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莲的主要工作仍旧是化妆,曾经对此产生过质疑的樊简心头如明镜般雪亮,他们都是在这里工作,只是工作的性质不同。
人和人是不同的,人对人的态度也是不尽相同的。
六月中旬令人匮乏疲惫懒的下午,陈宝连在她的长沙发上眯着眼睛,温琳琳和沈深也在各自的小天地里闭门不出,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樊简还在敲击键盘,还有像混入沙丁鱼群里的鲶鱼似的林泽丰在晃来荡去。
林泽丰就晃荡到了樊简的面前来和她谈人生的理想,樊简不是很认可他那种随遇而安的心态,林泽丰反问樊简,“现在不好吗?有一份看上去不错的工作,工资还可以,如果有两份这么多的工资,我就可以买辆车开开,不用太好,能坐的那种就行。”
樊简勉强的笑笑,工厂的存亡在她的心里其实还个问号。她不能说现在不好,却也没什么好的,“可惜你只有一个人,不能打两份工。”
樊简干巴巴的回答让林泽丰不怎么白的眼白往上翻了翻,樊简低下头,看来她真的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人。
林泽丰的脚往樊简身边挪动了一下,樊简的心里有些不自在,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天台,那种陌生奇异的气息随着肢体在她背后环绕,她挪动了一下凳子,往墙边靠近了些。
“你说该怎么追一个女孩子比较好,是直接告诉她好,还是抱着她告诉她比较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追?”
樊简一听到他提出的两个选项心里就开始发毛,如果她是那个被追的女孩子,她肯定是从心里就感到一阵厌恶,妈妈曾经不止一次告诉樊简,在她像樊简这么大的时候,流氓罪是存在的!
经济的高速腾飞也不能将男女交往所必须的礼节化繁为简,甚至化有为无。
樊简动了动椅子,让它和墙壁的接触更亲密些, 樊简觉得自己还是该回答这个如果的,回答是一种礼貌也是态度,或许还可能把这个试图往歪路走去的青年掰正回来也未可知啊!
“如果,我是一个男孩,遇到喜欢的女孩,会先跟她表明心意,她同意交往才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在没得到别人同意下的拥抱就是骚扰。”
林泽丰似乎是认可的,他点了点头,然后用认真的口吻问道,“那,樊简,我喜欢你,我可以抱你吗?”
樊简从心里生出了一种别扭和难受感,那种陌生奇异的气味让她从心里感觉到不适,她的椅子已经不能再往墙壁这边挪了,樊简脑袋一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靠在纯白的墙壁上,想也不想的回道,“不可以。”
樊简想,无论这个情景重复多少次,她的回答都只有这一个。
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却明白自己不想要什么,林泽丰不是她想要的。
林泽丰被拒绝之后,对樊简是敬而远之的态度,除了工作再无其他的交集,樊简其实乐得如此,但她总能听到被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樊简不后悔自己的回答,别人对她的议论,她尽量的去忽略,工作上陡然多出来的许多事樊简也尽力去做好做完。
工作的多和人言的杂。樊简能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林泽丰在斯泉工作了几年,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车间,认识的人比她多,人缘也比她好。
帮理不帮亲,那只是以为,从来不是真正的现实。
更何况,在她们的眼里,只怕樊简未必是有理的。陈宝莲就很好的印证的樊简心里的想法,那是一个阴雨天,天气阴沉沉的,樊简的身体也遇到一月一次的休整,交给陈宝莲的复印文件难免就慢了一些。
第25章 房屋将倾
陈宝莲从樊简的手里将文件大力的扯了过去。
樊简的腰又酸又涨,脸色苍白的就像是刚刷的墙似的。被陈宝莲这样用力的一扯,樊简的腰弯了弯,差点摔倒在地。
陈宝莲斜睨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满是不屑,那种神情更像是在看垃圾,而不是在看一个身体不适的下属。
“装成这样,谁会心疼你?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当少奶奶吗?当少奶奶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条件。”
被抢夺过去的文件被陈宝莲大力的拍在桌上,樊简的头低了低,身体的不适人情绪的反应也慢了一拍,不过她现在有些感谢这份慢。才不致于让她的眼泪掉落的太快。
陈宝莲砸吧了一下嘴巴,挥了挥手,艳丽的豆蔻此时更像是扫把上黏连的红色胶袋一般,“回你自己的位子上去吧!”
樊简缓慢的转身,陈宝莲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不大却像银针似的扎进了樊简的耳朵里,脑海里,“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吗?不过都是在泥潭子里挣扎的蛤蟆罢了,嫌弃谁啊?还以为自己能嫁给谁啊?”
