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化妆师,万一赐从没见过万湾给自己化妆,梳妆台上就是日常洗面奶和基础护肤产品。倒是林智来他家过夜一次,他就大开眼界一回,一整个箱子的瓶瓶罐罐,然后万湾给化完妆,就跟没化一样。
“你给电视里的人化妆?”万一赐不相信的看了眼正在播放电视剧的电视机。于是万湾用安漆做模特表演了一下自己的化妆水平,化完还是跟没化一样,但向来安静的安漆直叫好看,直让万湾教她。
万一赐觉得,女人,真是不能理解的物种。
万一赐不是没觉得自家的父母和别人家不一样。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知道他爸爸是个演员,经常在外拍戏,一进组就不能回家,小学时候他还跟着去过剧组。他不喜欢剧组,因为剧组里的爸爸经常很陌生,变脸极快,上一秒还和自己有说有笑,下一秒就站在那边和认识不认识的叔叔阿姨用陌生的语气说话,虽然也会跟他解释说,那是演戏,刚才是对戏,穿的衣服是戏服。去过两次片场,万一赐就不愿意去了。
他爸爸不拍戏在家的时间也不多,而这段时间就是他妈的外出工作时间,理由是,日常妈妈陪着,爸爸回来让妈妈也休息一下。前一两次他还小,有点闹,结果发现李懿在家待不了几天,就又出差了。而陪他的这几天,如果是上下学,李懿开车送他到学校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他还得走过去,还不如他妈的小电驴,一送送到学校门口。
所以李懿和他那段时间的沟通都是碎片式的,拍戏时陌生的,观戏时疏离的,等戏时还不熟的,回家时短暂的。
至于学习,万一赐从小成绩不算好但绝不差,他妈对他要求不高,放学回家先写作业,写完就能吃饭玩。要说他不愿意写,啥时候写完啥时候吃饭,反正书桌不当餐桌用。
要说万一赐不皮,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发现自己拗不过他妈,小学时候他的书桌就在他妈的桌子边上,他写作业她妈画图,他可以不写作业他妈继续画图但他不能离开,也不能瞄他妈的手稿或是电脑屏幕,戴着眼罩坐着,坐到肚子饿,坐到坐不直,反正坐到写完作业就行。那时候他尝试过各种方法,耍泼无赖满地打滚,求谷奶奶抱大腿,结果直到他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他妈也没退让半步,还告诉他,哭闹打架很耗体力,要打持久战就要保存实力,以他当时在长身体和弄出的动静大小来看,他妈的身材更占优势。
这样的战争约莫抗争了半个学期之后,他彻底放弃了,因为他总结,只要他事先跟他妈约定好,自己做到约定的,他妈就不能反悔,于是他从约定开始动心思。
说起约定,可能是更早开始的战争。
谷奶奶说最早万一赐不爱吃饭,吃饭要追着喂,他妈就说不吃就别吃了,然后饿过几次,他再也不敢到点不吃饭了;
然后去超市买东西,他一开始也是什么都要,他妈也不拦着,但都要就必须都一次性吃完,不吃完塞也要塞进去,他感受到吃到吐的难受后,再也不担心超市会缺货要搬空了;
诸如此类的事,万一赐寻思过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输,后来她发现他妈身边有个小本本,约定的事情都会记下来,不行就翻翻小本本,久而久之,一看到他妈掏出小本本他就紧张,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又食言而肥了。
这些习惯很早以前万一赐不觉得有啥影响,反正写完作业就能玩儿,最多他妈检查出错他就得玩到一半先改再玩,等上了初中,他发现了好处,他觉得自己的时间比其他同学充裕,他可以上课听讲下课写完作业,剩余有时间他可以打篮球或看闲书。在这点上,万湾从不拦着,买书可以申请报销,运动可以申请加餐。那时候边城一中初中要求必须寄宿,他和他妈每周一见,他提出申请,他妈负责审核。
刚开始要说申请通不过,也是被反驳的地方比较多,比如加餐费是如何组成的,加餐都有啥,买这本书的理由是什么,看完之后要留下点什么,不能光买只看不过脑子,书评最好,涂鸦也行。
渐渐的,学校食堂怎么既吃饱又满足食欲最划算,买什么书能顺利通过拿到预算,交什么反馈可以助长下次申请,万一赐是越磨越透。
