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李凌。
他属于万湾少年时期的记忆，那时候的她还不过豆蔻莞尔，他更是青涩稚嫩，顺嘴的时候还会叫一声“湾湾姐姐”，少年那时候炙热的眼神恐怕没想过会如现在尖锐，对突然进入眼眸的身影竟是八分震撼，脱口而出，“湾湾。”
那句“湾湾”触动了林智的记忆，不知啥时候她转醒，盯着眼前不甚熟悉的李凌一会儿，撇头看向架着自己的万湾，“他凭什么叫你湾湾，我才可以。”
莫说这声叫唤听起来久远陌生，就连说出口的人都无比尴尬，一抹强笑来不及上脸，震惊更是从眼底泛起。
右手一摆一收，左手一拎一举，林智竟是踮起脚尖将那双红唇压向身边人的脸。
一众小青年的呼叫随着那弧度上扬到快要尖叫，万峡更是呆立现场，不想万湾很是惯性顺手，右手掌心一挡那烈焰红唇，随即用力一拍，耳光甩的煞是清脆，“醒了。”
林智在臂弯中清醒的片刻，万湾和李凌已经恢复正常。
“他们是我公司的学习生，刚收到消息说偷溜出来，所以过来看看。”李凌解释。
万湾看他一眼。想他也是陈雅兰的儿子，在雅亮负责艺人经济这块业务，能来这里抓艺人，只怕是为了当下正不知道往哪儿躲的万峡。“他要不听安排不听劝，你只管联系我，联系方式你找她。”
臂弯里的人缓慢苏醒，这次彻底看清眼前人，“李凌总好，回头我让助理联系你。”场面话说的煞是顺溜。
林智醒来的时候，床前的人很是无聊，拎她手机甩她身上，昨晚一身艳丽华服如缸子里的咸菜，“昨天幺仔给我打电话了。”这句话很好的堵住某人要骂人的话。然后就被赶着起床，床品要被换新。
“我就说你和李懿这招做的不好，我仔知道了肯定要难受。”牙刷还在嘴里，林智念叨的话也不是第一次。
“那你说个更好的方式？”万湾自顾整理，“这些年要不是陈雅兰，你也不会那么受气，现在都说开了，也不好拿捏你了。”
“打住。”林智吐干净嘴里牙膏沫子，“我从没觉得这跟你，跟雅亮有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万湾进大学时候晚了一年，因此林智比她小一岁。两人本来不同院，一个美术系一个舞台设计系，不想宿舍分到一起就熟悉了起来。
刚开始林智只知道这个室友家境不好，日常都是疯狂打工兼职，听说剧组跟妆也是来钱门道，硬是跟她学化妆然后寒暑假找剧组进组。
林智算过，按照万湾的收入和开销，在大学时候绝对是妥妥的有钱一族，结果再了解知道她是一个孩子的妈，当场惊掉了下巴。
林智当然不缺钱，但是是从那时起觉得，如果直接给万湾钱肯定不合适，于是就和她一起进组，用打工的钱帮衬万湾。好在年轻时候的煎熬都不算苦难，万湾也愿意接受林智的帮忙，因为她要尽可能的存钱，存更多的钱。
大四临近毕业，林智陪万湾去了一趟澳洲，看到了那个长的甚是可爱的混血娃儿，却是满身棱角，把大几岁的舅舅揍的鼻青脸肿，像只刺猬一样满眼都是防备。
林智记得在飞机上哭成包子的万湾，抱起万一赐就回了国，任凭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絮叨着孩子还小，手里紧紧拢着嗷嗷大哭的儿子。
万湾第一次开口找她借钱就是那时候，这个钱不是林智陪她打工的小钱，她要买房子，不管在边城哪个犄角旮旯都行，万湾要买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钱万湾还了很多年。林智为了让她可以顺利还钱，毕业之后进了御世家，开始负责林家影视产业链上的各种业务，只要那些涉及到平面设计，舞台设计和妆面设计的活儿，只要她觉得万湾可以做的，她可以帮万湾一起做的，可以让远在边城小房子里面操作的业务，她都接触。
那时候明面上说她是林家唯一的女儿，身后有正宫顶着，其实她知道这些都是名头上的幌子，她在御世家做的，就是为林兴开疆拓土也行，扫尾收摊也罢。
直到前几年，御世家内部结构重新划分，影视制作，宣发，艺人经纪和服化道等算是正式切割。服装制衣是御世家的主营，林子大了主要是化妆造型这块业务，道具则是跟诸多工作室合作。林智混了个林子大了的负责人，手底下的化妆造型团队有五六个，但是真正算是自己的团队却是没有。
万湾进林子大了的时候就感觉了出来。
