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表白,她的态度严谨得像是通过论述解决了一个班老师提出来的难题,最后给出了自己得出的答案,是无法肯定答案是否符合标准,但非常自信的言之凿凿。
这个答案不算出乎意料。
但陆明本已平静下来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又躁动了起来,他的耳根、脸颊慢慢泛起一点潮红,他感觉到脸上的热气,就小心地把自己藏进了灯光,那点点的红最后连成一片,一向善于调戏别人的陆明终于遭了报应,害羞成了一只小龙虾。
好在没人发现,江正旭只顾着吹着口哨起哄,完全没去看他陆哥的表情,江峰林松也都跟着笑,魏瑾瑜则又回到自己沉默的状态,算是给陆明留了好大一个平复自己心情的空隙。
他就喝着酒默默地打着小算盘。
既然确定了虞瑛的心意,那接下来就该他告白,然后恋爱结婚生子了,嗯……孩子的户口就跟着 虞瑛落在山城吧,最好是个女儿,一定长得很漂亮,他可以教孩子数学和唱歌,阿瑛可以教孩子语文和编导什么的,多才多艺多好啊,而且之后读书在山城压力也会小很多,考学会更容易些……
虞瑛:“你干嘛呢?到你提问了?”
陆明的嘴完全快于脑子:“……山城小学行吗?那儿教学资源听说很好……”
虞瑛:“……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陆明:“……没事。”
他默默地伸手按了按额角,把那些已经规划到十年之后的心思通通压下去,同时对于虞瑛这个告白之后的反应有些挫败——她怎么就能淡定得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呢!
游戏在他晃神的过程中已经又进行了一局,虞瑛又输了,并且像命中注定似的巧合,这一局刚好是由他来提问。江正旭朝着他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他得寸进尺,继续问些刺激的问题,陆明不搭理他,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虞瑛的脸。
虞瑛:“……”这孩子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她不大喜欢这种被人直勾勾地看着的感觉,而且陆明这个眼神还带有一种,类似于哈士奇看到主人之后,充满了热情和期待、恨不得冲上来抱住她的腿防止她跑掉的情绪。
接收到虞瑛警告信号的眼神,陆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脱口而出:“那就——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是一个,放在魏瑾瑜之前还尚且算不得突兀,放在魏瑾瑜之后就相当微妙的问题。
虞瑛:“……”
众人:“……”他们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沉寂。
饶是虞瑛在公众场合早已有了处变不惊的素养,在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眉心还是忍不住跳了又跳,看着陆明的眼神晦涩难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喝酒。”
江正旭想帮忙开酒,被虞瑛拦住,自己拿过来开了,闷头喝下。三瓶酒下肚,虞瑛轻咳了几声,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也没再说话。
陆明读不懂那眼神里承载的情绪,只当她是觉得突然,不好意思在现场回应什么,正想出言找补,却听魏瑾瑜笑了起来,笑声很轻,但陆明听得心头一沉。
他有些烦躁:“不关你的事,你笑什么笑。”
魏瑾瑜才不在乎他的心情,愈发恶劣的勾起嘴角,几分笑意扩散开来,使得那张病恹恹的脸都有了生气,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看见自己讨厌的人遇见不好的事而乐不可支。
他朝着虞瑛扬了扬下巴,语气是难得的柔和:“虞瑛,你没告诉过他你手上的戒指是什么意思?”
陆明云里雾里,下意识顺着魏瑾瑜的话看向虞瑛的手。
虞瑛的手微微握拳,放在身侧,只隐约能看见她的拇指有意无意地,在摩挲着小指上的银圈,那是个素银的戒指,并没有明亮的光,也没有多余的花色,只是细细的一圈,绕着她的小指,像是不起眼的菟丝花。
陆明是知道虞瑛是喜欢小饰物的,比如手腕上常年不离身的手链,也比如这个素净的尾戒。但他以为就是普通的装饰,从没想过这么个戒指还有什么其他意义。
他想让虞瑛回答魏瑾瑜的问题。
江正旭坐在他的手边,欲言又止。从魏瑾瑜提出那枚戒指的存在开始,他便想到了之前看过的电视剧里说,在西方观念中,左手戴着尾戒代表TA是个不婚主义者。
戴尾戒对虞瑛而言是个习惯。
她已经很少去想最开始自己戴上尾戒是什么原因,观念刻在她心里,象征物不过是初时兴之所至,绝非必要。
但被魏瑾瑜这么意味不明的翻出来,虞瑛有些恼怒。
“没什么意思,就是个装饰。”虞瑛摸了摸那圈素戒,看了眼魏瑾瑜,冷声道:“刚才喝多了,我出去吹会儿冷风。”
魏瑾瑜没当一回事,仍旧面上含笑的目送她出门。
江正旭见陆明脸色稍有回暖,几番思索,仍是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了实话:“陆哥,我跟你说了你别生气哈,戴尾戒——是不婚主义者的意思。”
眼见着陆明的脸色又要降温,魏瑾瑜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又笑了声,江正旭自觉头疼得要命,急忙补充:“嫂子不是解释了么!陆哥你别着急!咱们继续玩游戏玩游戏,别都绷着个脸!”
