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院长这么一问,老刘心思一动,赶忙说道:“对了,还真有点事。”
他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里面用废旧的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一本书、一本笔记本和一根项链——正是连晨留下的遗物。
他把这些东西郑重地递给沈院长:“这是她父母留下的遗物,你暂时替我保管一下,我明天办完事就过来取。”
沈院长不疑有他,只是下意识地随口问道:“你要去哪里办事?大概几天会回来?”
老刘自动忽略了她前面的问话,直接回答后一句:“也就……两三天吧,很快。”
眼看时候不早了,他和沈院长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春苗孤儿院,向Q城走去。
他要去会会那个叫丁伍的人。
2005年7月20号,下午3点,梨花街木缘咖啡厅。
咖啡厅的布置不是开放式的,而是做成了一个个的小隔间,私密性很好。此时,店里正放着柔和的轻音乐,声音小得若有似无。
店里的客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有独自品尝咖啡的,也有打开电脑在办公的,还有和朋友轻声细语聊天的。
老刘一进店里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年轻人:年龄25岁左右,穿一件灰色的T恤,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子上的骷髅头显得十分阴森。
年轻人把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他的五官,只能隐隐看见他的肤色偏黄。
杯子里的咖啡早喝完了,而他也没想要续杯,就那么干坐着,时不时划一下手机屏幕,似乎在看什么消息。
老刘朝年轻人的方向走去。
年轻人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在看向老刘的时候,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老刘皱了皱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询问道:“请问你是丁伍同志吗?”
年轻人有一瞬间的发愣,随即马上应道:“是,你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刘摆手打断了。他也不等年轻人同意,直接拉开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从桌上找了一支铅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把本子推到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凑上去看了看,字迹很潦草,快赶上医院写病历的医生了:“刘……辛,哦不,梓……建?”
老刘点点头,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算是回答。他又指了指本子和铅笔,那意思是让年轻人也一样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
年轻人有点迷惑,刚刚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名字了,不明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再写一遍。
一抬头对上老刘质疑的眼神,他不大情愿地用右手拿起笔,在本子上刷刷写上「丁伍」两个字,把本子还给老刘。
老刘接过来只瞥了一眼,便把本子装回了兜里,手指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
沉默……
这种互通姓名之后的沉默非常压抑,年轻人有点坐不住了,刚准备问话,就听老刘的声音冷冰冰地传了过来,不大,刚好能让他听见:“你不是丁伍,真正的丁伍去哪儿了?”
年轻人一听,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手指摸向腰间腾地站了起来,老刘却比他快了一步,用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压低声音凶狠地吩咐:“老实点,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连晨跟他说过,丁伍是个左撇子,用左手写得一手漂亮的硬笔字,对面这人显然不是,一提笔就穿了帮,估计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了。
他们的位置在靠窗的隐秘角落,加上店里的客人不多,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老刘勾着年轻人的脖子,枪抵在他的腰间,貌似十分亲昵地走出了咖啡厅。
不能在这种地方动手,免得伤及无辜。
咖啡厅左边是繁华的商业街,右边则是有些年头的平房。房子挤挤挨挨地排列在两旁,中间的泥土路又窄又破,坑坑洼洼的。
穿过过道则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场,老刘带着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右边的小破路。
刚一到无人的巷口,老刘就把年轻人牢牢压制在墙上,接着没有问完的话继续问:“谁派你来的?你把真正的丁伍藏哪儿了?!”
年轻人马上换上一副委屈无辜的脸:“我就是丁伍啊,不是咱俩约好的今天下午3点见面吗?”
老刘懒得跟他解释,膝盖狠狠地扣上他的肚子,年轻人痛得龇牙咧嘴地弯下腰去,嘴里不住地「哎哟」。
老刘刚准备抓起他的衣领继续审问,敏锐地觉察出背后有一阵凉风袭来,眼看就要到身边了。
他本能地赶忙往旁边闪了闪,一颗消音子弹穿过他原来站着的位置打在墙上,穿出一个恐怖的洞,洞口正冒着烟儿。
就在老刘躲避子弹的时候,年轻人趁机摆脱了他的钳制,兔子似的向游乐场方向跑去,边跑边嚷着“杨哥,救我!”
