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手机坏了。”
“我有,”司徒玥拿着手机,递到她面前,“拿我的,记不记得阿姨号码?”
程雪当然是记得的。
迟灏将她放下来,三个人坐在木阶上,等她打电话。
程雪将那一个个熟记于心的数字拨打出来,然后将手机放在耳边。
她已经做好电话无人接听的准备,可没想到,几乎是在电话被打出去的瞬间,那边就接起了。
“喂?是小雪吗?”电话里的女人压低嗓子,焦急地问。
程雪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然后一句颤抖的“妈妈”,却还是带上了哭腔。
电话那头的女人也哭了:“小雪,你怎么之前挂了电话,妈妈正要和你说,想要带你去广东,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再打过去,你也不接,急死我了,也不敢跟你们老师问起,只能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小雪,那个叔叔人很好的,你爸爸……你爸爸,唉,小雪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愿意……”
“我愿意!”程雪放开捂住嘴的手,大声喊了出来,泪水在她脸上肆虐,一双眼睛已经哭得肿成核桃。
那边的女人却“嘘”了一声。
“小声点,你爸喝醉了在睡觉,不要吵醒他。小雪,等你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一见那个叔叔,我们再……再商量一下。”
程雪一边小声应着,一边哭了起来,像头呜咽的小兽。
“哭什么?”她妈妈问。
程雪摇了下头:“没,妈,我不是不接你电话,是手机掉水里了,坏了。”
“这样啊?那以后给你再买新的。别哭,哭什么,一部手机,妈又不会怪你。”
“真的不怪我吗?”
“不怪。”
程雪拿着手机,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流着眼泪说:“真好。”
3
等程雪移到关山背上的时候,他们在半道上碰见了下山的马攸和魏明朗。
原来迟灏一找到程雪,就给这两个人去了消息。
魏明朗坐不住,要下来找程雪。
马攸这阵子最怕被人甩下单独行动,因此哪怕再厌恶运动,也跟了魏明朗下来。
两拨人一会合,司徒玥就在程雪的同意下,将事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马攸听得眼泪直流,一个劲儿地安慰程雪。
程雪和她妈妈通过电话后,这辈子都没那么开心过,反过头来还安慰马攸,让他别哭了。
一向嘴贱又直肠子的魏明朗反而闷闷地没吭声,惹得司徒玥看了他好几眼,关山也跟着她看。
魏明朗便伸出手,对关山说:“我来背吧。”
程雪便从关山的背上,转移到了魏明朗的背上。
关山背上一轻,司徒玥就贼兮兮地惦记起来。
她刚想故技重施攀上去,关山已经预料到似的,一个冷眼甩过来:“有那狗胆,你就上来。”
司徒玥讪笑一声,吐吐舌头。
“嘿,你怎么知道……”
“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就背一背我吧。”
“自己没长腿?”
“求你了,山哥?”
“叫爹都没用。”
“可是……”司徒玥捧着自己的手,眼泪汪汪,“我的手真的好痛!”