要说这段时间李懿的存在感,每次申请预算超过定额,他妈审核之后如果说你爸回家了,他就知道预算肯定通过;如果他妈拧着眉头,估计就是预算超支,他爸还没回来。久而久之,预算的成功率和他爸回家的频率成了正比。而结合他的经验来看,最早开始的成功率不够,之后的成功率基本是九成以上。
初中有三个暑假,万一赐记得第一个暑假是全家旅游,去他爸拍戏的南海。那几□□程很是圆满,李懿还特意带他出海游泳和海钓,全身晒的跟泡在酱油瓶里一样,回来他妈冲着李懿一顿火气,你拍戏知道防晒,怎么带儿子出去不知道抹个防晒霜,你的脸是脸,他的脸是屁股?当时安漆躲去厕所大笑,他囧的大叫,你的脸才是屁股。
第二年暑假去澳洲,那次去见太公万海。那是他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妈这边的亲人。记得他出现的时候,周围安静许多,那个花白胡子老爷爷看着他倒是笑的亲切,可周遭人的眼神很是多样。李懿带他叫了一圈“太公,太婆,叔公”,他妈倒像是跟他去走亲戚一样。最后见到能证明他血脉的外公万文卿和外婆柳茹贞,可万一赐觉得还不如谷奶奶亲密。那场聚会最后的记忆就是万一赐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笑,亲密的,羡慕的,嫉妒的,更多是皮笑肉不笑。他问李懿,为什么有人说我妈不害臊不要脸?李懿说他妈是背了锅,长大再告诉他,可他没看她妈背上有口锅。
第三个暑假他被禁闭了,因为边城一中的初升高他没考上,万一赐记得万湾的眼神,俗称,直了。那种不相信在成绩单和他脸上来回转了几圈之后认命,牛不喝水强按头,不爱念书就陪我画画吧。
那个暑假,他每天跟着他妈在那个房间里,从素描开始画到静物简笔。暑假快结束时,他帮她画了两幅漫画,还拿到了两百块稿费。屁股坐到疼,腰酸到爆,手都快抖残了,就是两百块,他抱着万湾的脖子眼泪哗哗流,我要读书,我不要画画。
那时候高中的赞助费是两万块,万湾领着万一赐去交钱。万一赐自己点钱自己交,递出去的时候,用力回抽了一下。
回头给李懿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来帮我交钱啊,两万块我妈得画多少张啊?李懿听他哭完轻声说,不能帮你交钱是我的错。
万一赐拧完鼻子恨恨的说,好事都你出面,妈替我受罚,以后我再也不会让我妈委屈了。
之后高中,万一赐很让人省心,因为可以走读。李懿回家待的时间多了,他与万一赐的沟通前所未有的密集起来,许是男人的磁场跟以往母子不同,万一赐这三年关注爸爸的眼光更多,没发现他妈前往海城的出差变多了。等他发现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房间的婚纱照被取了下来,那时候他妈还说要拍新的换上去,结果就再也没换上去了。
第5章
几个月前季乔高调接手的《戏言》项目终于要启动,接到信息的林子大了有些喧嚣。几个服化道的同事暗地里与季乔联系,都想参与到这个号称国内投资排前三的大戏中。
橘子可可和丁丁在《洛阳府》之后休息了几日,刚刚返工。丁丁看其他化妆组的同事羡慕,“什么时候我可以参加到这样的大制作中去啊。”
橘子闷头吃饭,可可打断丁丁,“想换组,可以跟湾姐提。”
丁丁才不答应,这几天有内部消息,莉莉姐正联系海戏学院接收实习生,“不要,湾姐这边挺好的。”
万湾进林子大了之后,总统正规带过三个人,橘子可可合作五部戏,丁丁刚两部。橘子本名叫谭橘,莉莉姐拿简历的时候没想过她会留下,可可的简历却是强塞进来的。
“橘子你之前在老家影楼里面工作,那时候该为很多新娘盘过发吧。”对于自己不是科班出身,谭橘一直讳莫如深,突然被提起,她有些慌乱,“嗯,是的。”
“还记得盘发吗?”这提问有些打乱她的想法。
“记得。”谭橘初中毕业后跟县城一个理发师傅学了几年,那时候还得学盘发髻,结果学会之后满大街都流行假发套发髻,这技术就被封存了起来。
“现在很多古装造型,都是在盘发髻的基础之上,你可以用以前的方式做吗?”万湾问。
橘子回答,“短发不行,长发还要一定量。”
万湾点头,“丁丁,现在一天可以画多少个群演?”
“不太细致的话,一百四十个,如果要求精细点,估计八十到一百。”
“难道你还给自己数了?”声音来自莉莉姐,“是不是万湾变态给你下指标了?”
