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简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打开了电脑。
同样是用来挣钱的工具,所在的环境不同,被需要的点不同,配置也是不尽相同的。
樊简坐在椅子上,习惯性的等待着,眼前突然亮起的光芒吓了她一跳。
反应过来之后,樊简才想到要去滑动鼠标。
认识樊简的,会认为她是一个内向腼腆的人,熟悉樊简的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古板无趣的人,而了解樊简的人,才会知道樊简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樊简是什么样的人并不会在电脑的另一端等待着她。
茫茫的人海,要找一个人实在是太难的事。
樊简没有系统推荐的好友中找到陈容的名字。
她想问陈容的关于她怎么样?她也想告诉陈容的她的近况,但找不到陈容,一切就都无从说起。
樊简觉得,她和陈容就像是生长生活在一片田里的浮萍,看似紧密相连,但当风雨来临,逐水而居的浮萍就会失散。
樊简移动鼠标,系统推荐给她可能认识的人便换了一批又一批。
看名字好像是都认识的,但他们的面孔樊简却有些想不起来。
高中三年,充斥在樊简生活中多是作业,知识,再不然就是家务。
有时偶尔从书本里抬起头,那必定是做眼保健操的时间到了。
樊简用了好一会去回忆那些面孔,还是无法将一个面孔安放在那熟悉的名字里。
樊简想,整个高中,她能想起来的,也许只有一个陈容。
樊简想着,勾着嘴角笑了笑,脑海中无端的跃出一双眸子,那双眸子中包含的情绪太多,樊简从来不敢细看,当那双眸子注视她的时候,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眼神,那如满盛星河的眼神滑过,像是温暖的风,像是温热的水,让人的心暖暖的,好像是谁掬着一捧温水,直灌在了她的心头。
樊简的手抖了一下,脸颊莫名的烧了起来。
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樊简知道没人会注意她,但她还是低下了头,用时间来退去脸颊滚烫的温度。
眼前的屏幕发出了一声「滴滴」的叫声,那是一种提示。
樊简抬起头望了一眼屏幕,系统推送的人又换了一批,樊简粗略的扫了一眼,脸颊又莫名的烧了起来。
她在其中发现了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熟悉的,也是樊简整个高中生涯中唯二能把名字和脸记起来的人。
“烟含顶上三分翠。”樊简轻声呢喃,她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把一句诗念错,这真是一个需要改正的错误。
但樊简喜欢这种错误,当她第一次看到那双眸子的时候,「烟含顶上三分翠」这句莫名其妙,张冠李戴的诗句就莫名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鼠标在手指下不太听使唤,屏幕上那个箭头更是怎么都不肯往樊简意想中的地方滑去。樊简的心里像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却又是充足的。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是普通的同学之间的几句问候罢了。
但,那些问候之后呢?那两人的对话框之后是光洁如白纸的背景板,还是说一些似是而非樊简想都不敢想的话?
最让樊简彷徨的,其实是如今的差距。
樊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流水线的一个女工变成办公室的员工,但她清楚的知道,再也不会没有进一步的机会了。
处在不平等的的位置去谈一件事,那就像是用天平去称两个重量相异的物体。
樊简擦干净了掌心的濡湿,心中那些或好或坏的念头也跟着一并被擦去。
箭头在屏幕里乱窜,最终落到了樊简期待的位置,樊简正准备按下去的时候,眼前幽暗的光忽然熄灭,整个屏幕突然陷入到亘古的黑暗中。
樊简看着陷入黑暗的屏幕,嘴巴张了张,最终落到嘴边的是一个低声的叹息。
樊简是有些相信没命的,在唯物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这两个名词还没问世的时候,樊简有些行为就被称为迷信。
樊简想安慰自己,电脑的黑屏就是因为她只给了一个小时的网费,时间到了,电脑就自动关机了。
但这种自我安慰很快就到唯心主义这条道路上纵马驰骋了,生命是讲究缘分的,也许,只是因为没有缘罢了。
樊简的苦闷被买来的一堆书抚平了,书中那么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不都是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的吗?