老刘年近50,自然跑不过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转眼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只好无意义地骂了句脏话。
这还没完,对方对付他一个老头,貌似拉出了一打的人力。
他刚一冒出头,就有子弹飞过来,接着就跟不要钱似的朝他扫射。
刚开始那十几分钟还有所顾忌,后面不知怎么的就变得激烈起来,打得老刘光顾着狡兔三窟东躲西藏了,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打的节奏。
这让他十分恼火,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儿,于是扯着嗓子冲屋顶某处角落吼了一嗓子:“你找个黄毛小子假冒丁伍,不就是想要我手头上的资料吗?你打死我找谁要去?你们老板是不是傻,怎么雇了你们这帮傻子!”
“老头,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老大说了,你们这一队儿就剩你这把老骨头了,识相的把资料给我们留你个活口,不识相的,打死了又不可惜,资料就留给你带进棺材里去擦屁股吧!”说完引来一阵哄笑。
他娘的,还真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老刘皱了皱眉,他们这一伙康宇哲、连晨,加上他和丁伍,除了现在不知死活的丁伍,确实就只剩他了。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丁伍叛变了,还是?
……
简直没法想象……难怪康宇哲他们把名单隐藏得这么深,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你们这帮兔崽子!你们把丁伍怎么样了?啊?!”
丁伍,现年25岁,父母早些年因病去世,家中且留祖母一人,本人尚未婚娶,一毕业就奔赴前线,现在生死未卜……老刘一想起就觉得心脏疼。
“丁伍?那小子倒是把硬骨头,可惜罗,死了连个名分都没有。你要是早点儿挂了,还来得及和他黄泉路上聊聊天。”
人命如草芥,他们信仰的东西,在这帮匪徒眼里一文不值。
“我跟你们拼了!”老刘气得红了眼,枪法也变得准了起来,一连被他放倒了好几个,可他自己也被逼到了游乐场的死角。
他被一堵高墙护着,看不清墙后面的情况,现场一度安静下来。
老刘竖着耳朵聆听墙里的动静,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最角落里传来,很轻,猫儿似的。
他死死盯着角落里的烂花瓶,却不敢走近,生怕里面钻出个蟒蛇来。周围安静得只听见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贴近花瓶了,老刘打算等来人一钻出来就给他一枪托,保管让他动弹不得。
他慢慢地贴近,先是看到一双黑乎乎的小手,再是一个黑黑的头顶,最后是一张泥污的小脸蛋,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江南?!”老刘这一惊可不小。
小男孩吓一跳,等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立马咧嘴笑了:“刘叔叔,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在玩捉迷藏躲防空弹吗?”
要死,他们以为是捉迷藏呢?一个不小心小命都没了好吗?
老刘慌忙拉起江南,赶忙问道:“就你一个人在这里,还是有别的其他小朋友?”
“本来和其他4个小伙伴一起的,可他们藏着藏着就不见了。他们说有人在打CS,叫我好好藏着,等安静了再出来。这都好久没听见声音了,我就爬了出来,可是我找不到他们了。”江南皱着眉头,十分不爽。
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估计是附近的居民听到动静报警了,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老刘不确定那帮王八蛋会不会对小孩下手,不敢让江南一个人走,只好哄着他继续躲回洞里去。
“我不去,里面又窄又臭,一股尿骚味儿,我再也不要进去了!”江南非常恼火,一想起洞里的味道就忍不住反胃。
与此同时,跟老刘对峙的人打了个电话:“老大,警察来了,怎么办?”
打电话的人心急火燎,接电话的却慢条斯理:“要么死,要么抓活的,你们看着办。还有,清理好现场,别被警察抓了把柄。”
男人的声音极冷,挂了电话还能感觉到话筒里一阵阵冒着寒气。
“杨哥,监视的人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个小孩,怎么弄?”假「丁伍」一脸焦急地看着这个刚刚挂了电话的男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听天由命吧!”杨哥不耐烦地嘟嚷着:“吩咐下去,5分钟之内解决姓刘的。”
江南还在和老刘撒娇闹脾气,死活不愿意再藏回洞里去,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房顶上一口50公斤的大箱子正以9.8m/s??的速度俯冲下来,眨眼就能将他俩压得粉碎。
老刘抬头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用力推了江南一把,自己则被箱子砸了个正着。
“砰!”