林智早期带的化妆团队，业务成熟之后就被上头安排独立带队，经历几部大制作的剧之后就跟林智渐行渐远，林智懒得亲自带人之后，带的队伍能从她手里拿到的剧也是不上不下，三甲剧很少，二级剧懒懒散散，一级多是新人练手剧，于是也就成了今天的局面。
要说内部本就一摊乱麻，作为外部的资方，雅亮这种，莫说一声令下，但凡前头皱个眉头，流转到末期制作这头，林智都得多费力三分。反正万湾印象中，林智接触的大制作光听开锣声，不见定音锤。类似《戏言》这种，前期都谈好了，只要没签合同，后期都是被人截胡的命运，更别说被所谓手底下的季乔截胡。
“对，我知道是大名鼎鼎的维纳斯自己作的，那作到现在，智姐，要不要做点什么，好让别人知道，智姐不是吃素的。”
第6章
虽然因《洛阳府》约好，万湾没想过，那个和“小箱哥”的约，居然在《戏言》的前期沟通会后实现。
若不是眼前这个肚子浑圆，笑似弥勒的大哥自我介绍，湾仔，我是小箱哥。万湾肯定无法把记忆中那个瘦如芦柴棒的小哥哥跟他对应上。两句闲聊才知道他的身份，昵称小箱哥，本名付小虎，业内称一句小虎叔的，正是《戏言》剧已经确定合作的花藤影业制作公司的负责人。“没啥总不总，我就是当年文导手底下管器材的，你还当我是小箱哥。”
林智暗暗给万湾点赞，这费力才能来的前期沟通会，一碰就能碰上个说话的。万湾赶紧帮忙介绍，“小箱哥，她是林智，我公司老板。”
付小虎也算圈内人，“御世家的林家女儿？你怎么和湾仔在一起。”
知道林智身份，还叫自己“湾仔”，万湾估计付小虎也没当她外人，“小箱哥，我儿子叫她，妈。”
莫说付小虎吓一跳，连林智都吓一跳，虽然不曾宣扬，但万湾和万一赐的关系，业内知道的人还真没有。付小虎眼神一顿，“你生下来了？”
万湾嘴角一晾，“是呢，你说见着面了，该叫小箱叔呢，还是叫小虎爷？”
去你的，我也就四十出头。付小虎这随手一拨拉的劲儿，万湾顺势晃了晃，三人低声笑开，引起来往人的注意。
“还真把那孩子生下来了，我们都以为…”付小虎想起当年的耳闻。在片场间隙，听到万文卿的电话咆哮，大声呵斥不知检点肆意妄为，刚开始还不知道是谁，结果再问竟是万湾。前一天万文卿还在炫耀女儿考上了国内一流艺术学府，凭借天赋才能定能继承自己衣钵，后一天却是收到类似消息气的无法掌镜，片场唏嘘。
“反正已经把他气死了，也不能把自己气死吧。”万湾这个时候很有妈劲儿，“我儿子可帅了，很像他外公，回头我带给你看。”
付小虎手一握，“那是自然，我要看小湾仔是不是和你当年一样，要说他要叫我什么呢…”
《戏言》这次前期沟通，把上次的摄影，美术，服装，剧本等各合作执行方邀请到现场。
顶着林子大了的名头，季乔收到邀请应约前来，林智带着万湾也进来了。
季乔比林智小五岁，进御世家的时候已经有自己的团队，缺的是强硬的人脉关系，进来之后因为业务重叠又恰逢公司重组，于是划分到林子大了。二人虽然有职级高低之分，但也就是面上的平和。
《戏言》是由一部经典野史改编。前期策划邀请的导演请辞，这次换成港台导演，剧本做了几番调整，因此前期服装妆面等设定都要修改。在摄影，灯光，美术讲完之后，季乔和团队以上次提案为基础做出调整讲解。
万湾坐在会议桌的最远方，正位那边是投资方雅亮的代表，李懿和李凌。今天本该只有跟这部剧更有关系的李凌来，他下面的几个艺人想要参加这部剧的演出，但是临出发，李懿说要一同前往。
听完季乔的讲述，本还坐的笔直的身躯慢慢倚向后背，她的椅子不是沙发是木椅，想是靠的有些磕人，她尽力伸直了脊梁几下。
会议结束，众人依次退出。林智在门口自是被季乔拦住了，她今天的出现让季乔很是不爽，但林智也不是省油的灯。
万湾在会议室里和李懿两两相对，刚刚他给她发信息，让她等等。
“你脸色不太好。”前几天还见过面，李懿没有太多的寒碜，“是不是不舒服？”
万湾摇头。
李懿看她表情还算平静，隐约间有些锋利，“这部戏你们公司是怎么打算的，本来不是你负责吗？”
资方肯定不会过问一部剧的服化道，不过他之前以为既然是林子大了负责，就应该是上次林智说的。
“本来是我，后来有变化。”万湾想想还是问了，“这部戏既然是你们看重的，为什么剧本改了，朝代设定都换了，但是服装造型还在上一版的基础上调整，难道主创团队没有考虑这个？还是说所谓的大投资并没有想象中大？”
这问题，李懿回答不出来。
他今年也挂四十了，随陈雅兰长的端正，气质随他爸李光荣一脸英气。看他那张脸，万湾熟悉的很，那个年代能演红色题材伟光正的人物，这相貌必是盖章认定的。早些年拍戏帅的掩饰不住，近几年转幕后反而内敛起来，眸子里的光更加温和。
