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圆发出一声惨叫,“司徒玥!又是你!你给我撒手!”
司徒玥抓着两手的脑袋,灵活地躲开剩下两个女生打来的手,还有闲心气阿圆:“想让我撒手,你叫声爸爸来听。”
阿圆气得大叫,对着厕所隔间门大喊:“姐!你快出来!弄死司徒玥!”
司徒玥一惊,还以为像上次一样,又齐刷刷地神兵天降,冒出十几个女生。她今天手机也没带,再被堵在厕所里的话,关山远在高三楼,不知道这边的情况,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
心里一 ,手上就没力,阿圆和另一个姑娘轻轻松松地从她铁爪之下溜了出去。
司徒玥脚步轻移,不着痕迹地转到门口的方向,自己背对着门,一旦察觉情形不对劲,就扭身夺路而逃,绝对不给她们堵厕所的机会。
再看向厕所隔间,门一推,一个高个子女生走了出来。
司徒玥往她身后一瞥,确定那小隔间内绝对藏不了十几个人之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阿圆见着这高个子姑娘,登时如同熊孩子见了自家爹妈那样亲切,指着司徒玥,咬牙切齿道:“姐,就是这贱人,你帮我教训她。”
被阿圆喊作“姐”的姑娘眼睛一转,看向司徒玥。
司徒玥见她长腿纤腰,手腕过裆,一双眼眸静而不暗,默默地盯着自己。司徒玥以她和关山几年小流氓生涯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一看,断定这姑娘禀赋异常,说不定也是从小接受流氓教育成长起来的一号人物。
不好对付。
司徒玥再次思考起自己夺门而出的逃跑路径,力求一步到位,一口气跑到五班安全区。
高个儿姑娘打量司徒玥半天,最后蓦地一笑,对司徒玥说:“对不起啊,同学。”
司徒玥有些愣,阿圆很生气:“唯一!”
司徒玥瞪大了眼。
唯一?宋唯一?
这姑娘是宋唯一?
那她爸就是传闻中资产上亿,给湘中友情捐助了好几幢楼的鼎沣集团的掌门人了?
听说宋唯一从来不来学校上课,家里配备了好几位家庭教师,从应试学科到钢琴绘画、茶艺插花,无一不教,致力于将她培养为新时代有思想有内涵有文化的名媛。司徒玥从来只是听过她的大名,没见过真人,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本人,看来马攸最近的八卦业务水平有所下降。
阿圆冲宋唯一撒娇,一个劲儿地要她教训司徒玥,宋唯一充耳不闻,在洗手池前洗了手后,就自己走了出去。阿圆不敢忤逆她,狠狠地瞪了司徒玥一眼,跟上前去。
司徒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姑娘……真酷呀。
司徒玥走出洗手间,准备回教室,刚走出不远,突然记起自己还没洗手,只好又折返回去。只是刚走到洗手间门口,她就看见洗手池前站了一个女生,背影纤细苗条,她再熟悉不过。
是程雪。
司徒玥才走不久,前后一分钟不到,她十分肯定,刚刚并没有人走进洗手间,更别提是程雪。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从阿圆说起八卦,到司徒玥推门而出,双拳战四女,再到宋唯一出来,带走那四个女生,程雪全程都躲在厕所某一个隔间里,听去了一切。
司徒玥咬了咬牙。
她就说厕所里说八卦不好!
程雪别过头来,眼睛跟水洗过一样,周围红了一圈。
司徒玥突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站在洗手间门口,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哭,我给你教训过那些八婆了!”
程雪扭过头,轻轻道:“不用你管。”
不用你管。
这四个字就如同一把铁锤,这里敲敲,那里捶捶,把司徒玥这些天勉强维持的情绪闸门“啪”地粉碎了个彻底。
所有委屈、伤心、憋闷、疲累、难过的情绪如同水漫金山,一朝喷涌而出。
这些天来,程雪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她成了一个透明人,无论她故意逗程雪笑,还是找程雪借笔记,程雪都不理她,板着脸递给她笔记时,依然不说话。
司徒玥送给程雪的小零食,被程雪原样送回司徒玥书桌的抽屉里。
司徒玥后来想了个办法,送给程雪零食后,就扑倒在桌子上装睡,身体死死挡住抽屉口,不给程雪还零食的机会。
结果,她抽屉里没零食了,马攸抽屉里有了。
如果马攸也装睡,堵抽屉口,那还有魏明朗呢。
长时间地被人甩冷脸,即使是程雪,司徒玥也出奇愤怒了。
司徒玥攥着拳头,问她:“我不管,谁管?迟灏吗?”
这是句气头上的话,司徒玥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拳头松了,脸上一急,刚想解释,程雪就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对司徒玥说:“对。”
司徒玥的五指又攥紧了:“你家里的事,会说给他听吗?”