丁丁摆手否认,“湾姐没下指标,我自己数才知道进步。”
莉莉姐送了几个简历过来。
可可看自己一直没被点名有些慌,结果那几个简历被万湾放在中间茶几上,“你们要带的人,自己选。如果有熟悉的朋友,也可以推荐。”
做过这行的知道,可以组队代表今后可以独立进组,可可一下润了眼睛,她是专业出身,但不是海戏学院这种正规军,听到内部消息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威胁,“可我学历…”
“我还中年妇女呢。”万湾转头,“橘子你可以推荐老乡,丁丁你可以找同学但暂时带不了组。情况大家都懂,帮传带,避不开,谁带谁负责到底,如果你们带人进组肯定是小剧,大些的剧组是我带。目前都还保证不了,但薪资方面会先谈好,绝不拖款。”
从边城回来,大二开学。海大和海师大虽然不同校,但都在大学城,万一赐以前只要去两校交界的体育场打球,回头就能约上一顿饭,结果开学到现在都没碰上。
安漆微信上说她在图书馆看书。万一赐杵在海师大图书馆门口站了会儿,就有大一学妹叫师兄,能不能帮忙搬矿泉水上楼。于是万一赐就上了馆二楼阅读区。
面前摆着好几本厚厚的文献,戴着眼镜的安漆浑然不知自己被人看着。
注意她的不只有万一赐。一个男生期期艾艾的走过去递上小纸条,没等回应就跑开了。安漆没注意纸条,倒是看到了角落的万一赐。
“化妆了?”万一赐盯着对面吃饭的人,“湾姐教的?”
安漆点头,“嗯,湾姐教了几个基础日常妆,我室友都说很好看。”
“有不同吗。”万一赐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我看刚才那男生给你纸条,都写了什么。”
“□□啊电话,你知道的。”安漆吃着饭菜没理他。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收过。”万一赐上自习或者打篮球,有纸条夹在书里矿泉水中塞过来,他都直接扔垃圾桶了,这不叫收。“这种随便给广撒网的捞鱼,你也收。”
“什么叫随便给,我要学你转头就当垃圾扔了,才叫随便。”安漆抬头看他的眼神,就跟他扔当下她就在现场似的。
万一赐嘴一撇,“不然怎么扔,收着当同学录啊。”看安漆不想搭理他,“你不会还做成通讯录吧。”
安漆翻白眼的心都有了,吃完饭准备把餐盘送回去,不闪神就被对面人收走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妈离婚了?”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万一赐还是问出了近期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从小一起长大,住在中间打通的两套房子里面,万一赐想过自己没发觉他爸妈的异样,谷奶奶和安漆恐怕是知道的。
安漆果然低头不语。
安漆大概是十岁起跟谷奶奶住的,她的父母离婚后,妈妈再嫁,她就被扔给了外婆,之后就住进了万湾家。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居然过了那么久才发现。”果然家里最愚钝的人是自己,万一赐语气中的挫败感毫不掩饰。
安漆止住脚步,“你爸妈挺爱你的,特别是湾姐。”
万一赐低头,“我知道。”
“他们只是离婚了,不是不爱你。”安漆的话说的是事实,但像一个自拍镜头,镜头里的自己,是反的。
万一赐知道安漆的父母是什么情况,他突然觉得自己矫情了,“我妈很喜欢你的。”
“我也知道。”安漆回的很快,转头就往宿舍去了。
万一赐回想刚刚看到的眼泪是不是看错了。
林智是在酒吧接到幺仔电话的。“妈,你在哪里?”
林智压住喉头的酒嗝,窜到厕所,“咋啦,我仔。”
万一赐在电话里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被林智给喝住,“再叨叨,我告诉湾姐。”
“妈,我把安漆弄哭了,怎么办?”这问题倒是把林智问醒三分,听他说完,林智算是明白前因后果,“这事儿安漆不是生你气,不算你弄哭。”
听说罪不在自己,万一赐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觉得心里有点闷,“那我以后怎么面对这样的问题?”
林智脑子现在也不太灵光,“就说湾姐是你湾姐,我妈是你妈。”
林智趁身子还没倒之前,给万湾发了定位,然后就等人捡尸了。
捡尸人到MUSE的时候,就看到尸体正被几个年轻小伙子围着,一个疾步冲了上去,那踹到一半的凌空一脚硬生生收了回来。
林智被那圈小伙子围在中间。熟女年纪,要胸有腰,那腿没她长也是白净纤细,更别说林智花在保养上的钱从来不亏。此刻,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一个黄毛小子蹲在边上。
视线一对视,万湾还真想说,冤家路窄,可这冤家看她满怀激荡,倏地起身搂过她想大叫,被她捂住嘴巴,“安静些。”
小子的双眼很是清澈,万湾不懂她那江南女子软糯的妈和阅尽风尘韶华的爸,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在她看来单纯几近到愚蠢的,弟弟。回国准备出道,艺名叫李代鲲的,万峡。
今晚这群孩子偷溜进酒吧遇上喝醉的林智,万峡认了出来。“她是智姐对吧,我记得。”
万湾发现怀孕的那天接到大学通知,当时她一手通知书,一手B超单,万峡抱着她的腿坐地上哇哇大哭,柳茹贞安静的躺在床上,那画面太深刻了。
生下万一赐后,万湾重新考入中美,万一赐被柳茹贞带到三岁多,就和谷奶奶被万湾接回边城。后来万峡隔两年来边城,那时候林智和万湾已经合力带娃好些年。
万湾用自己的外套包住林智,左手使劲肩头架起起身要走,门口来人又堵住去路,一众小青年低头不语,连带万峡也瑟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