樊简就这样在自我安慰中度过了一个小长假。
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樊简发现,这个小长假对大家的都是有改变的。
温琳琳的短裙得到了一致的赞扬,温琳琳的笑声和裙摆也更加的飘扬,樊简拉了拉自己七分裤的裤脚,缩了缩自己的脚,将她费了一点时间才挑选出来的鞋子藏到了桌子底下。
沈深剪了短发,人更清爽精神了,林泽丰也因为一套新的西装得到了陈宝莲的认可,好像也是因为这样,大家都不会再注意到他一笑就会露出来烟黄的牙齿。
陈宝莲翘着二郎腿,涂的精致艳丽的指尖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又奢华的手机。
樊简看到温琳琳的眼都开始热了起来,想必那不是个便宜的东西。
他们好像在这个长假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樊简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想明白,工厂的食堂是喧嚣的,樊简的问题在这样的喧嚣下显得更为沉默。
樊简的缄默直到她对面椅子沉了一下,一口烟黄的牙齿中加的几颗米饭让樊简想到珍珠和泥沙拌在一起的样子。
“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樊简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林泽丰见樊简不答,也沉默了一会,不过这种安静还不到一分钟,他又找到了其它的话题来和樊简一起聊。
其中有好些是没有营养还特别像让别人扇他耳光的。
在她又一次的问樊简,“你为什么不像温琳琳一样穿短裙呢?我想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樊简站了起来,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吃饱了。”
樊简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知道自己现在不想要什么。
第23章 纱影重重
樊简不知道别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会怎么应对。
理智告诉她,他们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在工作上还有许多的往来,要是闹的太僵,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工作上也会增加许多难度。
可樊简心里的第一感受让她在林泽丰说出那些问题的时候,连笑都觉得勉强。
做事是件简单却极致的学问,做人是件简单却深刻的学问。很不幸的是,樊简到现在,连一样都没有学会。
在风轻日浓催人欲睡的下午,樊简的电脑又一次的死机了。
樊简将插头拔下,又插进插座中,樊简期望着电脑能在下一刻亮起它那昏暗的光。
但在一分多钟的等待之后,樊简还是失望了。樊简重新蹲了下来,又一次的拔下插头,樊简放开被咬着的嘴唇,伸手学着林泽丰那天的样子在主机上拍了一下。
“你是打算换新的吗?”
樊简望向出声的方向,只见林泽丰半靠在办公室的门口,脸上的笑有几分无奈。
樊简低下头,心中升起的希望如同绽放过的烟花快速的往地面坠落。
果然是报应不爽吗?她那欠奉的笑很快就换来了自己的狼狈。
脚步声在她的身边停下,樊简手里的插头被夺了过去,插进了插座里,林泽丰在主机的侧面轻轻一拍,又和上次一样,按了几次回车键,经过几秒钟的混沌,电脑的屏幕才慢慢的亮了起来。
樊简松了一口气,面对着越来越欺进的陌生气息,樊简往后退了一大步才躲开那些气息的包围。
“谢谢。”还有对不起,樊简在心里默默的说道。她不是为自己心里的不自在道歉,她只是在为自己刚才的态度道歉。
“不用谢,要是想谢我的话,晚饭过后,你到天台上来。”
这样的说辞难免会让人心里不安,樊简既有不安也有别扭,一双眼睛在办公室扫来扫去。
“我没有什么恶意。”林泽丰摊了摊手,他的目光是真诚的。
樊简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一句话,她刚才的眼神不就是很好的演绎了这句话吗?
林泽丰的目光是真诚而坦诚的,樊简想,工厂的天台也不是什么偏僻隐秘的地方,她若是不去,别人只会说她小气。
樊简在阶梯上的脚步顿了一下,怕被别人说,这原本是樊简妈妈最爱挂在嘴边的话,在妈妈的眼里,被别人议论似乎是件可以和杀头相提并论的大事。
她用自己的话来禁锢自己,也用这样的话来约束樊简。
樊简本是最不喜欢听到妈妈说的这句话,她常想,她不一定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一定不要重蹈妈妈的覆辙。
却原来,有些东西是在天长日久的浇灌中,已经形成了一种潜在的意识。
樊简转身想逃,似乎要以此来证明她并不是活在妈妈的阴影里。
但才下一个阶梯,樊简就止住了脚步。
天台是水泥浇灌的,前些日子的几场大雨让水泥面上留下了不少的类似于青苔的黑色东西,墨黑和泥白纠缠依附,让樊简想到了一具许久没有洗澡的躯体。
林泽丰站在天台围墙边,顶楼风大,斯泉的对面是一栋楼层更高,面积更宽的大楼,夕阳的光辉被遮去了多数,余下的几缕橘色的光芒便难能可贵。林泽丰就站在那几缕夕阳照耀到的地方。
樊简像他一样站在围墙边,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没有那几缕夕阳的照耀,樊简能明显感觉到那种黑暗即将笼罩的压抑。
活泼开朗对樊简来说,并不仅是一种性格,更像是一种态度。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总是很拘谨,妈妈把她的这种拘谨说是登不上台面,小家子气。
只有樊简自己明白,她是怕别人讨厌,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在意别人的想法,樊简自己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现在,充斥在樊简心中的更多的是不安。濡湿的掌心在衣角上擦了擦,樊简想,也许她真的如妈妈说的那样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但其实被忽视的太久,骤然放到光芒之下,璞玉放久了也会蒙尘,更何况是适应力极强的人?
