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亮起抓在手里的外套,极其粗鲁地揉成一把,去擦他脸侧不断渗出的汗水,还不忘惊讶地问:“你这衣服什么材质做的?吸水性还蛮好,下次我也去买一件。”
席知恒任由她胡乱动作,“改天我让卫琬送你一件新的。”
他的反应平平让茹景顿感一圈打在棉花上,没意思得很,“买不起,不如淘宝,十多件能抵上你这一件。”
席知恒的衣服上连个品牌logo都没有,衣料摸上去质感丝滑柔软,他是身居高位的人,想来一件衣服不会便宜到哪里去,她就是故意恶劣一把,以此来减轻他嘴里的花言巧语给她的冲击。
席知恒往上颠了颠茹景,脚下速度似乎减缓了些,但好歹是负重前行了一段路,喘气明显粗重不少,“免费也不要?”
在背上趴着,搂紧他脖子的茹景感知明显,胸腔里的剧烈起伏震动勾着她的心神,她望了眼云雾飘渺的山间,越是往上人烟越稀少,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到。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过了半山腰的温度果如店老板所言,骤然下降好几度,茹景抖了抖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外套,反手披到肩上,“我才不要受贿,你放我下来,我好多了。”
前方有一段极陡峭的阶梯,茹景拍拍席知恒的肩膀,“我能走,爬过这道阶梯估计离登顶就不远了。”
席知恒充耳不闻,一大步踏上阶梯,喉咙里是极尽克制,不泄露自己浓重的喘息声。
就在茹景以为他还要往上继续行走时,拖住她臀部的手骤然卸力,旋即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到上层阶梯放下。
茹景那压在嗓子眼的话卡住,憋得有点气闷,“还有点脑子,知道不逞强,不像……”
席知恒眼神看向别处,耳里飘进来茹景清音细语里的意有所指,他敛眸收回视线,一双在被汗水淋过的深邃眼眸沁亮,好整以暇地看她,“不像什么?”
茹景的手还搭在他肩上,闻言笑眯眯地讲:“脑残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口气上五楼,不对,一口气背着成年人上几千米的高山,腰不酸腿不疼,心不跳气不喘的,轻轻松松登顶一览众山小。”
“心不跳还能活着?”席知恒不温不火地与她对视,若有所思道,“没营养的东西你看得还不少。”
“……”
茹景噎了噎嗓子,选择性忽视他这条话语里的兴味儿,“你也就勉强算半个正常人。”
席知恒低笑,也不在意她的诋毁,话锋一转,“翻过这道长阶,上面有座寺庙,正好方便你休息。”
“这点路你还是能走的,我就不背了。”
茹景站稳身体,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你倒是清楚上面还有寺庙,来过?”
她记得山上有过一座小寺庙,但长久没来,也就忘了寺庙的具体位置,下意识还以为是在山顶呢。
席知恒嗯了声当做回答,牵住她的手往上走,“来因缘山的人除了爬山外,感兴趣的不就是山上的这座庙吗?”
茹景有点印象,确实如此,那庙叫因缘寺,前来的人基本都会庙里焚香许愿,求一段好缘。
茹景是无神论者,也无宗教信仰,但张女士酷爱礼佛,逢年过节都会上山烧香拜佛,她若在家的话偶尔也会被拉去,但工作后就鲜少去了,张女士好说歹说也拽不动,就懒得捎上她了。
“你看起来不太像会对礼佛许愿这种事情感兴趣的人,”不怪茹景这么想,席知恒的那冷情性子,无欲无求的,哪里能联想到他会向神佛许愿?
茹景稍一动脑,想象了半晌,实在无法在脑海里描绘出他一脸虔诚地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许愿。
席知恒没什么情绪地答:“现在,确实不太感兴趣。”
茹景秒懂,猜想他估计是在年少在许家的时候,有过和她一样的遭遇,被迫拉到因缘山来烧香礼佛。
毕竟许家是处处讲究的大家族,文化底蕴尤为深厚,老一辈的那一套传统礼仪刻在骨子里,对诸天神佛敬重不已,每逢佳节都是各种不间断的焚香礼拜。
这么一想,茹景有种找到志同道合好友的感觉,她轻快地迈上一层台阶,啧啧有声道:“是吧……就很无——”
席知恒那山涧清泉的嗓音就落在她身后,“但还是要去还愿。”
茹景:“?”
