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简来不及多想什么,已经走了进去。
斯泉的一楼是包装部,所有制作好的货物会在这里进行打包。
但现在这里依然没有货,桌面干干净净的,樊简顺着楼梯去了三楼,办公室的门前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樊简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才看到大门敞开的办公室里是什么样的景象。
矮胖的老板深陷在沙发中,老板娘穿着素净坐在他的身边,在老板的对面有两个神情严肃穿制服的人,老板娘递了一只笔到老板的面前,平常看不到一丝上扬弧度的嘴角却在这个时候扬了起来,“签了吧!”
老板神情颓然,握着笔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樊简入职的时间太短,工厂的事她知道的实在太少,她不知道那签字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情最后面的结果是斯泉厂的每个人都只得到了两个月薪水的百分之七十。
而拿到发完了薪水之后的斯泉正式倒闭了。这颗从根部就已经坏掉的大树再也保持不住笔挺的站姿。
拿到了薪水的人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
樊简听在耳里的,都是一声声的询问,“你们找到工作了吗?”
第27章 一次便好
现实让人感觉如此的无力。
拿到工资几天之后,樊简在经过斯泉厂的时候,才发现那两个漆红大字已经被拆了下来。
樊简捏着从桥头书店买来的报纸,投入了新一场的寻找中。
樊简的专业能力不弱,却也不强,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绝之后,樊简也明白了自己的短板所在。
她是什么都会一点,却也没有什么精通的。她是年轻,但那些和她一起应聘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年轻的?
樊简这次要应聘的公司是一家大型重工企业的分公司。虽然是大型企业的分公司,但除了那个名字,这家分公司得到的好处显然是不多的。从业人员在一百人以下。
都说换工作也应该是步步高升,但跳槽和失业显然不一样。
长达半个月找工作无果,对于没有存粮也没有依靠的樊简来说,这已经足够磨平她身上所有的棱角。也足够引起她心底最深的恐慌。
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能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猫。这句话现在已经被樊简改为,不管什么工厂,只要能让她工作挣钱的厂就是好厂。
不管是重工业的机械还是轻工业的电子手包,想来没有人挂着开工厂的名头却干着见不得光的事吧?
樊简在心里安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走进了这家位于工业区偏僻角落里的大型重工业公司的分公司。
樊简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
一颗 心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樊简的脑海里又响起了招聘官的那句话,“明天过来上班。”
声音是中正的,甚至有些冷漠,樊简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满满的都是幸运。
对于樊简这样从小到大没得到多少爱的孩子而言,感受到快乐有时真的太简单。
樊简已经做好准备要进入新的工作当中,在入职的第一天,她早早的就到了工厂。
和斯泉一样,这家大型重工企业的分公司的办公室也是设在工厂的顶楼。
挂在墙外的空调外机正在嗡隆隆的不断工作着,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被分成了绸白色的格子间分割成了好些块。
樊简坐在最后面的一个位子,在领到了工牌和任务之后,再也没人和她说一句话。
不耻下问也是一种良好的品德。但这里好像没有人会欣赏这种品德。樊简的疑问被办公室除她之外的五个同事都泼了冷水。
哪怕怀里揣的再是一颗热情如火的心,此刻也该感到沮丧。
樊简是个脸皮子薄的人,她做不到像温琳琳那样娇言软语的求人,更不会在一个非常适当的机会用一份价格不低的零食来拉近和同事间的距离。
樊简只能依靠自己慢慢的摸索,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樊简明白,人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场秋雨迅疾占领了南国的土地,深市也在一夜之间换上了一件空蒙的衣裳。
樊简也加了一件外套,在这个陌生的异乡。她必须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一场场秋雨很快就把深市的秋天直接过渡,进入到了冬季。
深市的冬季是不下雪的,却异常的干冷。萧瑟凛冽的风吹遍了深市的每个角落,灰蒙蒙的天空都往下坠了几分,樊简的生活简单的可以用两点一线来形容,逛超市和书店成了每周一次的支线任务。
樊简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了她十九岁的生日。
直到晚上樊简看到手机上的日历才想她的生日。
白色机身,粉色的边框,一个两寸见方的小屏幕的下边是一个并不怎么出名的牌子,这是樊简在新工作的地方领了第一个月工资之后买的,八百块的手机,在樊简看来现在并不是必要,但若想做好她的新工作,那就需要。
