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学校让住吗?我在剧组,你回家也是一个人。不过你放假先去看一下谷奶奶。”万湾算时间,“我估计最快八月底回边城,她这快半年都看不到我俩,估计不安心。”
“了解。你在剧组还习惯吗?”万一赐口气挺愉快,根本不放心的问候,“身体还扛得住吗?妈说剧组吃不好住不好…”
“打住。”万湾打住他,也不懂自己这么刚的人怎么教出一个这么罗里吧嗦的性子,“我只是多年不进职场,但是心一直在,放在中年人堆里,绝对是最棒的。你相信这个就可以了。你要关心吃不好住不好的人,叫李代鲲,电话问候去。”
挂掉电话,才听到门铃响。看时间,十一点,不该是自己人啊。
门外站的是,佟攀。
他带着棒球帽,穿着比平时正常,捂着黑色口罩,身边没有助理。
万湾知道他今年大三,大一就被公司看中签约,这次拍剧要说是临时救场也算,资方插队也行。就目前来看,他的配合度很高,而且演戏起来还有板有眼的。不过他身边一直跟着助理,这样落单的情况不多。
“湾姐,最近的戏我每天都看,这两天的戏跟开拍的戏有些不搭,我想了很久没找到原因,您知道原因吗?”佟攀很高,但平时要么是坐着被化妆要么隔着距离,这样近距离,万湾才觉得有对比。
房间不大,万湾让他坐在唯一的沙发上。“导演不是没说不行吗,你觉得哪里不好。”
“我,说不上来,导演没说不好,是我自己觉得我表情不对。”他似乎习惯性的扣紧了膝盖,“但我觉得不好的时候,导演没说不好,我觉得好的时候又感觉别扭。”
他的眼神挺清澈的。
“你进组之前应该没有好好休息过,所以开拍那两天的精神特别差,对吗?”万湾看时间,“那两天的戏服颜色确实很鲜艳,但是我没有化很重的妆,因为角色当时需要你的精神并不那么好,所以导演没说不行,至于我没听你助理要求改妆面是为了接戏;至于前两天的室外戏,我那天要说改一下,是因为你的颧骨高低不一,室内光线下的妆面和室外会有区别,但你坚持不改所以我没改。”
听完他的眼神有些发亮,“我的颧骨,高低…?”
万湾点头,“人的骨头没有完全对称,你的颧骨日常不会有人注意,但镜头下要做表情就掩饰不住。”
“那要整形吗?”他问的急切。
“化妆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整形,这种骨相上不损耗百分之一的瑕疵,可以用很多来盖过。你想复杂了。”
隔天,化妆组到片场的时候,橘子发现一向踩点到场的佟攀已经坐在化妆间了。万湾看他坐的服帖,双手摆的端正,拿过橘子的化妆盒。
黎姚刚这几天犯水逆,一连几个场景的搭建都出纰漏。特别是一处场景的前期设计就有问题,工人倒模成型搭建出来发现因为差了十公分,整个以石膏仿制水泥材质的牌坊是歪的。这是这部戏的重要桥段,虽然出现的时间不多。
小面包到片场的时候,一夜通宵未眠的小黎刚被他叔叔骂成隔夜的小白菜,坐在牌坊下,看着日渐上升的日头等待导演到来的风暴。
万湾趁演员还没到,群演在化妆,围着牌坊走了几圈,和小黎蹲在牌坊下聊了起来,不多时还借用纸笔比划了几笔。小黎将信将疑的找他叔去了。
后来这个场景成了《洛阳府》很能拿得出手的一幕。
夕阳故去,街巷终究在岁月的吞噬中失去了曾经的味道,变成了一堆干燥破败的渣子,石板路的缺角,墙角下的坑洼,还有在余光中仿佛断腿战栗着好像随时倒塌的牌坊,让羊角巷在记忆中消逝,就像那天的夕阳一样。
“湾姐,你是怎样想到借用旁边那堵墙的阴影来遮住牌坊的啊,我叔刚开始还不信,我按照你说的,先把图拿给导演看,导演觉得不错,还真的等到下午才开拍,最绝的是他们要求把牌坊弄短一截,我和我叔听说的时候才算放下了心。石膏倒模的工人本来都担心拿不到工钱了。”小黎那晚拉着万湾他们去吃宵夜,喝着啤酒停不下嘴。
橘子听完就知道是什么事,丁丁看万湾的眼神都变了质,可可听完恼不起开始骂人,“工人倒模时不看图纸吗,我们给演员做倒模可是千般小心万般确认,怎么能做根柱子还一高一低。”
万湾看着小年轻们喝的开心,浅浅的抿着嘴里的乌龙茶,手机响了起来。
有些久远的声音,“湾仔,你回片场了?”