两人已经快走上长阶的尽头,席知恒人高,目光微抬就看到冒出一角的古朴屋檐,余光瞥见茹景奇怪的眼神,他迈步往前,与她并肩,“以前许过愿,既然实现了,自然要给佛祖美言一番。”
茹景:“……”
她当然知道还愿是什么意思,以前被张女士带过去她没少瞎许愿,但从来没想过要去还愿,纯属图一乐,能不能实现压根不在乎。
席知恒一本正经地说还愿,茹景还是很难将眼前人和求神拜佛挂钩,就好比铁树还能开花,难以置信。
茹景木然地被他牵着走,严格来说有点是拖了。
她尚在震惊中没有回神,无意识慢吞吞跟着他,估计是她走得太慢,男人又身高腿长,不觉间就走快了,她便显得像是被拖拽。
“你……许的什么愿望?”茹景踉跄几步,回过神来,歪头十分好奇,“不会是财富滚滚来吧?”
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正轩,在燕城声名鹊起不过短短时日,就狠厉地站稳脚跟,这一站就没倒下去过,蒸蒸日上,生意是如火如荼,口碑更是大众好评。
“那确实得还愿,”茹景装模作样点评,“有点良心。”
席知恒微顿,漫不经心睨她一眼,很怀疑她脑子里嵌着的大脑小脑罢工中,“那拜的应该是财神爷,这里是因缘寺。”
茹景一梗,撇撇嘴,“怎么,难不成你还是来求姻缘的?”
“给你心里的那位?”她语气酸溜溜的,不认为席知恒的这姻缘是她,毕竟在此前她和他是陌生人,那就只能是他心里有过的人,“原来席总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小女生情节,属实感人肺腑。”
“心里的那位?”席知恒眸光波动,意味深长地咀嚼茹景的话,“你倒是说说是哪位?”
茹景甩开他的手,语气冷下去,“我要是能说出来,我都为自己鼓掌。”
当她是有时光机呢,能穿越回过去看清他的一切?
提到这话题茹景的好心情低落下去不少,虽说当初她就不该问席知恒那话,给自己找不痛快,但女人就是很矛盾的结合体啊,不想知道又想知道。
不论哪种选择,难受的都会是自己。
再说席知恒那晚的眼神为什么要透过她,去回忆心里那位?她膈应,也不喜。
“我知道,近在咫尺。”
不疾不徐的声线从头顶上方响起,带着细微的笑意,她稍稍仰面就撞席知恒浓稠如墨的瞳眸里,目光深重,光影流动其间,是比山色更为迷人的风景。
面对着忽如其来的告白?茹景耳根有点烫,说话舌头差点打结,“……你吃错药了?”
从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要不得要不得,有点上头,心尖涌上丝丝甜蜜蜜。
茹景正了下脸色,反手摘下扎马尾的发圈,长发散落满背,黑色衬得她肤白如雪,她状若随意地将头发捋到胸前,遮住自己的泛红的耳垂和脸颊,“还是发烧了?土味情话信手拈来。”
席知恒敛眸,眼下覆上一层浅淡的阴影,抬手去摸她的发顶,“土味情话?”
好像有点能理解其中意思,他猜测八成又是网络流行词,时不时就能从茹景的嘴里听到一两句。
他不关注娱乐八卦,但依稀能分辨出来不是贬义词,他放在茹景头顶的头缓缓往下,插入发间,准确捏住滚烫的耳垂,清笑:“你要是喜欢听的话,可以每天说给你听,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话落,揉搓着她的耳垂,弯腰俯身去看茹景的脸,眼见她脸上的弥漫起淡粉,娇羞动人。
心情荡漾无法自控茹景承认,但是被席知恒直白地打量,她登时如煮熟的鸭子红透底,羞恼地把他的脸掰到一边去,“谁喜欢听了!”
席知恒弯了弯唇角,心满意足地见小猫咪跳脚了,才收回逗她的心思,抬手捏捏脸颊后,将她拢起挡住脸的头发捋到耳后,“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捂出痱子,待会儿去洗把脸,把头发扎起来。”
他视线下移,看她短及膝盖上方的裤裙,嘱咐她:“去小凉亭坐下休息,我过会儿就回来。”
庙里有明文规定,不准男女穿得太过清爽凉快,膝盖以上的短裤或裙子都不能入内,茹景没一项符合进入的规定,只能在外面的等着,他还好,长裤配T恤。
“知道知道,你要去就去,别婆婆妈妈。”茹景捧起自己的脸,小跑到庙外的小凉亭,半眯起眼睛用手给自己扇风。
眼尾余光时不时去瞟席知恒,被他抓个正着,回以她一个清浅的笑容。
茹景哼的一声,傲娇扭头,嘀咕:“不得了,以前是狗男人,现在升级成土狗了。”
好像也不是很……很抗拒?(??_?`)
晴空如洗,茹景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方,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双眸若有所思地凝望渐渐远去的人影,有些出神地思考。
越过高门槛,入内即是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正对宝殿门前是供外人燃香的香炉,炉前人影绰绰,青白烟雾袅袅不断。
两侧是别院,分别是客堂和结缘堂,样貌几乎没变,仍旧是十多年前他来时所见的样子。
席知恒并无焚香,抬脚大步流星朝大雄宝殿走去,抬脚踏进门内时,身侧不远处传来一道苍劲的声音,“阿弥陀佛,施主好久不见。”
席知恒面不改色地扭头去看,他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老和尚似有所感,也只是点头,示意席知恒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则神色淡然地看眼前书,诵经念佛。
还愿不难,佛前点灯,敬香,大拜礼,一系列做完之后便可自行离去。
席知恒在完成最后一项后,忽然侧身转过来,面朝老和尚的方向,恭敬颔首,随即起身离去,掀起一股微弱的风动。
老和尚精神奕奕的双眸睁开,倏地忆起初次到来时的席知恒,十几岁的少年沉默阴郁,身板远没有现在笔直,双眼里的神情比寺外的白色洋桔梗还淡。
老和尚问他:“你是想许愿学业有成?”
