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可知心底事(出书版)——呦呦鹿鸣
时间:2022-01-22 16:09:45

玩笑?怎么会是玩笑呢?
他从高一起,偷偷注意她三年,这怎么会是玩笑呢?
她靠在墙上,双手背在身后,这多么像一个索吻的姿势啊。
魏明朗差一点就吻下去了,直到他发现,她亮晶晶的美丽双眼里,装的全是一班那个人的身影。
算了,也挺没意思的。
魏明朗就笑了笑说:“这都被你发现了,我是和你开玩笑呢。”
后来聚会散了,大家烂醉如泥,你扶着我,我背着你,去江边吹风醒酒。
下过雨,江岸边一摊烂泥,有个男生一脚踩下去,顿时哀号一声:“老子新买的阿迪!”
大家就仗着醉意,把他的新鞋从脚上拔下来,抛进了江里。
那个男生嘻嘻哈哈,也不生气,转而去脱别人的鞋。
最后,大家干脆都脱了鞋,用鞋带系着,挂在脖子上,裤子挽高,双脚插进泥地里。
每次下暴雨,江底的泥沙被带起,这条江都要浑浊好几天,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的潮湿气。
他们浩浩荡荡四五十号人,有一班的,也有五班的,或站或立,仿佛古代那些临黄河而立的文人墨客,稍加酝酿,就是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千古绝唱。
有人在发呆,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抱着说醉话,有人在小声哭,还有司徒玥,正和她新交的男朋友牵着手,小声调着情。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就完了?高中就这么毕业了?”
有个人就笑着说:“对啊,毕业了,班长这是还活在梦里哪?”
被叫作“班长”的那个人苦笑一声:“我宁愿这是场不会醒来的梦。”
司徒玥听了,钩着她男朋友的小手指,笑一声,说:“梦总要醒的,班长,祝你毕业快乐。”
很多人听了都哭了,与朝夕相伴三年的同窗拥抱,道一声“毕业快乐”。
魏明朗走到程雪身边,对她敞开怀抱。
程雪坦荡地笑笑,不带犹豫地投进他的怀里,在他耳边说:“毕业快乐。”
如果故事断到这里,就是一个关于圆梦的励志青春故事,还是挺好。
如果再接下去,就到了高考成绩发放的那一天。
魏明朗的成绩在意料之中,足够让他去华南理工。
迟灏那小子依旧神得很,是继关山之后的又一个全省文科状元,大概会去北大。
司徒玥考得也不错,简直超常发挥,魏明朗看见她的时候,她眼睛都要笑没了。杨女士则是泪流满面,不停说自己要去寺庙里还愿。
马攸的成绩就那样,不过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能不能和司徒玥、程雪去一个城市。
但估计是不能的。
因为司徒玥的大学志愿已经被她男友规划好了,全是北京的学校,而程雪考了个特别好的成绩,是五班第一名,语文单科状元,她想去的华南师范大学已经是稳了,以后会在广州念大学。
马攸只能一南一北,任选其一。
程雪计划填完志愿后,就去广州找她妈妈,再也不回来。
在那之前,她要收拾好东西。
从学校搬出来后,她大部分行李都在司徒玥家,没多少东西,一下就打包好了。收拾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把一个很要紧的东西落在了以前的家里。
司徒玥送她的圣诞礼物,那个记载着她们相识点滴的相册簿。
不能不带走。
她想叫司徒玥陪她一起去以前的家拿,可那一天,关山从北京回来,司徒玥开心极了,偷偷去关山家里了,晚上就没回来。
程雪也不敢声张,怕杨女士发现,给司徒玥打电话,结果被挂断了。
她打了两次,被挂了两次。
于是她想算了,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反正她爸自从上次失踪,一直就没回来。
她给司徒玥留下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我回家拿个东西,等我回来,我们去吃桂林米粉。
她记挂着,司徒玥嚷嚷了好几天,想吃以前初中校门口那家桂林米粉。
但她再也没回来。
程雪失踪的第五天,湘市郊外,距离程雪家八百米左右,一家公共厕所外的化粪池里,她的尸体,被刑警队从里面打捞起来。
她爸爸很快被全国通缉。
半个月后,在临市一个小破旅馆里被捕。
程雪就这么死了。
司徒玥彻底疯了,把自己锁在房子里不吃不喝,怀里就抱着那个相册簿痴痴地看,簿子上沾了程雪的血,据刑警队的人说,法医鉴定过了,程雪是被秽物溺住口鼻,窒息而死,但身体还有别的外伤,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在后脑勺枕骨处,凶器被指证为一把螺丝钳,几乎把整个后脑枕骨都打得往内凹陷进去,程雪就是不窒息死,将来也会有脑死亡的可能。
司徒玥爸妈跪在门外求司徒玥,两口子真是声泪俱下地求,司徒玥充耳不闻,要是强行用钥匙打开门,司徒玥就说,谁要进来,她立即从阳台上跳下去。
大家被她吓怕了,谁也不敢进去。
除了关山。
关山从北京匆匆赶了回来,站在司徒玥紧闭的房门外,叫司徒玥开门,可司徒玥却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关山也不同她废话,跑回自己家里,居然从他家阳台上,跳到了司徒玥家的阳台上。
她阳台的玻璃门也是被关着的,不过关山早有准备,拿着一根钢管,不由分说地就敲碎了玻璃,把司徒玥吓了一跳。
关山揪着司徒玥的衣领,把她从衣柜里揪出来,一路拖到门口。
那里站了很多人,她的父母、马攸、潘艳华、刘德全、邓晓柔和其他同学,迟灏在,魏明朗也在。
关山红着眼,凶相毕露,看上去就像一只暴怒中的狮子。
关山指着司徒玥头发已经花白的父母,厉声说:“你有本事就再熬下去,把你爸妈熬死了,你也就差不多了!”