一旁偷听的马攸刚想告诉司徒玥,手痛跟她爬山没有关系,可就在那一刹那,他听见关山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司徒玥面上一喜,人就跟个猴子似的蹿上了关山的后背。
而关山,不仅没有将人掀下去,反而两只手托起了背上那人的腿窝。
脸上是认命的表情。
马攸心里一酸,真想找到一个也愿意背自己的人。
他才刚下山,又得原路爬回去,这比上次走十几里山路还变态,他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得抬不起来。
可他一看,魏明朗的背上有程雪,关山的背上有司徒玥,只有一个人背上没人,可那人是迟灏。
还是算了吧。
马攸泪流满面地想。
到五点多的时候,六个人生平头一次,在山上看了一次日出。
当时,他们正爬得腰酸腿软,关山骂骂咧咧地把司徒玥掀下去,自己躺倒在木阶上,喘着粗气。
其他人也就顺势停下来歇息,马攸早就不行了,出气多,进气少,倒在地上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他还带了一个包,包里装了瓶矿泉水,一个肉松面包,预备着给程雪吃的,他拿出来,给大家一起分了。
六个人或坐或躺,一口水,一口面包,看见群山之间,一线天光乍现,不多时,便有一轮红日从地底升起,颤颤巍巍,如火焰一般,红得耀眼。
在如此壮丽雄浑的场景面前,一切语言都显得相当贫瘠了。
司徒玥捏着矿泉水瓶,看呆了,分神去看其他人,看到他们脸上也是一副震惊的神色。
这在很久的后来,依旧是司徒玥心中毫不褪色的场景。
记忆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比如她不记得桃花庵里供奉的什么菩萨?她在佛前许下了什么心愿?关山背着她走了几千级木阶?她记得都不是很清楚。
可是她很清楚地记得回程的路上,大家挤在一块儿,鬓角都被晨露沾湿,她靠在关山的左肩上,他肩下的肌肉饱满坚实,靠着很安心,腿上枕着马攸,他的大脑袋死沉死沉,她手里牵着程雪,程雪的手温软干燥,一如从前,而程雪的视线凝集在迟灏的侧脸上,魏明朗的视线却凝集在程雪的后脑上。
在日出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一道看向东方。
“说点儿什么吧?”马攸提议说。
“说什么?”司徒玥问。
“不知道,总感觉在这种时候,不说些什么,有些不值当。”
“那说梦想吧。”
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想当一名御用化妆师,享誉国际,很厉害的那种。”马攸最先说。
魏明朗接着说:“我想去国家队游泳,参加奥运会,成为世界游泳冠军,很厉害的那种。”
程雪咬着嘴唇,犹豫了几秒,也说了:“我想考上一个重本大学,带着我妈妈永远离开他,我和妈妈幸福地生活。”
“程雪你破坏队形了。”马攸谴责。
司徒玥顺手给了他后脑一下:“小雪别理他,不过你这确实不是梦想,快要实现的不算梦想,你换一个。”
“好吧,”程雪抿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想当一名支教老师,很……很厉害的那种。”
一直沉默的迟灏,居然也接了下去:“我想成为一名律师,很厉害的那种。”
司徒玥撞了一下关山的腰,关山咳了一声,说:“我想成为医生,很厉害的那种。”
他说完,应该换司徒玥说了,可众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说话。
“小玥儿?”关山提醒她。
司徒玥没说话。
众人回头去看,看见司徒玥一张脸都憋红了,结结巴巴说:“我不……不知道,我没……没啥梦想。”
“不行!”马攸第一个反对,“大家都说了,你也必须说一个。”
“好吧,那我的梦想是,接下来的路,关山把我背上去……啊!”
关山给了她一记脑瓜崩,淡淡道:“重说。”
司徒玥捂着脑袋,自暴自弃:“那好吧,我的梦想是,把消消乐玩通关,成为顶级消消乐玩家。”
“很厉害的那种。”她没忘记添上一句。
“滚啊!”
剩下的人一齐道。
第三卷
乘风破浪会有时
第01章
跑北京去发呆
1
湘市最炎热的那个季节到来的时候,万千学子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场考试,也终于如期而至了。
考前,全校的学生放了三天假,给学校布置考场,也用来给高三生养足精神,准备上最后的战场。
关山睡了整整三天,饿了就醒来吃一点司徒玥给他准备好的食物,然后倒头回去继续睡。
司徒玥也不敢打扰他,其实她比他还要紧张,毕竟她每晚都能看到他窗外不暗的灯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关山对这场考试付出的心血。
关小燕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候,她也没出现。
司徒玥其实隐约有些猜到,但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关山了。
这样一来,她就发现,自己在关山面前,胆子是真的变小了。
以前她哪会注意这些,想说什么就说了,但现在她考虑很多,不能让关山心烦,不能吵到关山的睡眠,不能问关山不想回答的问题。
她一边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好,一边又不能控制自己,假期里和马攸他们出去的时候,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关山买条红内裤。
毕竟关小燕不在,也没人替他考虑这些。
幸亏被程雪和马攸好说歹说地劝了下来。
最后把红内裤换成了一根红绳。
就是那种普通的红绳,绳上串了一颗桃核雕的珠子,常用来系在小孩儿手上,驱邪纳吉。
她打算等考试那一天送给关山,她已经跟他约好,她送他去参加高考。
考试前一天的晚上,司徒玥罕见地失了眠。
她记起很久之前关山跟她说睡不着,是因为心里不踏实,当时她还很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睡不着,现在终于轮到她体验这种感觉。
因为睡不着,她干脆掀了被子,去小阳台上吹吹风。
可没想到的是,刚一打开门,就和站在阳台上的关山看了个对眼。
他站在阳台上,房间里没亮灯,一片漆黑,而他的手里有一点猩红,司徒玥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
“你怎么抽烟?”她一看手表,三点了,“还这么晚了!”