话是这么说,江正旭还是觉得,看嫂子的反应,那尾戒才不像是装饰那么简单。
后头发生了什么虞瑛便不清楚了。
她自己拿了瓶酒去了天台,选了个树荫下的地方坐着,吹着冷风,喝几口小酒。
这里有风,有水,还有青草和鲜花,被人精心打理得像是春天,连空气都清新怡人。
虞瑛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
她喝了好几瓶酒,酒量又不算好,哪怕是鸡尾酒其实也很够她发酒疯了,不过到底是估计着与大多数人不大相熟,又接连被问了不好回答的问题,才维持着理智到了现在。
在这么一个安宁的地方,她总算露出了醺然的醉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有人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接起来,是陆明。
陆明的声音有些怎么也压不下去的颤抖,以至于听起来有些飘忽:“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来找你好不好?你在哪儿?”
虞瑛眯了眯眼,舒服地侧了身,靠着大树,却觉得头靠着的地方有些奇怪,转头看了看树身,发现那儿有一块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方,是个非常自然的弧度,就像是天生如此。
“有话就这么说吧。”
她不大想让陆明过来,那会打破这片平静。
陆明沉默了一下:“姐姐,你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虞瑛:“我知道啊,所以呢?”
陆明哑然,她当然知道了,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又本来就是从一开始便心怀不轨的关系,有些答案不言而喻,只是他仍想得到一些确定的回答。
“那我们……在一起?”
他的嗓音干涩发紧,虞瑛抬起手,看着尾指上的素银戒指在夕阳残照下有一点光泽,衬得手指细长,非常好看。
她将手放上去,竟然刚好契合了树身上的凹陷,她就笑了一下:“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明知道这已经能算得上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了,陆明还是不大甘心:“……真心话。”
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互相喜欢,却不能有个未来。
虞瑛就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得非常愉悦,毫无阴霾,轻快的如同一阵风。
“我在天台上,陆小明,这里有鲜花、有草木、有风、有夕阳,也会有雨、有彩虹、有数不清的萤火虫,我在这里能看见残照、窥见星空、闻见跋山涉水而来的风的味道,而不需要去看见更多世俗的困惑。我是快乐的,非常快乐。”
陆明很久没有说话。
只是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说:“那就好。”
虞瑛听不出来他是什么心情,只是哼着愉快的曲调,在天台上跳动、旋转。
她是喝醉了,所以很多平日里说不出来的话,都能更加轻易地说出来,很多潜藏在心里隐而不发的心情,都能更加轻易地表现出来。
最后的最后,她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陆明站在天台的入口处,不知道站了有多久,等她睡着,才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身边,蹲下去,看了看她睡得恬静的面容,背着她回家。
她在背上是有分量的,但陆明总觉得她像片羽毛,下一秒便会随风而去。
他记得她很喜欢读博尔赫斯,书里老是会有折页,以此来表达她对某一句话的喜欢,那本书里的第一个折页写的是:“我以忧郁的自负这样想:宇宙会变化,而我不会。”
她也不会。
第二十九章
虞瑛做了个梦。
梦里她成了一只飞鸟,在白云上翻滚、扑腾、飞翔,云朵是软而香甜的,所以跌倒的时候她都不愿意再爬起来,清甜的气息包裹住整个梦境的世界,勾得她不想动弹。
清醒带来了宿醉之后惯常的头疼。
她睁开眼,对着天花板上悬垂着的花枝状顶灯发呆,脑子一片混乱,眼前的影像也凌乱交错,就更不想动作半分了。
“醒了就起来吃醒酒药。”
虞瑛默默地闭上眼,非常安详地双手叠放在小腹上,不动如山。
“别装了,看见你眼睛动了。”
方灵均没好气地端着水杯凑到她面前,戳了戳她的脸:“还不起来洗漱,口水印都还在脸上呢,不嫌弃了?”