上一次叫她“湾仔”的人是谁呢?万湾有些记不清了,但上一次叫她这名的时间她还记得,那时候的她该不过十岁。那时候她也泡片场,打灯的,化妆的,现场录音的叔阿姨叔哥哥,初看她还有些呵护的叫“湾妞”,等发现她是个皮猴的时候,就改叫“湾仔”了。
那时她最喜欢的是跟着一个伟岸的身影,站着的时候学他走路,坐着的时候扒他背上,透过肥厚的耳垂去看小小监视器里的画面,然后支撑不住臂力的掉下那个宽厚的肩膀。
“您是哪位?”万湾拿不准话音那头的人。
电话里有沉默,“湾仔,我是文导当时手底下一搬灯光器材打杂的,你可能见过我但是不记得我了。”
“那我当时是叫您啥叔还是啥哥?”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万湾一下还真记不起来。
哈哈哈,电话里的声音一下爽朗起来,“很机灵啊,湾仔。你叫我小箱哥。”
万湾瞬间想起来是谁。当年的片场不像现在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是有具体工作职责,在片长久了,万湾有一套自己的命名体系。灯光组的有“大灯叔,小灯哥”,摄影组的年长者,她就叫“老影伯伯”,年纪小的叫“小卷哥哥”,她都自个儿取了自己记得住的名字,管理灯光器材的那群人,她就以滚轮拖箱大箱小箱区别,所以叫出的“小箱哥”,就是专管补光灯的那位。
“小箱哥,我真记不住你名字了,不过那时候你比我大不过五岁吧,还是跟着大箱哥一起,是吗?”记忆被打开,万湾倒是先跳过了他是怎么拿到自己联系方式的,一下想起陈年往事。
“看到画面的时候,我哥还跟我赌肯定不是你。”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还在《洛阳府》吧,等戏拍完,你联系一下后期制作公司,我们见面聊。”
《洛阳府》比想象中推进的要快,居然在八月中旬就结束了拍摄。相较于开机前的各方就位,结束时的作鸟兽散却是鲜明对比。万湾没想撤场时收到了快递的永生花,没有署名,只有一句“多谢湾姐提点”。
“这花可不便宜,好歹一千朝上。”林智看着桌面上的永生花,刚才万湾提着这束昂贵的花穿过大厅走过办公室,所有人都知道,几个月前把智姐弄到火爆的组长回来请求恕罪了。
“跟你很配。”万湾坐在沙发上瘫的没人样,“刚好有半个月时间,我要回边城。”
“别急,今晚陪我去趟差。”林智不答应,“《戏言》延迟开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之前谈的火急火燎的《戏言》居然一下搁了快三个月?万湾直起身子,“理由。”
林智懒得详细解释,“演员,服装,场地,资金等等,各种说法都有。你说不做接盘,季乔开心的顶替上去,妆面造型刚定项目就停了,但又没签约,不敢毁,这两个月他们组,终于空窗了。”
《戏言》是雅亮投资的一部古装大戏。雅亮算是业内资深制作公司,这次的剧本大纲,万湾洽谈之初就听闻,不然不会让林智去洽谈沟通,前期还算顺利就差签订合同,虽然临时接盘《洛阳府》被季乔捡了便宜,不想项目还是没启动。“你先打听原因,季乔那边已经签了也不是想换就换的。”
林智不耐烦的甩头,“本来就是捡你的盘子,你还帮她扫了尾,我要不去争一下,不显得我手底下人好欺负。”
谁敢欺负智姐啊,万湾起身,“今晚差事是要进攻还是防守?”
林智一听这话就来了劲儿,“攻守兼备,服装刘一庚给我配了。”
林智今晚的战袍是件金色的半肩长裙,刘一庚拿出来的时候很是嫌弃,“金贵金贵,你不用这样明目张胆的展示你的身份吧,挑了好些个金色才符合你要的贵气。”
刘一庚不负林智所望制作的这件长裙,采用的是特制薄纱撒上金粉,光这批布料怕是都不便宜。
万湾看她小心把这件看起来厚重贵气,实则轻飘的长裙套上,“你确定不会走光?”
刘一庚很是无语的聊起裙摆,里面是配好的打底防护,旁边助理开了一下风扇,迎风起舞的裙摆倒是勾起了意念,但看不到任何关键春光。
今晚是林家主办的酒会,每逢这种场合,“我不管,今晚我必须要成为最瞩目的那个。”林智左看右看礼服,“我觉得还不够,是不是要配上一条钻石项链,我家里有。”
“狗眼已经瞎了,省省吧。”万湾不忍直视,“你要艳压全场,不该选个品牌吗,何必找刘一庚麻烦?”