樊简从来没有以为自己要嫁给谁,或者说要以嫁给谁来当一个目标。
陈宝莲的话是如此的刺耳朵,樊简又羞又恼又是委屈,突然间又变的一片空白,然后那些樊简尽力想遗忘的片段,像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在嚓的一声嗡鸣和雪花之后,那些片段止不住的往她的脑海涌了过来。
陈宝莲鄙视她,就因为她没有接受林泽丰的表白?
难道她做的那些事就是高尚纯洁的了吗?
这句质问樊简到底是没说出口。因为她需要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又需要一个看起来还算是和谐的环境和不算僵的同事关系。
樊简知道自己不是左右逢源,面面俱到的人,但也总不能和人人树敌。
樊简咽下所有的心酸和委屈,回到自己的位置。
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陈宝莲对待樊简的态度,很可能就是整个办公室人对待樊简的态度。
温琳琳甜蜜的嘴不会再有甜蜜的称呼,樊简虽然早已经知道温琳琳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单纯,但对于人心不古,事态炎凉,她的心里并非不难受。
林泽丰的冷淡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些人的关系不是热如火,便应该是冷如冰。
樊简和林泽丰应该就是如此,既然他们无法做到热如火,那就是冷如冰了。
让樊简意外的是沈深的态度,陈宝莲又一次的将超出樊简工作和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交给她来做,她自己则挽着温琳琳去逛超市,她和温琳琳的出去的时候,高照的太阳将西晒的窗户晒的滚烫。
陈宝莲交给她的工作是朝出了她的能力之外的。
樊简看了好几次,还是没能弄明白那些专业术语是什么意思。
樊简不能不做,陈宝莲离开的时候丢下的那句,“我回来之前,你必须要弄出来,不能耽误车间的生产。”这句话就像尚方宝剑一样悬在她的头顶。
穿小鞋这个比喻也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这很好的体现了樊简现在的处境,鞋子小了,穿着怎么会舒服?
豪气点就该甩开那双不合脚的鞋子,圆滑点的就该在不适合处抹点油让鞋子更加顺脚,厉害点就该把不合脚的鞋子削破。
樊简很想豪气,但妈妈要钱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沉甸甸的秤砣压在心上。
或许,她觉得,赤足并不一定比穿小鞋好受,毕竟人生的道路上布满了荆棘。
很多人在遭受不公平的对待都选择了沉默,并不能说她们胆小,她们只是看透了或者明白了。
既做不到豪气,也学不会圆滑,更没有利害的锋芒,便只剩下了默默忍受。
人生这条崎岖密布荆棘的道路,走在其中的人肩上还压着不少的重担,想潇洒也总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樊简试着在电脑上搜索,但那些解释不一,模糊不定的词语,到底哪个才是她要的答案?
望着那些文件,樊简的心里突然涌起了无限的难过,穿小鞋的滋味不好受,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想如此委屈?
樊简试着用自己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去做手里的工作,眼前突然笼罩了一片阴影。
樊简抬头去看,沈深站在她椅子前,樊简扬起笑脸问道,“有什么事吗?”
沈深也没有说话,让樊简摸不准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深伸手,将樊简身前的文件拿了过去。
樊简急道,“这个……”
沈深拿着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听到樊简急切的话,甚至连头都没回,“这个,你不会。”
沈深说的是事实,樊简头一次感到如此的难过,人是群居动物,有各种情感需求,孤立无援的滋味并不好受。
当沈深将做好的文件交到樊简手里的时候,樊简有些不敢相信。
沈深还是刚才那句话,“这个,你不会。”
樊简却从里面感受到了满满的善意。沈深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樊简这才发现,沈深从不讨好陈宝莲,她只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她也是一样,为什么陈宝莲却只单单针对她呢?