程雪一怔,像是没想到司徒玥会问这个问题,但她很快回答:“会。”
司徒玥的手指松了又紧:“你会说给我听吗?”
程雪沉默了下来。
她不说话,司徒玥也不催她,就默默地等,等到她愿意开口。
仿佛过了很久,程雪才抬起脸,直视着司徒玥,说:“不会。”
司徒玥嗤笑一声,摆了下手:“行,我知道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程雪在她身后说:“阿玥,你以后会明白的,再好的朋友之间,也有不能说的秘密。”
司徒玥收回脚步,转头看着她,语气轻描淡写:“你是说,你和迟灏深夜幽会,我替你背锅那件事吗?”
程雪双眼圆睁,分外吃惊。
看到她的反应,司徒玥心里意外地没有痛快的情绪,只有难受。
“用完把水龙头关一下吧,开着挺浪费的。”司徒玥说。
4
这场冷战,终于由程雪单方面的作战,变成了程雪和司徒玥的双方交战。
马攸最先意识到。
他开始忙碌起来,分头找两个女生谈话,就像战国时期,佩六国相印,游说诸侯、搅弄天下风云的张仪。
马攸对程雪说,司徒玥是个糙人,说话不过脑子,有时得罪你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什么的。程雪不发一言,权当马攸是个废话储存罐,时候到了就得吐出来一下,释放内存,等他说得激动的时候,就扯出张纸巾把他喷在桌子上的口水给擦去。
到司徒玥这里,马攸就说程雪心细敏感,听人说话过脑子,有时得罪你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什么的。司徒玥通常是一声“滚”,马攸要是再不识相,司徒玥就拿着卷卫生纸要往他嘴里塞,吓得他撒腿跑出教室,不到上课打铃绝不敢回来。
时间已经到了四月尾,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马攸两头不讨好,和魏明朗同时遭着两个女生的讨厌,左边一道冷气,右边一道冷气,不用开空调,就有着天然的制冷效果,倒是舒服得紧。
天一热,司徒玥就心烦气躁,提了饭盒去高三楼找关山。
高考将近,关山最近的胃口不佳,到了吃饭的点,总不去吃饭,不是埋在课桌上看书做题,就是伏在桌上睡觉。
这导致他视力直线下降,现在已经有轻微近视。司徒玥陪他去配了副眼镜,浅金色的金属细框,关山戴上去,整个人的气质摇身一变,从前他面冷心硬,乍一看,似乎随时随地都能从书包里掏出一截儿钢管,拦住过路的四眼学生仔要保护费,现在他自己变成四眼学生仔,看上去却不像会被小混混们拦住抢钱的对象,反而像是会被小太妹们拦住给钱的对象。
太妖孽、太邪魅。
司徒玥坐在高脚椅上,比出一个大拇指。
“这个可以!很禽兽!”
除此之外,长时间饮食不规律的后果是,关山犯了胃病。
听小黛和徐二明他们说,当时正在上物理课,关山突然疼得面如金纸,头上冷汗涔涔,仿佛随时都会驾鹤西去。小黛几个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扛去医院急诊科了。
司徒玥知道后,就开始让杨女士做两份饭,每天带来学校,到中午了去找关山吃饭。
关山吃得少了,她就盯着他,直到关山在她的目光下,不得不端起饭盒,再多扒几口。
送饭的趟数多了,八班学生都当司徒玥是半个八班人。司徒玥端着饭盒在教室里走一圈,就能收获满满一堆新菜色,运气好的话,还有饭后甜点和水果,都是来自各路同学的友情赠送。
小黛他们将四张课桌拼在一处,扯来几把椅子,六个人围着桌子,两个人一组,分坐四方,桌上摆满了菜,有些是从家里带来的,有些是司徒玥收缴来的,菜色琳琅,小胖家的饭菜尤其好吃,一道酱油鸡腿滋味奇佳,比馆子里做的还要好吃。
可惜的是,小胖妈有些许的强迫症,每次都做七只鸡腿,不多不少,刚好剩下一只鸡腿,给六个人里的一个幸运儿独享。
这个幸运儿的诞生方式跟人类社会所有制的演变方式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一开始是原始社会,生产资料公有,部落首领靠选举产生,司徒玥因为是女孩儿,理应受照顾,大家心甘情愿,多给她一根酱油鸡腿啃啃。
一周之后,大家发现男女其实平等,司徒玥啃了这么久的鸡腿,也该让大家啃啃了,可这时已经进入封建社会,生产资料私有,独裁帝制诞生,司徒玥用诸如涂口水、下嘴抢、拉关山帮忙等下作手段,保住了鸡腿的独占权。
这之后,人民起义,推翻封建阶级的独裁统治,民主共和的时代到来,司徒大地主被打倒了,鸡腿的所有权归属应该用一个更民主的方式来裁定。
也就是划拳。
可司徒玥的手气臭到无以复加,划拳没一次赢过,好在还有关山,他口味清淡,不爱吃这种浓油赤酱的饭菜,每每划赢了拳,那只大鸡腿总是划到司徒玥的饭盒里,再加上他自己分的那一个,运气好的时候,司徒玥能吃到三个鸡腿。
这一天饭后,司徒玥心绪不佳,几个人便凑在一起聊天。
教室里除了他们六个人,其余的人要么回寝室去睡觉,要么回家吃午饭,还有在教室吃了饭,出去遛弯儿的。
司徒玥手里把玩着关山的一个修正带,一边说起自己和程雪的事。
“多大点儿事啊?”小黛十分不理解,“她是因为你把她家里的事告诉别人而生气?有这必要吗?你们女生就是屁事儿多。”
徐二明说:“而且司徒妹妹你也不是故意去宣扬的吧?是为了不让你那同学去问,才告诉他的,哪里知道,嘿,这孙子,转头就去问人家了。”
吴奇问:“你有没有抽那孙子?没抽哥帮你去抽。”
司徒玥摆了下手,无力道:“早抽了。”
小胖说:“你做得对。”
几个人都说了一圈,唯独没听到关山发言,司徒玥有些好奇,问他:“你怎么看?”
