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方灵均并没有回避过什么，他相交甚好的朋友几乎都认识虞瑛。
“随你开心，”方灵均并不强求：“主要是觉得你和玉婉应该会挺投缘的，订婚宴不去的话，那就等有时间让你们一起吃个饭，如果真有缘分，多一个朋友也是好事。”
虞瑛觉得方灵均的情商在这方面多少有些着急，再好的姑娘也很难不在意未婚夫的前女友吧？他再把她当晚辈，也不能这么大大咧咧地往人家面前带。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诚恳的提问：“就你这样的情商，到底是怎么脱单的？”
“家里介绍认识的，聊了一段时间觉得挺合适，就决定在一起了。”
怪不得方灵均都快忙成狗了还能找到女朋友。
虞瑛挑眉：“相亲能遇见喜欢的姑娘，你这才叫天定姻缘吧。”
方灵均就笑着摇摇头：“是啊。”
他不打算告诉虞瑛太多，反正以虞瑛那种性格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见几面之后觉得投缘就可以订婚乃至结婚，反而给自己招来更多不必要的问题。
虞瑛猜测的东西则更无厘头些。
方灵均年近而立，加上出身优渥，是个非常纯粹的勤奋富二代，被催婚近年来已经是常事了。说是相亲，估计联姻什么的可能性更大。
恰好喜欢上了自己的联姻对象，放在小言里实在是个非常浪漫的事情。
浪漫得她都快要重新相信爱情了。
第三十一章
抵达小区门口，虞瑛跟方灵均打完招呼下车，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外磨蹭。
她勤勤恳恳地自食其力，只是方灵均看着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就叹气，认命地下了车把东西强行接过来提着，将人送到电梯门口才算完事。
他转身要走，却被虞瑛叫住。
“你以后不用经常过来，我保证活得好好的。要订婚了就要有订婚的样子，没事儿往女下属这儿跑算什么，别说你未婚妻，我都看不起你。”
她说话的语调拖得又慢又长，说认真不尽然，说调侃也不尽然。
方灵均跟着笑：“我不知道么，要你废话？”
如果不是虞瑛提起，他真就忘了，她曾一个人生活过很多年，像一株草，随遇而安，活得也挺好的。她没那么需要别人去照顾，只是知道，这样能让关心她的人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