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可知心底事(出书版)——呦呦鹿鸣
时间:2022-01-22 16:09:45

不等关山回答,贺嫣就表示赞成:“这个可以!关山回去我就回去。”
“我不回去。”关山说。
贺嫣立即道:“那我也不回去。”
关山瞪了她一眼。
贺父呆了呆,继而笑道:“你们俩兄妹在一起过除夕,也挺好。”顿了顿,他又问,“买了菜吗?用不用爸爸给你们订桌年夜饭?北京饭店的怎样?”
贺嫣嫌弃道:“每年都是北京饭店,都吃腻了,我们买了饺子皮,关山会包。”
“是吗?”贺父有些惊讶,笑着问关山,“你还会包饺子?”
关山避开贺父慈和的目光,含糊道:“随便包。”
贺父拍拍他的肩膀:“那爸爸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贺父又看向贺嫣,警告道:“不准给你关山哥哥添麻烦,初一早上我叫人来接你。”
贺嫣挽着关山,不耐烦道:“知道了,凶什么……”
贺父瞪她一眼,转身上了车。
关山让到一边,倒车时,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十几秒,最后还是在车子开走之前,走到车窗旁,敲了敲玻璃。
车窗降下来,他爸爸坐在副驾驶上,很温和地问他:“怎么了?”
“吃个饭再走吧?”关山说。
贺父微微睁大了眼,显然有些讶异,良久,他才眼眶湿润,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好”。
在凭美色获利这一点上,关山从来就没让司徒玥失望过。
川菜馆的老板娘不仅给了他锅和电磁炉,还给他炒了几个菜,放在保温盒里给他拿着,里面一道夫妻肺片,一道毛血旺,还有一道仔姜鸭。
司机王叔是个鳏夫,回去家里也没人,干脆留下来一道吃年夜饭。
所幸王叔留了下来,因为他是包饺子大军里,唯一能包出饺子形状的人。
司徒玥和犀牛都是光带一张嘴的人,贺父一辈子没下过厨房,贺嫣就更不用说,比司徒玥还不如,连葱和蒜薹都分不清。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看上去胸有成竹的关山,竟然也不会包,成不了型,饺子馅儿老是漏出来,王叔说这样的饺子下锅就散,关山只得低头认真研究饺子皮和馅儿的比例。
司徒玥好奇道:“原来你不会包饺子呀,那你干吗要说包饺子吃啊?”
关山把她凑过来的脸推开:“不是你说想吃饺子吗?”
一旁正在尝试包饺子的贺嫣听了,把手里的饺子皮一扔,生起气来:“原来你是包给她吃的!哼!我不包了!”
犀牛看一眼她刚包的一个饺子,那东西方不方,圆不圆,像个烧卖,又像个走样儿的饭团,总之就是不像个饺子,仿佛是个面点界的新品种。
他“噗”的一声笑了:“放心吧,没人想吃你包的。”
贺嫣一个饺子冲犀牛砸过去:“你给我闭嘴!”
犀牛身手敏捷地往旁边躲开,饺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哇!你怎么这么暴力?”犀牛夸张地叫了起来,“你爸爸还在这儿呢。伯伯,快管管你闺女!”
贺父笑容满面,摆明了自己只看戏。
“你闭嘴!”贺嫣忍无可忍,又拿起一个饺子扔过去。
犀牛“嗖”地闪身避开。
他东躲西藏,贺嫣手上准头不行,就是扔不中他,反倒连累了其他人。司徒玥被饺子砸中好几次,头上脸上都沾了面粉,看上去狼狈异常。
最后还是王叔猛一拍桌子,吼道:“都给我一边儿待着去!”
饺子大战的闹剧才停下来。
到饺子全部包好,下锅煮熟,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除夕夜,网咖里只有他们,关山便搬了几张电脑桌,拼在一处,临时充当餐桌。
桌子上摆了两大盘饺子,还有毛血旺、仔姜鸭、夫妻肺片,以及关山之前订的一些菜,有荤有素,称得上丰盛。
喝的是红葡萄酒和二锅头,果汁是买给司徒玥和贺嫣的。
但这根本就没用,因为吃饭的时候,司徒玥问关山,她可不可以喝葡萄酒。
关山看着她灯光下明亮的大眼睛,说:“只能喝一点点。”
他用手指在玻璃杯上比了一个高度。
司徒玥喝酒的话,那贺嫣也就不愿意喝果汁了,关山和贺父阻止,她就偷偷喝,反正不能输给司徒玥就是了。
贺父捏着玻璃酒杯,看着关山:“咱爷俩碰一个?”