来寺庙里的多是青中年人士,十几岁的人在老和尚眼里就是孩子,会认真敬香的孩子少,都是被父母亲戚逼迫,心不甘情不愿,逮住机会就在寺庙里瞎晃悠,能沉下心到大雄宝殿虔诚礼拜的,少之又少。
席知恒是其中一个,他对他的话摇摇头,不言不语,紧抿的唇弧度冷厉。
少倾,才从喉咙里吐出淡漠的字眼:“你这儿不是因缘寺?”
大概是没想到席知恒会问这个,老和尚一怔,沉吟:“这里就是因缘寺。”
“因缘寺之所以叫因缘寺,是不是因为那段故事?”
老和尚有半分了然,“是。”
他说:“我更喜欢另一个僧人。”
老和尚怔愣,花了许久去回忆小狐狸与僧人的故事。
小狐狸生在因缘山,长在因缘山,肤白貌美受附近的小动物欢迎,是出了名的小太阳,惹人喜爱。某日因缘山来了一群怪人,他们开山建房,造出了好大一个房子,然后来了好多的僧人,其中有个僧人长得很美,被公认为是天之骄子,小狐狸也觉得好看,主动缠上僧人。
时间久了,僧人对小狐狸愈发喜爱,不吝惜言辞地赞美小狐狸漂亮,他们经常成双入对,让旁人看了羡慕不已。
僧人里有天之骄子,也有与之相反的人,那又是另一个僧人了,他成天蓬头垢面,阴气沉沉,但他一点都不在意,好多人欺负他,他也不在意,他只想每天都能看到小狐狸。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狐狸,漂亮到在人群中发光,比太阳都要耀眼,他特别好奇也特别羡慕,因为他做不到,只能远远观看,他也不敢上前和小狐狸打招呼,怕被她讨厌,怕自己不配站在她身边。
结果终究没能有个美好的相遇,另一个僧人没有勇气,在郁郁寡欢中逝世。
僧人与化形的小狐狸喜结良缘,共度此生。
这段故事的其中还有许多纠葛,老和尚年纪大了,不太能想得起来,但能肯定因缘山是因这小狐狸和僧人的佳缘才得名,很多人慕名而来,为的是正主,无人在意另一个僧人。
老和尚还没来得及说话,年少的席知恒又说:“我许愿,求一个光明磊落的相遇。”
第96章 C96
席知恒进出寺庙的时间,在小凉亭吹风的茹景趴在石桌上打盹儿,炽阳从交错的茂密绿叶挤出斑驳光影,星星点点落在她白皙的容颜上,她长而卷曲的睫毛随呼吸微颤,殷红的唇无意识抿了抿。
席知恒轻慢走至茹景身边,她无所觉察,趴在桌上睡得香甜,长卷发沿背后散下丝丝缕缕,而后又被微风拂起,扰乱视线。
他用指腹戳她的腮帮,软乎乎得像果冻,皮肤柔嫩得不可思议,碰上便不舍得放开,他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神情里蕴着温柔。
迷瞪中的茹景感觉自己脸上痒痒的,抬手就去拍自己的脸,一把拍到结实的手臂,啪的清脆一声吓她一跳,还以为下手太重,扇了自己一巴掌,登时人就清醒了,眼底仍有些茫然。
这一巴掌下去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甚至毫无感觉?
眼前有一道阴影罩住自己,茹景迷迷瞪瞪仰首去看,席知恒没有表情地看自己,摸着她脸的手僵在半空中,还没收回去,臂膀上面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明显,昭示着她的掌力。
茹景是彻底回神,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假装无事发生:“你好慢,我都睡了一觉你才出来。”
席知恒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上的腕表,不跟茹景计较那一巴掌。
其实没什么力道,他也无痛感,但看到茹景的反应,他似笑非笑地看她,“我进去十分钟不到,你就睡得流口水。”
茹景心里一咯噔,眼神到处乱飞,想也不想转过身拽起袖子擦自己的嘴角,疯狂腹诽:不会吧不会吧?睡觉流口水她好久没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