司徒玥双手捂住脸,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又哭又叫,双脚在地上胡乱地蹬,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关山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一遍遍地说:“好了,好了。”
那一天后,司徒玥不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开始吃饭。
她爸妈每天看她脸色,战战兢兢,就怕她有个好歹。
填志愿的那天,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第一志愿填了一个师范学校。
她那个分数,去填那个学校,简直就是浪费。
所有人都劝她,可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关山知道了,没劝她,只是问她:“北京呢?”
“不去了。”
关山就点点头,眼睛红了一圈,又问她:“那我怎么办?”
司徒玥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点都不像她这个人该有的样子。
最后,她皱了下眉,说了一句很老成的话。
她说:“人的一生,重要的东西,不是只有爱情的,关山。”
关山当时狠狠愣了一下,最后说:“成,都听你的。”
然后,他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那一天起,他们就分手了。
这些,就是魏明朗所知的关于司徒玥和关山的全部。
魏明朗也有听说,程雪打的那两通电话,都是被关山挂断的。
具体情况究竟是如何,他不清楚,也没心思搞清楚。
他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起这件事。
不想记起,那一天是6月27日,天光明媚,湘市南郊公园荷花池里的花都开了,满池子的绿荷粉花,扑鼻就是莲蓬的清香,他本想约出来赏花的姑娘,就在一个脏污的化粪池里头静静躺着,她死于十八岁,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故事断到这里,就是一个涉及凶杀的虐心故事,就挺不好。
这就是狗尾续貂。
次年的四月,震惊全国的弑女案在湘市最高人民法院进行终审,罪犯程有良以残酷手段杀害其亲生女儿,并伴随有计划的抛尸手段与逃跑路线,被认为犯罪动机明确,犯罪情节极其恶劣,造成社会影响极坏,严重挑衅人类社会道德底线,最终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审判结束后,魏明朗在程雪的墓前,再次见到了司徒玥。
她和马攸站在一起,看上去精神了很多,也白了很多,不过还是瘦,看得出整个人少了以前的那种灵动,死气沉沉。
她坐在程雪墓前,扶着程雪的碑,低声说:“你安息吧。”
那是毕业之后不久,他最后一次见司徒玥。
等再次重逢,就是十年之后,马攸的婚礼上了。
那时魏明朗带着自己老婆赴宴,在宴席上一眼就看到了司徒玥。
司徒玥还是孤身一人,白了,漂亮了。
言谈间也恢复了过往的轻快,她坐在席间,说起自己大学后的五六年里,在山村支教时的趣事。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是人群里的焦点,语言风趣,包袱一抖一个,把她身旁围绕的几个年轻女孩子逗得哈哈大笑。
他老婆看到他盯着司徒玥看,立即警觉起来:“你在看谁?初恋女友吗?”
初恋女友?
魏明朗好笑地摇了下头。
“她可不是我初恋,她是那个人的初恋。”他指了一下一桌之外的关山。关山正玩着手机,可视线却一直往司徒玥那边瞟。
魏明朗一看就知道,关山还爱着司徒玥,那眼神骗不了人。
司徒玥也一定还爱着关山,不然不会一边逗着姑娘们,一边有意无意地偷看关山。
他老婆看到关山,当即“哇哦”了一声。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初恋可不是她?什么意思?你还真有初恋?是谁?快说!在不在这里?”