关山双手端着酒杯,说:“我敬您。”
杯沿一碰,父子两个仰头,干光了杯中的酒液。
犀牛也加入战局,王叔要开车,不能喝酒,就他们三个男人,拼起酒来。
贺父划拳还挺厉害,犀牛和关山拼他不过,被灌了很多杯酒,最后关山脸上都涌上了一点醉意,解开外套,左臂伸长,搭在司徒玥的椅背上,时不时叮嘱她一声:“吃慢点儿。”
不用他提醒,司徒玥也知道。
她正在吃饺子,而北方包饺子的规矩是,往里面放铜钱,意在吉祥如意。
这里有六个人,便有六只放了硬币的饺子,一般来说,每个人吃到含硬币饺子的概率,应该是一样大的。
除非是,六个人里面,有一个统计学里bug一样存在的非酋司徒玥。
随着口腔里嘎嘣一声响,司徒玥苦着脸,吐出今晚吃到的第五枚硬币。
犀牛喝高了,开始胡乱扯起牛皮。
他红着一张脸,问司徒玥:“司徒,你知不知道,哥为什么二十五了,还在读大一?”
司徒玥说:“我不知道呀。”她甚至都不知道犀牛已经二十五了。
犀牛揽住她的肩膀,被关山一筷子打下去,他也不在意,猛力一拍桌子,豪气干云道:“告诉你!哥是衡中的!”
司徒玥不解:“衡中怎么了?”
“衡中苦哇。”犀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起来。
他的人生际遇相当传奇,曾经是河北省的高考状元,被北大录取。
河北这个地方,对高考学子来说堪称炼狱般的存在,这里汇集了全中国绝大部分的亡命之徒,这批亡命之徒以考上清北为人生的至高目标,而亡命之徒里的一小撮精锐分子,又集中分布在衡水一中这所学校。
犀牛就是衡中的。
犀牛说,他高三的时候,班上有一位男同学,冬天一月一澡,夏天半月一澡,洗头时间不定,视同桌女同学什么时候露出嫌弃表情,去食堂吃饭时永远狂奔在第一名,体育特长生都跑他不赢。
最可怕的是有一次,男同学举着饭盆子跑下楼梯,不慎一脚踏空,从三四级高的楼梯上脸朝下地摔在水泥地上,两只胳膊往前直直伸着,手里还捧着他那个不锈钢的饭盆子。
幸亏跑在他后头的那个男生头脑够机灵,看前面有人摔了,赶紧伸出两只猿臂,“哈”的一声,气沉丹田,稳扎下盘,拦住了后面奔腾而下的千军万马。
没想到的是,那位男同学,在摔下去的三秒不到,就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举着饭盆子,看也不向后看一眼,就朝食堂的方向跑了,速度一如既往地迅捷。
水泥地上,残留着一小摊红色液体。
据当日在食堂吃饭的同学称,那位男同学那天是一边捂着血如泉涌的鼻子,一边顽强地吃完饭的。
而凭借一己之力,阻止了一场踩踏事件的那个男生,也就是犀牛同学,当时看着地上那一摊血迹,良久地回不过神来。
司徒玥听了这个故事,感到心灵都受到了震撼,追问犀牛:“然后呢?最后他考上清华了?”
“不是。”
“那就是北大。”
“也不是。”
贺父也跟着猜测:“是不是国外的学校?”
“不是,”犀牛一摇头:“他疯掉了。”
众人一愣。
“可怕吧?”犀牛叹道。
司徒玥疯狂点头。
“所以后来我被北大退学,家里要我复读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不去衡中了。”
“你为什么会被退学呀?”司徒玥好奇道。
犀牛嘴角一僵:“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通过复读,又考上了协和。”
关山笑了一声,告诉司徒玥:“他逃课打游戏,挂了太多科。”
“喂!”犀牛大着舌头,表示不满,“你怎……怎么破坏我形象呢?”
司徒玥赶紧安慰他:“放心,你在我心里,没有形象。”
吃完喝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贺嫣葡萄酒喝多了,早就睡着了,贺父便带着她一道回去。
关山将熟睡的贺嫣打横抱起,送他们出去。
将贺嫣送进汽车后座,关山扯开一张毛毯,盖在她身上。贺嫣嘴里还在说着胡话,好像是“不能输给司徒玥”之类的。
关山觉得好笑,拍了一下贺嫣的额头,才弓着身子从汽车里出来。
贺父站在车旁,同他比画了一下:“陪爸爸走一走?”