“你看,天上的云很漂亮。”
樊简顺着他的话抬头望去,只见湛蓝的天空上浮着一层纯白的像棉花带状云彩,蓝的透明的天,洁的柔软的云,樊简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天高海阔之感。
“是啊!真漂亮。”樊简赞叹道。
面前陡然笼罩了一层阴影,似乎是黑暗终于挣脱了蒙昧的束缚,铺面而来的,还有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气味。
樊简低头,一片麻色闯入了她的眼帘,那种陌生奇异的气味伴随着肢体从樊简的身后绕过,樊简的后背一凉,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往旁边走开了几步,只丢下一句“我还有工作没做完,我要先下去工作了。”
其实若无特殊的原因,办公室的文员晚上是不需要加班的。
樊简下楼梯的脚步和速度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当她站在半掩的办公室门前时,她还有些心虚的往楼梯间看了一眼。
楼梯间没有人,办公室内比办公室外更早的被黑暗和光明交织出来的混沌包围。
这种混沌的光并非明也并非暗,让樊简突然把这种光和暧昧这个词联系到了一起。
提着的心一松,樊简握在办公室门把手上的手一动,办公室合上的门被推开了一角,樊简的脚步生生的顿住。
一声熟悉却陌生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朵,那声音欢愉中夹杂着痛楚,热烈中伴随着冷静,但那一丝的冷静又分明已经像欢愉投诚,樊简还在思考,再传入耳中的声音就在樊简的脑袋中炸开了一个烟花。
樊简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打湿了纯棉的衣服,紧紧的贴在后背上,粘腻不适,樊简却顾不上那一点不舒服,鬼使神差一般,她的脚轻轻的往前移动了一分,那黑色的如累赘似的长沙发和那缀着紫色花纹的薄纱窗帘最先涌入她的视线,窗户似乎没关,可能也只是开了一丝缝隙,那纱质的窗帘便轻轻舞动起来,黑色的长沙发上,交缠的,鬓磨的是两张不该碰在一起的脸。
第24章 拒绝何错
樊简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她只记得自己后背那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凉透了。
樊简打了个冷颤,抱住自己的手臂搓了搓。
翻滚舞动的紫白纱下,纠缠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是两具被欲望驱使的躯体还是平凡生活之外的刺激感受?
那时的天色是雾蒙蒙的,是黑洞洞即将来临的前兆,她什么都没看到。
但记忆不止一次的提醒她,她是看到的,想到那两张脸,樊简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她扶着路边的路灯柱子,呕吐难受,其实干呕更让人难受,樊简的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她的脑海一片混乱。
樊简从未想过,两个跟她生活跟她的人生没有过多交集的人,既然会让她的心里感到这样难受,也许这和人无关,主要是这件事对樊简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
这对她十九年来的认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难受之后,樊简突然想到了那个矮胖的女人,樊简见她的次数不超过三次,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这样的人对樊简来说和陌生人又有何异?
樊简却突然心疼起她来,她每次出现都是穿金戴银,富贵非凡,但嘴角不见丝毫弧度的笑意何尝不是一种隐忍?
樊简做事越发的小心,但她也发现了一个事实,她做的越认真才发现最近越无事可做。
温琳琳一出去采购就是半天,但除了一些零件和螺丝,胶布,标签这样的小东西,再没有其他,之前那个一从外面回来便用甜甜的嗓音指挥着工人下货的温琳琳是再也见不到了。
沈深是主管生产的文员,她跟车间的主管在她狭小的办公室商量排货的流程,一商量就是小半天,林泽丰是不到发工资那几天一向都是非常清闲,整个办公室都像是他的办公区域一般,他有时也会和樊简说几句话。
樊简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顿时生出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之感,但她又很快的安慰自己,深市这么大,工厂何其多,如果斯泉真的倒闭了,她另外找一份工作就是。
樊简心里的凄凉不安很快就被一车车的货物冲散,流水线上的工人很快将一箱箱的货物分完,仿佛那样才能给他们安全感,有了那些货,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凄惶,更多的是安心和满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