什么意思?刘一庚眼神比龙卷风狠。
正常意思。按照这种林家主办,城内圈层人物大多出席的场合,选个奢侈品牌的高定款远比穿件至此一件的私人订制强,毕竟大牌就是大牌。
“这张场合太容易撞衫了,何况我要的就是仅此一个。”林智拎起配套小包,转身笑的狐媚,“我,可是林家唯一不在册却唯一的女儿。”
林家有钱,祖业是开矿的,富贵滔天,御世家只是林家众多产业里影视产业的一块,林子大了更是御世家下面一个分公司。
要说为什么林智圈内有名,林家家大业大,现掌舵人林涛女人不少,儿子不少,却唯独喜欢女儿,偏生当年就一个小演员给她生出个女儿,还是六十高龄才有的。这沧海遗珠,林涛是眼珠子一样护着长大,可惜十多岁林智就失去了爸爸。
众人可以想象,当时林家在谱不在谱的儿子们,把林家上下分了一遭,林智当时还在国外,回来时候要不是林涛老婆掌了眼,给她留了点,恐怕林智这颗眼珠子怕是被群秃鹰吃个精光。至于林涛老婆怎么帮老公生前小三和私生女,说起来也不复杂,一个众所周知的私生女能要到多少,联合起来搞那些私生子容易多了。
林智回国念大学后,就听林涛老婆安排进了御世家,要说使命和责任,也就是配合林兴跟另外两个私生子林广、林立抢御世家的主动权。
第3章
这种场合万湾从来不用出场,只要把维纳斯化的够维纳斯就行。林家主办的酒会自有休息的房间,林智换好服装后,万湾正巧回来。
“看过场地和灯光了,这次地台很低,来的人不弱吧。”助手在给林智做准备,万湾在手背上调色。
“圈内人都会来吧,有钱没钱的都有,雅亮那边的陈总据说也会来。”林智答。
“哦,我化完就走。”似是调到满意的颜色,万湾坐下开始工作,一双长腿笔直叉开,硬是将林智的腿逼到只能搭在她腿上。
“你说你这腿就不能锯点给我,光长长有啥用。”林智把腿调了个更轻松的姿势。
“腿是用来走路的。”万湾回。
万湾化妆的时候很安静,休息室里除了工具拿起放下的声音,助理在旁边默声看着。在万湾看来,眼前这张明媚的脸就是一张画纸,想是晨雾的山野或者夕阳下的余晖,都能散发出自然的美感,只要这幅图的主人不叽叽哇哇。“要是碰到李懿怎么办?要是陈雅兰问起万一赐怎么办?…”
化妆的手没停,“你紧张什么,跟你有关吗,你要想今晚在大佬那里是埃及艳后就给我闭嘴,你要不乐意,我让你当钟无艳也行。”
林智被堵的哑口无言。临时顶班的助理暗自腹诽,湾姐的脾气真大,要不是平日常用的化妆师不在,怎么轮得上她呵斥。至于智姐提到的人,李懿是她谈过时间最长的男朋友,陈雅兰差点成了她婆婆,时隔多年,今天碰上心里紧张不是很正常吗?
酒会顺利进行,林智顺利抢到风头,莫说一身战甲华丽耀眼,那张不管什么角度都完美无缺的脸,更是在现场所有镜头里独领风骚。如愿压过在场女人,林智心满意足的回到休息室,没有看到说好等她下班的人。助理略有尴尬的说,酒会刚开始,万湾就接了打给林智的电话,然后急匆匆离开了,至于打电话的人,林智一看记录,幺仔。
林智一边甩高跟鞋,一边打电话,一边吩咐助理,“把车开过来,走。”
酒会才一半呢,难道忘记今天来的目的是下半场还要跟各路大佬聊聊感情,可看林智的架势,手脚很是利索,“出啥事了,我仔啊。”
等换好衣服拎好东西出门就看到门口站着,李懿。助理心中一阵荡漾,这还真碰上传闻中的狗血桥段了。
结果林智根本没搭理他,倒是被他喊住了,“有记者在门口。”
林智一顿,转身吩咐助理坐自己的车离开,至于她,李懿很是配合的安排起来。
离开酒店的时候,林智一直没打通的电话收到信息,车子掉头而去。
万湾在海城租了房子,虽然跟组多,但总有休息的时候。开门的是个姑娘,虽然有些羞怯,但林智也熟悉,安漆。
进去一看,不大的客厅,万一赐坐的中规中矩,甚是端正,双手平压膝盖,双腿并的笔直。而万湾正盯他盯的如豹子似的。
一见门开,万一赐那双漂亮的眸子闪过两道迷茫的耀眼,再看进门的俩人,眼神又是局促起来。
看了来人,万湾也有些意外,松了笔直的腰背,顺着单人沙发坐了下去。
事情其实不复杂。
万一赐昨天结束自己的兼职生涯,今天在安漆最后一天兼职的便利店喝着小啤酒。有个喝醉的顾客看安漆长的好看说话有点不中听,万一赐酒精上头言语不和两人就动手了。动手也不严重,因为不远处就是派出所,民警过去的时候把两人拉开,随后联系来领人。
林智点起万一赐的下颌,“仔,你这是被打了一拳?”
万一赐满脸通红脸一扭,“没,就是被蹭到了。”
安漆正拿个冰袋默默递给他。“那究竟是打到了还是没打到,疼不疼?”林智的问话声高了两个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