司徒玥感觉自己要疯了:“你知不知道明天,不对!是今天!今天就要考试了!你这么晚不睡觉,跑外面抽烟?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你是不是疯了!”
关山被她机关枪似的骂了一通,也不恼,耐心等她骂完,才手指夹着烟,比了一下脑袋。
“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他又说,“别生气,第一次抽,我醒醒脑子。”
司徒玥再大的火气,也被他此时的目光和语气弄软了,很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紧张?”
“不是。”关山摇了下头,“我是兴奋,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这就是学霸的自信吗?
司徒玥想,要是换作自己,肯定希望时间就永远定格在考试前夕,第二天永远也不要到来。
“你也不要太兴奋了,平常心对待就行。”说完,她想起了什么,冲关山一笑,“你等等,我有个东西给你。”
她转头跑进房间,没过多久,又冲了出来。
关山见她和进去之前一样,身上也没多个东西,有些好奇:“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司徒玥冲他招手:“你过来。”
关山便走到靠近她这边的那侧栏杆旁。
司徒玥将右手递到他眼下,手指仿佛一朵兰花般绽开。
“当当!幸运红绳,保佑你考的都会,写的全对!”
关山垂眸,看着她掌心里躺着的那根红绳,很久都没说话。
“怎……怎么?”司徒玥讪讪地收回手,心里有些打鼓,“不喜欢吗?”
“喜欢。”关山低低地说,“很喜欢,给我戴上。”
司徒玥看了一下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怀疑关山在整她:“怎么戴?这么远,我又不是长臂猿。”
关山笑了一下,做了一件差点儿吓死司徒玥的事。
他单手撑住栏杆,13层楼的高度,他看也不看,翻了过来。
司徒玥虽然也会翻过去,但她是手脚并用地爬,并且会在中间的空调铁架子上停留一下,而不是像关山这样,单手撑住,就腾空翻了过来,像特技一样。
司徒玥被他吓傻了,等关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然后打了关山好几拳。
“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这么危险!掉下去,摔死怎么办!你明天还怎么考试?”
关山笑着纠正:“不是明天,是今天。”
“疯子!”司徒玥不想理他。
关山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玥儿?”
“干什么?”
“别生气了。”
“哼。”
“给我戴上吧。”
他向她伸出左手。
司徒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却还是拿起手绳,给他系在手腕上。
系好后,关山抬起手,在眼前反复地看,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司徒玥觉得好笑:“这么喜欢吗?”
“嗯。”
关山低声说:“有它,感觉明天会考得很好,毕竟这是……幸运手绳。”
“是今天。”
司徒玥提醒他。
到真正考试的时候,时间反而过得很快。
短短两天时间,司徒玥感觉一下就过去了,考完那一天,阳光明媚,高三的学生像疯了一样,撕书扔书,卷了边的书本、写满笔记的错题本,漫天雪花似的,纷纷扬扬从楼上坠下。
司徒玥看见高三年级部主任,腆着硕大一个肚子,骂骂咧咧地从楼下赶来。
扔书的学生们高声叫着:“主任来了!大家撤退!快撤退!”
挤在走廊上的人一哄而散,就像抗日战争时期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游击队,你推我搡地,进了教室这个防空洞。等年级部主任一步三喘地爬到四楼的时候,只剩了几个一开始高喊“主任来了”的男生,为了给大家报信,在逃跑时来不及,刚好给主任一手揪一个。
两个调皮的大男生被揪着耳朵,痛得哇哇乱叫。
“主任!咱们已经毕业了!不归您管了!”
主任脸红脖子粗,仿佛刚灌了两斤二锅头:“毕业了不归我管?告诉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你儿子都毕业了,你也归我管!”
“嘿!主任,您这算盘打的,是想当我爸爸,我儿子生了,又平白无故添一大孙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