关山抬起眼皮,目光钝钝的,慢吞吞地对司徒玥说:“小玥儿,你该去道歉。”
小黛几个炸了。
“怎么还是我们司徒小妹去道歉呢?”
“那不成,司徒又没错。”
“老大你糊涂啦?”
连一向好脾气的小胖也瞪着关山。
司徒玥倒是没怎么生气,对关山说:“我道过歉了,人家不接受。”
关山点了下头,很能理解:“人家有这权利。”
司徒玥被他噎了一下,心里的委屈像一团胆汁,突然毫无声息地蔓延了开来。
“我……我是做得不对,可她……这么多天不、不理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点,我也会伤心的啊。她对我说,家里的事,愿意告诉迟灏,也不会告诉我。我跟她五年多的交情,她和迟灏才认识多久呀,不对,我都不知道这俩人怎么认识上的……”
小黛听得满脸唏嘘:“司徒小妹,你好像一个被老婆偷汉子、戴绿帽子的可怜鬼啊。”
司徒玥吸了下鼻子,心口疼。
关山将这几个凑热闹的赶开,拿开司徒玥手里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修正带,微叹了口气,对她说:“小玥儿,你家庭幸福,不会知道一个人,被人在背地里谈论自己家庭的感受,就算你是好心,那感觉,也不亚于让程雪在你面前,在她最好的朋友面前,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剖给你看。”
他正对着司徒玥而坐,目光温和,虽然是在分析司徒玥做得不对的地方,却丝毫不会让她生出抵触情绪,反而会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那她不愿意剖给我看就算了,为什么愿意剖给迟灏看呢?”
“这有什么不对吗?”关山反问她,“我也有很多事情不愿意和你提起。”
司徒玥心里一空,想起他在北京的四年,以及关小燕的事情来。
“她愿意跟姓迟的说,肯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司徒玥提醒他:“人家叫迟灏。”
关山低下头去,修被她弄坏的修正带。
司徒玥问他:“那我该怎么办?”
“不管,”关山淡淡道,“等程雪她自己想清楚,就好了。”
“啊?”司徒玥满脸惊恐,“那要多久啊?”
“不知道,”关山嘴角抿出个笑,“或许一年吧。”
司徒玥大惊:“这么久!”
关山问她:“一年很久吗?”
司徒玥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久了!”
关山笑了笑:“我也觉得有点久。”
司徒玥有些担心,期期艾艾地问关山:“万一一年之后,小雪和迟灏成了朋友,再也不理我了呢?”
“这个你放心。”
“放心什么?”
“她舍不得的。”关山满脸肯定地道。
5
五一节过后,离高考只剩下33天的时间。
劳动节高一高二的学生放了四天假,高三生是两天。周一返校的时候,学生们发现高三楼里,通往天台的铁门已经被焊死,司徒玥被关山他们带着去看过,刷着绿漆的铁皮门上,被学校用红色的油漆喷了四个大字——珍爱生命。
搁置了很久的心理健康课开始重新授课,心理老师们长期被领导们抓壮丁,派去教语文、教数学、教体育,就是不教心理,乍然要开始上心理课,知识储备尚不到位,把老师们搞得很不适应,高压之下熬夜翻了好几本书,做了几页无聊又鸡肋的PPT,上课时,用平如死水的语调,问大家“生命可贵在哪里”。
学生们各种答案都有。
“可以拼搏。”
“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可以实现自己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