万湾拔腿想走，李凌正站在门口看她。
和哥哥李懿不同，李凌的好看属于北方汉子型，长相偏李光荣更多一点，身板身材也更厚实，站在自己面前，倒把自己遮个严实，以至于后面的林智一下没找到她，只听声音，“湾湾，你在哪儿？”
万湾举手，像是李凌肩头长出的草，“在这儿。”随后打算拨开身前的人，却被悬殊较大的码子给镇住了，“想干嘛？”
林智从李凌肩头和门框缝里钻进来，站在万湾身边矮了大半个头，在李凌衬托下更是像个哈比人，但还是愣着脖子嚷，“自家事儿自家理，你们只管把这事儿交给林子大了就行。”
李凌看到林智就想起那天酒吧的画面，眼神闪过一丝不耐，“湾湾…姐，这部剧虽然投资不小，但估计到你们的那部分不多，你要…”
话被林智打断，“不要叫湾湾。”
合着林子大了的老板不管项目挣钱不挣钱，管个称呼，李凌一听来火，“你管我叫什么，管得着吗？”
这两人加起来有七十岁，居然在办公室门口为个称呼争执起来，万湾觉得有些丢人，和李懿一人一拐，把两人分开，“李凌，称呼是小时候的事，你就和他们一样叫湾姐好了。至于《戏言》这部戏，我想参与，不需要你们开后门，只要不设限就好。”
《戏言》还没开机，导演换人，资方投资，前期宣传已是火热，最新的爆点是，据说刚确定的演员妆面全部泄密，网上一大波角色图曝光，不少网友还将陆续公布的演员与妆面衔接上，瞬间为这部剧带来新一波关注。
李懿看着电脑已经半会儿了，李凌纠结，“哥，你觉得湾湾姐想干嘛？”
万湾那天的脸色李懿还记得，五分讨厌，三分恶心，还有两分留恋。想起小时候她送给他的布偶猫。那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李凌非抢着要，搂着布偶哭的眼泪鼻涕一把，虽然李懿当时夺了回来，但万湾从他手里拿过去给了李凌。当时也是这个眼神。
好像万湾对于李凌想要的任何东西，一直都可以给，哪怕是已经送给自己的。
“她想参与就让林子大了进来，至于是她还是季乔负责，我们等着就是了。”李懿合上文件，还是第一次知道职场上的她，不若以往。
网上沸沸扬扬，万湾却和万一赐安漆猫在大学城吃铁板炒饭。
“好好吃，就是大学时的味道。”吃的最开心是万湾，“那时候太贵了，不是你妈请客，我都吃不起。”万湾吹着勺子里的日本豆腐。铁板日本豆腐是她的爱。
万湾今天穿的是件白色T恤，没洗头戴着顶棒球帽，没戴隐形眼镜，粗黑框眼镜压在鼻尖上，铁板上的烟不时熏着镜片起雾，万一赐就认命的听她吩咐，帮她擦镜片。
“你来干嘛了？”万一赐虽然口气不耐，但更多是疑惑。近段时间，他看起来和以往一样，依旧上课打球，可总觉得少了点啥。今天万湾来才发现，安漆最近帮她找资料泡在图书馆，他和安漆见面的机会，少了。
安漆把找到的资料已经打印成册，厚厚两本，说是图书馆里面能找到的已经都汇总好，“我看了跟明朝有关的正史野史，也有一些小说，还有一些论文文献，里面跟服装化妆有关的都保存了，有些文言文也做了备注，万姨你看看。”安漆是文学院的，找资料这事儿，万湾就没想过其他人。
万湾点头，“你找了多久，泡图书馆里？”
安漆笑起来很有江南女子的婉约，“没多久，就每天不上课的时候看看。”
胡说。万一赐不答应，“从开学就泡里面，跟我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就算两个小时，你算算两个月用了多久。”
万湾眼神一拐，“安漆乐意帮我找资料，我答应有偿购买劳动力，这是生意。她陪你吃饭，是你付钱，还是她乐意？”
万一赐想起以前两人一起吃饭，虽然不是AA制，也是这次他付下次安漆付，但他付钱的时候好像比较少。
“安漆师范类专业是有补助，不过估计管着自己就没余粮，你不会还讹她的钱吧。”万湾看他神色就猜到，“你别告我说，你还吃软饭啊，让你妈知道，臊死你。”
万一赐的脸烧的通红，救他命的是他爹，李懿刚说来学校找他。
虽然很多年过去，李懿公众场合他还是习惯戴帽子。进门就扫到角落一桌，万湾的白色棒球帽很是显眼。
他的落座让这桌形成一个洼地，安漆在里面角落，矮了一个头。
“爸，吃了吗，要吃吗？”安漆小声招呼，万一赐随意问候。
李懿要了万湾一样的铁板日本豆腐炒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