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景——周亦猫
时间:2022-01-23 09:10:05

  要从何说起,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哪些人物,告诉茹景曾经占据在左胸膛心脏里多年的人是她自己?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过往生活里有过他参与的痕迹,他其实认识茹景很多年,远比她自以为的更久远,只是那时候她不认识他罢了,严格来说,是不在意,所以认不认识无所谓。
  席知恒有点出神地回忆,过往的一幕幕,甚至一帧帧从未像此时此刻如此鲜活有生命力,在他的脑海里放映,那时候茹景说话的语调,脸上雀跃不加掩饰的笑容,弧度的高低,不甚清晰明了,就连她跑跑跳跳的动作他居然都记得,同手同脚,滑稽诙谐得很。她却一点都不在意,自我地沉浸在呐喊加油的氛围里,独树一帜。
  操场上的运动跑道拉了红色的隔离带,站在隔离带外的她异常打眼,手舞足蹈地喊另一个人的名字,她喊:“赵衍,你给我冲啊,不得第一名你就要答应我的要求……”
  “咝,好冷,”茹景裹着浴巾抱臂往外走,被悄无声息灌进的冷风冻得直哆嗦,两条站立在地上的腿差点打摆子。
  她循着风向看过去,席知恒坐在外面乘凉?
  “你要吹风就把窗关上,我可冷死了。”
  茹景不满的嘀咕将席知恒从冗长的回忆中拉出来,他微不可见地皱眉,起身进屋的同时,关好推拉门,“刚给房间里通风,没想你这么快出来。”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早很多。
  他十分随性地抄起一个购物袋,走过去递给茹景,“去换上,免得冻感冒。”
  许是他在外面乘凉太久,身上带着股料峭寒气,茹景往后退了几步,接过购物袋,往里面看了眼,最外层是件米色针织衫。
  茹景记得自己买的也是米色的,没多想,抖开衣服就准备往身上套,哪想到衣服里还有内裤胸衣,啪嗒落在地上。
  茹景的余光瞥到地上的红粉格子内裤和镂空蕾丝胸衣,登时:“……”
  她不记得自己有买贴身衣物,就算买也不会买这类型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风格。
  “谁让你买的?”茹景在浴室里好不容易平缓下去的羞耻心又升上来几分,身体的酸痛提醒她,不能反应过激,否则别想去看落日了。
  她砸吧嘴嫌弃,“我不喜欢这种款式,丑哭了。”
  那堆薄得可怜的衣料躺在地上,席知恒顺着茹景的视线看过去,与她抱有一样的想法,“是挺丑,没之前的好看。”
  茹景语塞,睁大眼睛嗔恼地瞪他一眼,捏着柔软针织衫的手指蜷了蜷,压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席知恒煞有其事地继续说:“山上物资没那么丰富,将就一晚,回了市里再挑你喜欢的。”
  “……”重点是这个吗?茹景的话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哽了半晌才幽幽道,“别了,要不起。”
  上次那堆内衣为了还礼就费了她不少毛爷爷,她可不想再大出血买一堆有用没用的内衣放在角落吃灰。
  或许有的人会说花自己男人的钱天经地义,为什么要有还回去这种思想?这不是很正常吗?
  反正茹景不喜欢,男女关系中的她喜欢天秤一样平等不倾斜,我能理解你的那些情调,你也懂我的心意,不奉行大男子主义那一套,理所当然把女性当弱势的一方。
  席知恒低声闷笑,弯腰捡起衣物扔进垃圾桶,又从另外的购物袋里拿出一套,“先把衣服换了,在床上坐好,我给你吹头发。”
  酒店的房间是铺有地毯的,那衣服就掉在地上没多久,吊牌都还没剪,就被无情抛弃,茹景颇有微词:“你好浪费,泡水里洗一下不就得了。”
  席知恒从床头柜里找出吹风机,将堆在一起的被褥往另一侧推了推,对她的话语置之不理,“不冷?再不把头发吹干,我们出门就要赶不及了。”
  “我还没吃外卖呢!”茹景早就闻到了肉包子的香气,这会儿也懒得跟席知恒去纠结上一个的话题,抄起衣服嗖嗖进了浴室,一通捣鼓后连镜子都没照,匆匆抓起桌上的外卖袋子,脚下踢着小板凳挪到席知恒身前,背对他而坐。
  席知恒很懂,给她的头发尽数捋到身后,一部分用夹子固定,一部分手指成梳,穿过她的发间。
  吹风机嗡嗡作响,食物的香气在十几平方的空间蔓延,已经有几分西斜的阳光从落地窗洒下一室暖黄柔光,男人动作轻柔,不疾不徐地拨弄头发,身前的女人大快朵颐,翘起二郎腿玩手机。
  昏黄午后,岁月静好,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滞,不忍打扰。
  心念一动,茹景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两人同框,席知恒敛眸低垂,长睫在眼睑落下一层浅淡阴影,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整个人柔得不可思议,她好像感受到来自他的宠溺?