魏明朗被她问得一愣,长久地发起呆来。
魏明朗一直觉得,故事就该断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所以童话故事里,happy ending永远是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作者不往下写,是因为知道,没有人的生活会永远幸福,可能公主也会面对婆媳问题,王子也会婚内出轨,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他们是皇公贵族,就对他们偏爱。
如果让他来断,他会断在小苍山,断在湘市江岸边。
就算微有遗憾,可也称得上圆满。
但他用了十年时间才琢磨明白,能断的是故事,不能断的,是人生。
多少次做梦,他都希望,故事就永远停在毕业聚会时,那个醉酒的晚上好了。
就让时间定格在程雪投入他怀中的那一瞬间。
同学们在聊天,司徒玥忙着谈恋爱,而他爱的女孩儿,就在他怀里,颈下的脉搏在不断跳动,她还是鲜活的一条生命,未来有着无限可能。
可天一亮,梦就醒了。
他躺在床上睁开眼,摸到一手的泪。
人生注定要像一条江河,轰轰烈烈地往前奔腾而去,死不回头,抽刀断不掉,巨石埋不掉,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很绝望是吗?
其实不是。
因为沿途的风景很美,有些人,有些事,被永久地留在了记忆里,可等行到水穷处时,往往会发现一番奥妙的新天地。
就比如他遇到了现在的老婆,马攸居然和双胞胎里的小高结了婚,司徒玥和关山兜兜转转十年,最后也一定会在一起。
毕竟有缘总会相逢,有爱总能相守。
至于那个有着乌黑长发,美丽双眼的女孩儿呢?
他不说了吗?
有缘总会相逢。
番外二
 
人的一生,重要的东西,不是只有爱情
 
关山恨司徒玥。
他对她的恨由来已久,要追溯至五岁那年,他被母亲关小燕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
这个南方的小城市叫湘市,市中心有一条江,是长江的支流,将整座城市分成东区与西区。
西区是商圈,地带繁华,此后十年,万达广场、国金中心、王府井商业广场都陆续在此修建,西区地价从此一飞冲天,很多人因为自家房子拆迁而成为一方巨贾,他们的孩子被称为拆二代,虽然现在穿着地下商业街十几块一件的汗衫,但很有可能之后回家躺别墅,出行坐宝马。
东区是老城区,过去湘市人口聚集的中心地带,因此教育资源特别丰富,大学城就坐落在东区,湘市四大名校也分布错落在这里。
九十年代初,有批房地产商看准商机,在学校周边,推了原来的老房子,建起一片商品房,这些小区就是后来的学区房,因为靠学校近,很受家长们的青睐,十年之后,居然房价涨到和西区中心地段一样高,简直就是东区的小骄傲。
关山和母亲就住在东区一个叫“蓝湾河畔”的小区内,所谓“湾”和“河”,是意识形态领域的范畴,基本全靠个人想象。
因为小区就在凤凰巷里头,这个巷弄号称是湘市最古老的胡同,下水道形似蛛网,四通八达,房地产老板自问没有挖池子还不会淹了整个片儿区的本事,只能悻悻作罢。
蓝湾河畔就跟一只伫立在凤凰巷里的钢铁怪物,登高而望,四周都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并且巷弄七拐八绕,关山新搬去的第一个礼拜,被关小燕带着,迷路了无数次。
有好几次,他们迷路了,都是杨女士带着他们回家。
杨女士是他家隔壁的女主人,是个老师,有个皮猴儿似的女儿。
那就是司徒玥。
司徒玥常跟在她妈身后,走路也不好好走,喜欢走S型,而且一蹦三跳,有时会左脚绊右脚地摔一跤。
关山就在后面笑。
司徒玥听见了,就会很惊讶地回过头来,说:“原来你会笑的!”
谁不会笑?就你会笑?
关山不高兴了,抿起嘴角。
司徒玥就充满遗憾地“嗷”一声。
“你又不笑了。”
司徒玥的可恨之处还在于,她认为他和关小燕是聋子。
那时杨女士领着迷路的他和关小燕回家时,被牵着的司徒玥就大声地问她妈妈:“妈妈,他们是傻子吗?为什么不知道回家呀?”
关山对司徒玥的恨意便始于此。
关小燕听了,被她逗得笑弯了腰:“你也觉得傻吗?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关山无语。
他的妈妈,就是这么一个心胸广阔的女人。
司徒玥的可恨之处,还在于她认为关山是哑巴。
他才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和哑巴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不想说,后者是不能说。
关山是小哑巴,这可把司徒玥高兴坏了,如同捡到了宝。
因为她不哑巴,而且话格外多,跟大人们在一起,最常听到的话就是“玥儿闭嘴”,或是“玥儿我去叫你妈了”,后一句通常说于前一句不起作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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