生命结束了。
从此后,这世间万物,再与他刘梓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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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6章 、名单
——那就这么分工吧——
“警察来了之后,仔细搜查了一遍现场,没找出什么可疑的线索,最终判定刘叔叔的死是一场意外。”江南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情绪十分低落。
车晓拍拍他的手,被后者一把握住了,十指相扣:“刘叔叔是为了救我才没有躲过那个箱子的。如果我当时不出现在现场,或者听了刘叔叔的话钻洞里去了,他大概会逃过一劫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车晓十分谨慎地开了口,生怕再次勾起江南的痛苦回忆:“刘叔叔的死是人为,而不是意外,那不管你在不在现场,结果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吧,你不要太自责了。你好好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江南握着车晓的手徒然一紧,攥得她有点痛,她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指。
“我当时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要不是周女士和老江赶来把我抱走了,我估计得昏死在那里。那以后,老江就把我送到国外去了。”
说到这里,江南眉头一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对,我当时以为有人在附近玩真人CS,会不会不是CS,而是……枪声?”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要不老刘怎么会出现在废弃的游乐场附近?
“不行,我得回去问问老江。”江南说完快速站了起来,恨不得马上打电话给老江问个明白。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见他着急,车晓也跟着紧张起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是我太心急了,老江这会儿还在飞机上呢,要问也得等他下了飞机再说。”
说完,他冲车晓一笑,又坐回了床上:“不急,刚好周末我得回去一趟,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书和笔记本,轻声细语地在车晓耳边叮嘱:“叔叔阿姨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些书和笔记给你,内里一定有什么玄机,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趁机研究一下这些笔记和书。刘叔叔的事就交给我,好不好?”
车晓一想也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会儿已经是7月下旬了,整个暑假马上过去了一半。她得赶在开学前处理好父母留下来的遗物。
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带到学校去,更不能影响孩子们。
“好,那就这么分工吧!”他俩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
——
周末,清安医院的人比往常多了一些,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地忙碌着。
车晓早恢复得差不多了,本想着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就回教室职工宿舍去,耐不住江南软磨硬泡,非让她等他吃饭回来后接她再出院,她只好又续了一天。
江南和苏栩萌一大早就开车走了,偌大的VIP病房只剩车晓一人,空落落的。
这几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父母留下的笔记本,她都对数字快产生应激反应了。但苦于没有任何提示,始终不得其法。
刚吃了午饭,有点撑,车晓等不及护工阿姨来收拾,自己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外卖盒,提溜着往外走。
阿姨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她穿着病号服、趿着人字拖,左手拿着垃圾袋,右手拿着手机,正慢悠悠地从病房里晃出来。
护工阿姨吓得赶紧跑上前来:“哎呀车小姐,你怎么自己收拾了?快给我,我去帮你扔。”
阿姨边说边过来夺她手里的垃圾袋,被车晓巧妙地避过了:“没事的阿姨,我去扔吧,顺便走动走动,消消食。”
她冲阿姨笑了笑,阿姨不自然地搓搓手,回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许是觉得拿着不少的工钱又不干活,心里过意不去。
车晓没想那么多,就扔个垃圾而已,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她没那么娇气。
她也没想着去安慰阿姨,觉得这样太刻意了,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留给阿姨一个轻松潇洒的背影。
阿姨看她走远了,这才转身回病房去打扫卫生。
大概是为了方便统计,这里的垃圾桶不光做了分类,还标了序号。
车晓看了看塑料袋里的打包盒,思考了半秒钟,径角落里标着「20」号的绿色厨余垃圾桶走去,在离垃圾桶还有半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她摆出一个投篮的姿势,左手向上抬起,接着便听到「哐当」一声,垃圾稳稳地落进了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