  茹景对着镜头撅嘴,他无论那种面貌,都各有千秋,不愧是她选中的男人,她轻轻一咳,晃了下脑袋,“我想拍一张合照。”
  “嗯?”席知恒应声抬头,下一瞬咔嚓声响起,茹景已从拍好的照片里翻出来刚合影的那张,摆在他眼前。
  他脸上的温柔未来得及收敛,眼底是被揉碎的笑意,零零散散却又不失温度,右边挡住大半个镜头的是茹景,娇俏的脸上半是明媚半是春光,桃花眼张扬肆意,唇瓣弧度高扬,像个高傲的女王。
  他还没说什么,合影里高傲的女王迟疑地说:“虽然你不喜欢照相,但我保证这张照片是独家版权,不会泄露到任何除我外的人手里。”
  她说得诚恳又信誓旦旦,好像生怕他不答应。席知恒眉梢轻挑,“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收独家版权费?”
  顿了顿,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拍照?”
  茹景:“……”她是给自己挖了个深渊巨坑。
  “度娘了解一下,搜不出你的半张照片。不说这个,不带你这么坑人的,你堂堂总裁会在乎那么点版权费?”茹景笑眯眯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掐着自己的小拇指的一截比划,“完完全全苍蝇腿。”
  “苍蝇腿也是肉,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她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席知恒便收了吹风,卷起她的一缕头发,悠然自得道,“自然,也不亏待你,搬来南溪别墅住?”
  他双手圈住茹景的腰身,微微弯腰,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声腔震动发出声响,“不收费,给你额外优惠,只要你想就可以拍。”
  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额前,距离隔得近,她甚至都听到他声音里喑哑,她秒懂这意思,也明白过来自己被戏弄了,但不妨碍她成功被钓住胃口,仰面问他:“真的假的?”
  她殷红的唇泛着水润光泽,席知恒轻轻啄了一口,与之相对的眼神霎时堪破她那点儿心思,他声音暧昧,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她的脸倏地布满红霞,逃离他身边。
  茹景摸着自己的脸,心里暗暗骂席知恒不要脸,他刚才在耳边说的那句话是:拍一次做一次。
  完全是不平等协议,席知恒妥妥的就是一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暗里又。骚。又浪,她……不是对手。
  要不是惦记着他不爱拍照,她才不会多此一举,问他一下征求意见,他还顺竿子往上爬,啧。
  茹景哼哼,懒得理他,换好鞋子清点好必用品,不等他就迅速出门,近乎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席知恒闲庭漫步,跟着她的路线走,几步就赶上在酒店门口来回晃悠的人,握住她的手,旋即滑入她的指缝间,十指紧扣。
  茹景悄咪咪乜了眼,没抽手,语声淡然地讲:“我忘了往哪边走,好像是要打车过去?”
  话落,席知恒已招来一辆出租车,牵她上车,给司机报了一长串地址。
  ……
  最佳观景点位于一处横出主山峰三米多的峭壁上,可以将落日余晖在山间的壮阔瑰丽完整地映入眼里。
  茹景和席知恒到的时候观景台等待人摩肩接踵,低声交谈,最前沿的位置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法进入。
  席知恒便带茹景到了下一层观景台,人更少,位置相对来说也不差,只是达不到最佳而已。
  天际的云彩已经有所变化,一片橙色霭霭缀着奇幻的粉紫色。刚开始是一小片,随时间的流动,逐渐延展拉伸,覆盖那层镀有金光的橙,整片天空美轮美奂得有种不真实感。
  茹景抹开头去看席知恒,他面朝幻彩,棱角分明的轮廓模糊得剩下一层粉紫光芒掩映其中,好像他也变得同那片云彩一样,不真实。
  但这片云彩终会消失,再难一见,席知恒不会,他就站在她身边,看得见摸得着,还会用温淡的语调说话。
  只是这一刻,他过于沉默,沉默中透出悠长的寂寥,如撕棉扯絮般纷纷扬扬散落满身。
  十指紧扣的那只手拇指动了动,挠着席知恒手背的皮肤,她眼底映着他的身影,眼都不眨地问他:“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他的寂寥由何而来,下意识宽慰他:“看落日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凋零落寞的孤寂感,很容易一下子让人联想到枯藤老树昏鸦这些字眼,但是——”
  她骤然转身,一个箭步上前拱进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轻音细语却坚定不移地讲:“有人与你共黄昏,有人伴你共清晨,不用感到落寞寂寥,你还有我。”
  席知恒瞳孔骤缩,怔在原地无言凝视她,深邃的眸光里涌动波涛,抬手揽紧她的腰,“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以前听别人说不这么觉得,如今再看,有些明白其中意味,不觉就走神了。”
  提到这个,茹景就有点郁闷,她到现在都不清楚席知恒的家庭背景,他也从来没提到过,这是头一回,她撇撇嘴:“你家是怎么回事,让你发出这种感慨?”