虞·人间精致小仙女·瑛非常吃这套激将法,被子一掀,便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就是不肯施舍方灵均半个眼神。
方灵均:“……”
方灵均:“……回来。”
虞瑛就装没听见。
她这个人可太讨厌吃药了,这种讨厌随着每一年吃的药的增多,日益累积,离厌恶的地步都已经不远了。再说醒酒药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吃的必要。
洗漱完了还是不想去看方灵均那张死人脸,虞瑛就蹲在地上玩手机。方灵均等了半天没见到人,看卫生间也没关门,便亲自进去将她“捉拿归案”。
虞瑛被扔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虞瑛,我警告你别惹我生气,冯柯燃的仇我还没跟你算呢,你现在最好乖点。”方灵均深呼吸,把水杯和药塞进她手里,敲她的脑门:“吃了。”
虞瑛:怕是不可能怕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怕方灵均的。
虞瑛致力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数年,天不怕地不怕地当着方灵均的面疯狂抖腿,手里倒是接过了硬塞过来的水杯和药,却左看右看地把手里的东西当空气。
“……阿瑛,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听话点。”
忍了又忍,方灵均放软了语气哄她。她吃软不吃硬,是他从前就知道的,但真的生起气来,又哪里顾得上去哄她?
虞瑛果然放松了些,只是看了看手里的药,她没忍住嘀咕:“要吃了饭才能吃药啊。”
方灵均挑眉,指了指桌面:“你现在倒是知道要吃了饭才能吃药了,以前怎么说什么都不听?先去吃饭吧,肯吃药就行。”
原来是激将法,先骗她吃药,她不愿意自然会退而求其次地听话吃饭。
虞瑛深感自己又被算计了。
不过确实是饿了,昨天就喝了酒,也没吃什么东西,大半天这么睡过去,可谓是饿得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小明说得多了就记得了呗。”
她得意地冲着方灵均歪了歪脑袋,像是炫耀自己捡到的宝物。说完便没再管方灵均,自去盛了粥,拌着小菜吃了几口,发觉是熟悉的味道,粥煮的软糯,入口即化,小菜也清新爽口。
一碗下去,才算是缓了过来。
虞瑛就又跟方灵均炫耀:“看看小明这手艺,这心意,多体贴啊,你想吃都吃不上。”
方灵均再次把药塞进她手里,嗤笑一声。
虞瑛没了拒绝的理由,加之被美食安抚了心灵,还是乖乖吃了药。
方灵均总算是收回了刀子般的目光,冲着她微笑:“那你怎么就不问问你亲爱的小明去哪儿了?”
这个笑属实是不怀好意。
虞瑛放杯子的手一顿,环顾四周,一处也没看见陆明白日里四处打扫的身影,心里有些预感: “他估计是心情不好,短时间内不想看见我,出去了把。”表白被拒,心情不好什么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方灵均:“猜对了一半。”
虞瑛:“哪一半?”
她还是觉得自己猜错的可能性很小,对于陆明,她是有自己的认知的。
方灵均又唔了声,没再故意兜圈子:“猜对了他生气,猜错了他气的程度。”
虞瑛:“?”
她面露疑惑,陆明生气她是预料到的,只是他在她面前一向是嘴硬心软,比方灵均还没脾气的一个人,能有多生气,她想象不到。
方灵均又补充:“其实是不是生气我也说不准,总之他走了,走之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过来看着你,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回滨城去继承家业了。我感觉吧,他心情不算差,还跟我开玩笑来着。”
他是在陆明给虞瑛送饭的某一天见到陆明的,二人颇为投契,便互换了联系方式。倒也没想到还没聊过几次天,陆明就要走了。
这话实在算不得上眼药,主要是怕虞瑛伤怀,他还藏了一半没说:陆明赶着早上出太阳之前就走了,还是他开车送他去火车站的,他拖着行李箱背着吉他包,笑得还挺开心。
虞瑛愣了一会儿,然后说:“这样啊。”
再无下文。
方灵均探究地又看了好几遍虞瑛,见她确实神色如常,才带着满腔的不解又嘱咐了她几句,出门去上班了。
若是虞瑛十分伤怀,他还有机会说她几句,做事实在不留情面;可虞瑛和陆明一样的平静,无波无澜,他作为局外人反倒说不出话来。
事情他都听陆明说了一遍,毫无感情倾向的说就是他也理解不了虞瑛做出的事,不过他想了又想,觉得从前他也没理解过虞瑛,因而一腔的说教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