也许是因为沈深把事情做到了极致。
这是樊简将文件交给陈宝莲的时候,总结出来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宝莲每每想为难樊简,却总是没能如愿。
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良心发现,而是她突然发现,手头上根本没有工作可做。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不仅是办公室的人感觉到了危机,车间的工人态度比起办公室的人更激烈的多。
在辛苦的劳动没有得到报酬之后,车间的员工开始罢工。
樊简又看到了矮胖的老板。这次,他脸上再没有了意气风发,更多的是狼狈。
陈宝莲和车间的主管安抚了罢工员工的情绪,其实樊简知道,她们说的再多,不如拿在手里的钞票安心。
拿到了一个月工资的罢工员工不需要任何的劝阻,队伍不击自散。
第26章 何处家园
在得到暂时的安慰之后,没有人知道,更糟糕的事正像滚雪球一样向他们滚滚而来。
樊简拿了工资之后,第一时间打回了家里。
没有和妈妈说她现在的处境,妈妈在电话那头说着樊明最近的成绩又有提高,人逢喜事精神爽,因为樊明的进步,妈妈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都年轻了几分。
樊简不想让自己心里的猜测去打破妈妈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也许樊简更多是想在妈妈的面前证明自己,无论妈妈有没有看到。
唯一让樊简心安的是,她自己办的储蓄卡里,有了一笔微薄的存款。
两千元,这实在不多,用来购买一只老旧款式的手机也才略有盈余。但这却是樊简将近五个月以来省吃俭用的存下的钱。
拖欠工资所引发的罢工被拿在手里的钱实实在在的安慰着。
八月的下午,原本是最令人困乏的时候,斯泉电子厂的员工干的却是热火朝天。
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睡意倦意,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眼前能看到的货物揽到属于自己的筐里。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一般。
下车间和车间的主管商量流水线的事宜,本不在樊简的工作职责内,这是沈深的工作,但沈深今天不舒服,樊简也是受这种不舒服困扰的常客,樊简能明白并且理解,她自告奋勇的代替沈深下了车间。
樊简明白,他们心里最害怕的不是劳累,而是没有生活来源。
但现实的巨轮不可能因为几百人的担忧就停住自己倾轧的脚步。
在罢工领了工资之后,月底又一次的如约而至。
这一次,斯泉老板的口袋又一次的让大家失望了。
车间的主管和陈宝莲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安抚情绪渐渐暴躁的工人。
但再多的话语也比不上一叠握在手心里的钞票让人安心。
更让人不安的是,在流水线上的货物也越来越少。
车间的主管还是会安排一些货让员工来上班,但都是一些整头补尾的事,清闲的工作没有让处于炎热之下的人们安定下来。
相反,斯泉员工的情绪反而一日焦躁过一日,樊简的心里同样也很焦急。
毕竟,两个月的工资对他们这些务工者来说,并不是一笔可以忽略的钱。
温琳琳和沈深都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闭门不出,陈宝莲的烦乱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她甚至都没空来找樊简的麻烦。
樊简在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后,只能看着眼前老旧的电脑一遍又一遍的发呆。
补尾的事也总有做完的时候,当工人们第一次看到货架和货桌上没有任何货物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厂房是如此的宽阔,而斯泉真的要倒闭这个事实也开始在每个人的心头萦绕。
尽管车间主管的说辞委婉又激昂,工厂的困境只是一时的,老板正在寻找订单,相信大家一定会一起渡过这个难关的。
激昂的发言之后,却没有一个人附和,车间主管举到一半的手也只能无力的垂下。
假期从两天变成了五天,又变成了七天。
樊简心头仅存的一点希望消失了,斯泉已经是一颗枯死的树,无论它矗立的姿势有多么笔直,但失去了根部的养分,矗立的再笔直也不可能再恢复生机。
有些事情, 你自己不面对一下,你都不知道有多难。
樊简拿着简历去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要在年中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碰壁的次数多了,樊简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她是一个不被父母疼爱的孩子。所以,才不配被社会优待?
樊简除了找新工作,便将剩下的注意力都放在斯泉电子厂的身上。
樊简试着说服自己,她是要去超市买东西,顺便去斯泉看一下,当她站在斯泉门口的时候,她才发现,有这种想法并不是她一个人,那些熟悉的身影或抱着脚,或支着腿都坐在斯泉门口的超市外面的休息椅上。
男女老少,容貌不同,姿势更是不一,但在此刻的樊简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脸上愁云密布,满眼的茫然和忧愁,他们的目光不时的落在那两个漆红大字上,眼底又隐隐的蕴藏着希望。
樊简觉得,比起这座工厂的实际拥有者,他们显然更担心斯泉的生死存亡。
樊简在超市漫无目的的走着,好像是受到了那些人情绪的感染,亦或是那些熟悉也陌生的工友将樊简心底的担忧也勾了出来。
人们在仰望星空的时候,还不忘脚踏实地。樊简想,这句话非常适合现在的她,无论精神世界如何的充足,但人的躯体总是需要食物的填充。
樊简不想动用卡里的钱,那是她留给自己的一条后路,虽然很小,但不满二十的她,已经隐隐觉得那一条路的重要。
樊简又走到了斯泉,那两扇一直关闭的银灰色的铁门已经打开,门上漆红的字也抖擞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