  茹景还记得帖子里爆料的那些,她不太相信,既然如此,借由现在机会问出口也不错,“你都上过门,见过我家人了,反之——”
  她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席知恒不觉一笑:“你的问题太多,到底想让我回哪一个?”
  茹景:“……一个个来,长夜漫漫你要是无心睡眠,就慢慢讲嘛。”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第98章 C98
  “即便无心睡眠,也可以干点别的事情,比如——”席知恒目有深意,面上是惯有的冷静卓然,“你。”
  “你”字的音节还没完全吐出,茹景垫脚单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戳他的腰,切齿磨牙,“能不能有点总裁包袱,注意点场合。”
  席知恒亲了下她的掌心,她触电般收回手,对他真真是无话可说,心中横生几分浮躁,想拿胶布封住他的嘴。
  席知恒纯属心随意动,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能听见的人只有他们彼此,更不在意周围人投过来的眼神,那些都与他无关。
  无关紧要便无需理会。
  “又不是工作要什么总裁包袱,”席知恒说得理所当然,“当着陌生人的面我拿不出手?”
  这话题中心转得有点突兀,茹景猝不及防,“倒也,不是。”
  就是还没能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这算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别扭羞窘时刻。
  看落日的人不少,看她和席知恒的人也不少,他们之间的小小互动都引起旁人的惊呼了,她脸上火辣辣的很。
  少顷,她才将这股窘迫压下去,理了理脸上的神情,松开怀抱退出去,面色自如地继续看最后的一帧帧夕阳拉下帷幕,沉睡在天际另一边。
  观景台里的涌动人潮随之变得稀稀拉拉,游客返程回酒店的回酒店,下山的下山,夕阳尽数沉没下去后时间才晚上的七点。
  夏日白昼长,距离彻底天黑还有段时间,速度快的能赶得及在天黑前出因缘山。
  茹景对自己的水平有点AC数,再说他们已经定好酒店了,她当然是乖巧地跟在席知恒身后回酒店,搬好小板凳备好瓜子零食可乐,物资极尽齐全地准备侧耳倾听。
  在坐下后她甚至还掏出手机点了好几杯水果茶。
  原因无他,怕自己不够精神,来点茶助助兴。
  席知恒哂笑:“这架势和派头像是我要说天大的事,你不仅严阵以待,还乐在其中。”
  茹景正襟危坐,腰板挺得比承重墙还笔直,“当然。”
  自己的男人当然要了解清楚,再说她看不得席知恒那寂寥落寞的样子,仿佛遗世独立,她莫名心酸微妙,觉得他应该是回忆起和“家”有关的事。
  茹景活到这么大,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家人对她都是极为疼爱的,小公主一样捧在心里,人生一路坦途,有过的波折大概是父亲的过早去世,让整个家消极了一阵子,但打起精神后仍旧是从前欢欢喜喜受众人喜爱的小公主,亲人和睦,欢声笑语,一如从前。
  席知恒不一样,听许梓萌在双月湾时说的零散话语,让茹景知道席知恒年少时就被寄养在许家,父母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出于何种心情?才会将亲生儿子送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教养呢?茹景无从得知,但有一点能她能感同身受,那便是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有种无形的“我是外人”标签打在自己身上,天然地觉得自己与那一家子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或许不会体现在明面上,更多是心理折磨,每时每刻,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和他们真正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相处。
  茹景大学体验过一把个中酸爽,她大学在外地就读,和姜颖虽然不是同专业,但被分配在同一个宿舍,一来二去两人熟稔起来,三观合拍,感情越来越好,有一年暑假她死皮赖脸要去姜颖家玩,才明白姜颖是被领养的女儿。家人间看似和谐,其实暗潮涌动,将阴阳怪气发挥到极致,稍微了解一点内情后,着实是让茹景的三观受到冲击,差点就被重塑。
  暑假过后,茹景仅能用四个字形容暑假体验:贵圈真乱。
  也算是懂了姜颖作为外人的不容易,她狠狠心疼了一把,对抛弃姜颖的亲生父母深恶痛绝。
  后来年纪和阅历见长,这种深恶痛绝演化为不可言喻的复杂情感。
  茹景明白事情不是肉眼看到的非黑即白,掺杂了太多的外界因素,天灾人祸总有一样。
  越想茹景越心酸,狠狠带入了,她拍拍身前的床沿,神情肃穆得不行:“快说,我承受得住。”
  “承受得住什么?”临出门前没吃完的外卖已经冷掉了,有不少是面食,被汤水泡成满满一碗,让人毫无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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