办公室的同事好像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跟樊简说明母公司那边的任务,他们之间的沟通好像也更依赖于短信而不是语言。
樊简最终还是买了这只手机,这让她小小的肉疼了一下,但从手机里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的时候,樊简又鄙视自己的肉疼,很快就为自己花的这点钱感到释然。
到底是母女,哪怕是这对母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太亲密, 哪怕这对母女之间还有着一个隔开她们亲密更为亲密的一对母子。
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两颗在生命伊始就连在一起的心,在这个寒冷的秋季突然无比的贴近。
樊简和妈妈说了自己的近况,她是一个人,一个有情感需求有情感倾诉的人。
冷冰冰的季节,冷冰冰的环境,樊简每次想诉说,还没等话从喉咙里蹦出来,就已经被冷冰冰的环境化为了白雾。
妈妈的体谅超出了樊简的想象,或者妈妈并不像樊简说的那样不讲理,工厂倒闭是外在的原因,而非樊简之错,在得知樊简买的手机的价格之后,妈妈甚至还破天荒的赞同了樊简。
今天的妈妈真是让樊简出乎意料,也让樊简异常的欢喜。
所以,在妈妈要樊简回去过年的时候,樊简才没有认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挂断电话,樊简的心里久久没能平静,在进入冬季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的想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个她出生她成长的地方,那里的冬也是冷的,风是凛的,水是温的,人是暖的。
故乡的一切仿佛一双温柔的手,不时的在招呼樊简回到她熟悉的怀抱里去。
樊简是想回去的,但这个念头每一次升起来都会被妈妈去年那强烈坚决的否定压下去。
樊简不太懂得委婉的拒绝一个人,也不喜欢被人拒绝。有些请求一旦失败了一次樊简就不会再提起。
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是妈妈每一次在给樊明准备新衣服的时候,在樊简的一再提醒下却总是忘了买樊简的?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有的时候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拒绝。
樊简也从此明白,如果别人真的答应你的请求,你只需要说一次便好。被拒绝一次,就会被拒绝很多次。
所以,回家的想法在心中汹涌翻腾,樊简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按下去。
第28章 故乡故想
樊简开始掰着手指数归家的日子。
公司也在年前接到了大量的订单,夜晚和休息日也被要求加班。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繁忙可以暂时将思念压下,等待就不会显得那样的漫长和焦灼。
每当樊简从绸白色的格子间抬起头,一天就已经过了一大半。
樊简当然不会无聊到去记自己的抬头的次数,她没有时间,也不必如此,她已经确定了归程,公司这边也早就请好了假,手机上日历会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时间的到来。
南国的冬天一天比一天要冷,樊简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来时,收到了晚上不用加班的短信。
在南国,冬至也是一个合家团圆的节日。
放下工作的樊简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街上的行人也稀少的可怜,昏黄路灯下是一个个孤独的影子。
樊简也是其中一个。外面很冷,和家乡的霸道干冷不同,这里的冷是绵柔的,却也是入骨的。
樊简并未在街上逗留多久,归家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个时候,她可不希望被感冒缠上。
接近放假的那几天,不止是樊简,所有的人都开始懈怠起来,平时的日子不难熬,等待的日子才难熬,尤其是已经假期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的等待。
樊简依旧规规矩矩的做好了自己该做的每件事。
而回家的时间,也终于如约而至。
樊简拉着自己在市场门口买的皮箱,随着人流涌进了汽车站。
能容纳几十人的车厢很大,气味并不好闻,体味加上汽油味,闷气再加上有些人的脚气,胃口差些的只怕是当场就要吐出来。
樊简也很不喜欢这种味道,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边,扭头看着外面的景色。
晃荡拥挤的车厢就像是一个盖上盖子的罐头,你挤我搡,偶尔的转弯急冲还会乘客以为自己是在坐过山车。
樊简将头靠在车窗的玻璃上,窗外的景色涌入了她的眼帘,成片的芭蕉树舞动着宽大肥厚的叶子,远处的山重峦叠嶂,近处的树木花草难掩芳香。
樊简突然想到她十五岁时跟着爸爸妈妈进省城,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也是这样一个晃荡拥挤的车厢。
常跟随父母出门樊明一上车就驾轻就熟的躺在爸爸的腿上休息,坐在座位上的樊简却满脸兴奋的看着窗外。
窗外的景色固然是新鲜的,但更让樊简高兴的是爸爸妈妈能带她同行。