关山点了下头。
父子俩便沿着马路并肩走着,王叔开着车,缓缓地跟在他们后头。
两个人先是说了一点关山学业的事情,后面又聊到关山未来的打算。
贺父问他:“留学?”
“不,”关山摇了摇头,“就待在国内。”
贺父斟酌着道:“学医的话,还是去国外看看,比较好,如果你是担心学费……”
“不是,”关山打断他,“和学费没关系,我就是想留在国内。”
贺父一怔,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心里头突然一阵敞亮,明白过来:“是为了那个女孩子?”
关山没吭声。
贺父笑了,问他:“你当初突然跟我说要回去,也是为了这女孩儿?”
似乎过了很久,他听见自己身边的儿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父停下脚步,关山也跟着停了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贺父意外地发现,这个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他好像一直在缺失关山的成长。
关山生下来时,他没守在关小燕的床边,同她一起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后来给关山上户口,关山也是随的妈妈的户口,跟关小燕姓。关山长到五岁大点,父子俩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后来关山和关小燕一起搬去湘市,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只有偶尔关小燕带着关山来北京,才能见上一次。
这导致后来关小燕嫁给他了,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也没听关山叫过他一声爸爸。
到现在,这个缺少他关心的儿子,已然长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还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贺父心里一阵欣慰,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那是个好姑娘,刚刚忘了,应该给你们封个红包,太久没和你们这些小辈过年了,改天你拿给她。”
关山想了想,问:“您能不能,弄到一张机票?”
“机票?”
贺父有些意外:“是你要去哪里吗?”
“不是。”关山摇头,将司徒玥的事情简略地解释了一遍。
贺父听完,说:“没问题,这都是小事。”
“谢谢您。”
贺父摆摆手:“同爸爸说什么谢,改天你抽个时间,陪爸爸去墓园里看看你妈妈,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在地下冷冷清清,会要骂人的。”
关山答应了。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早点回去,外头冷。”贺父伸手替关山整了一下衣领。
关山看见他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心头突然一阵难受。
父亲的头发是一夜之间变白的,就在关小燕闭眼的那个晚上。
父亲这一生富贵滔天,唯独情路坎坷,两任妻子都死于癌症,且前后间隔时间不过四年,认识的人都说他是八字硬,天生克老婆的命。
关山还记得自己向父亲提出要回湘市的那一天,他正在书房处理公司的事,听了关山说的话,将手中的钢笔一放,身子靠上椅背,目光里透着深深的疲惫。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父亲才叹一口气,说:“我是真的爱你妈妈。”
在父亲书房的办公桌上,只放了一副相框,里面是关小燕的照片。
当年关小燕还没进门的时候,贺家本来和庭院一样,都是中式风格,但关小燕嫁进来之后,因为她不喜欢,就重新装修了一遍,变成了关小燕喜欢的西式简约风。
房子装修时,他父亲本来要将前妻的照片都收起来,是关小燕做主留了下来,还专门打了一堵照片墙,所以才有那一楼道的贺然兄妹俩母亲的照片。
不过就算挂满一整栋房子的照片又怎样?都抵不过摆在父亲桌上的那一副小小的相框。
这件事贺然知道,关山也知道。
所以关山当时对父亲说的是:“我知道,爸爸。”
那是关山第一次喊爸爸。
四五年过去,父亲本来只白了一半的头发,渐渐变成了全白,眼角的皱纹也加重了,一笑纹路就更加明显。
关山心中一窒,对他父亲说:“您多保重身体。”
贺父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关山目送车子离去之后,才往回走。
走到网咖时,他看见一个黑影,正蹲在地上。
他走过去一看,是司徒玥:“怎么出来了?”
司徒玥抬起头,喝过红酒的脸酡红一片,眼神蒙眬:“我等你啊。”
关山朝她伸出左手:“等我做什么?”
司徒玥搭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一边不清醒地说:“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应该出来等一等你。”
关山心中一暖,嘴里却骂她一句:“傻子。”
好在司徒玥喝了酒脑子迟钝,反应慢半拍,没跟他计较。
关山看她眼睛半阖,问她:“困不困?”
“困死了。”司徒玥打了个哈欠。
“那回去睡觉。”
“可是新年要守岁。”
“我来守就行。”
“那好吧,别忘了把我那份儿也守了。”
“嗯。”
“你刚才是不是骂我来着?”
“……”
年初二的时候,司徒玥终于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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