樊简的兴奋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在别人友善的称赞道,“你家女儿真活泼的时候。”爸爸却脸色难看的,像是丢了极大的脸似仓惶解释道,“她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
樊简所有的好奇和喜悦就成了一潭死水。
客车载着乘客踏上归途,摇摇晃晃之间,已经跨省越市。
纵然早有准备,但下车的樊简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想在车站过多逗留,樊简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拉着箱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樊简家住在县城的老街的老式楼里,外墙铺了一层碎石子,地面全部是由水泥抹面,深绿色的扶手和大门是老式楼最显著的标志。
县城里的超市才刚通上电梯,老式的居民楼要配电梯是个奢侈又不合时宜的事。
樊简拎着皮箱一步一步爬到五楼,紧锁的大门却让满身大汗的樊简瞬间来了个透心凉。
家里的钥匙有三把,樊简好像从来都没有拿到钥匙的权利。
她做的更多的是望着紧锁的大门在楼道里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枯等。
半湿不干的衣服粘在后背上,寒凉中还让人感到十分的不适。
樊简顾不上那么许多,从皮箱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在被漠视的环境中长大的樊简早已经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比健康的身体更为贵重的。
也许是她的这个打扮太怪异,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爸爸妈妈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她认出来。
爸爸妈妈怔忪了好一会,直到双手插兜走在最后面的樊明叫了一声“姐。”
爸爸妈妈才如梦初醒,从身上掏出钥匙开门。“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爸爸放钥匙的时候,妈妈似乎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樊简拉着箱子沉默的往她的房间里走,屋子里的景象却让她在门口却步。
那张简单的小床被蒙上了一层油布,以它现在的作用来看,其实不应该称做是一张床,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用来防潮防东西的高踏板。
那里有樊明废弃不用的书桌,有从妈妈房间里退休下来的梳妆台,有爸爸当时爱不释手,后面弃如鸡肋的按摩椅。还有一些用纸箱装好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这里唯独缺少的,是樊简的东西。
樊简顿了好一会,才拉着箱子慢慢的走了进去。
那些原本被放在樊简床上的东西,因为樊简的归来。不知道被妈妈安置去了哪里。
樊简打开衣柜,想让在箱子里憋屈几天的衣服回到它们该到的地方去,也好安慰一下衣柜长久以来的空缺。
打开深红色的老式衣柜,樊简被眼前的满满当当吓了一跳。
柜子里什么衣服都有,春夏秋冬,毛毯褥子,就是没有樊简的衣服。
爸妈的话客气又疏离,倒不像是至亲,更像是亲戚。
电视正在播放的是樊明喜欢看的节目,爸爸妈妈看得直打哈欠,却没有去睡觉。
这样的场景是樊简在想象中是最美好的,一家子围炉夜话,哦,还是有点不同的,缺少亲密谈话,就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看到人难受,置身其中的人也是难受。
当樊简说出要去睡觉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都松了一口气。
在房门还没关上,爸爸和妈妈就已经从沙发上离开。
家人之间是不需要客套的,爸爸和妈妈的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在陪一位客人。
樊简的难受也只是一阵,并不是代表她不难受,只是既定的态度一时之间无法逆转,那就只有接受。
长久的分离足以让很多关系变得疏离,爸爸妈妈在面对樊简时不知所措,樊简在面对她们时也难以做到自在。
第29章 既见君子
父母和樊简之间远不如和樊明亲密。
这是从小樊简就知道的一个事实。
并且这个事实,在樊简外出工作一年多之后变得更明显。
妈妈做的菜都是樊明爱吃的,重油重盐重辣,在南国吃了一年多清淡口味的樊简有些不适应,她想在那些菜中找出一个不那么辣的,希望吃下去的食物不要让自己的胃太难受,但她的行为在妈妈看来就是挑三拣四。
爸爸的着眼点并不在这上面,他一向认为自己目光长远,能从这老式楼的五层看到县城的中心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常常语重心长的教育樊明要好好读书,在给他举了好些名人的例子之后,还不忘把樊简拉出来做一个反面教材。
樊简在樊明的房间门口听到过一次爸爸这样的教之后,爸爸就把教育的场地移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樊简好像成了这个家里多余的人,爸爸妈妈的有些行为让她难受,但嗅着家乡的空气,樊简心里的难受又很快被冲淡了。
县城的街道杂乱,满街的红色涌入眼帘,只觉得喜庆,樊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在熟悉的街道对她来说,已经让她感觉到满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