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安诧异于樊简的坚持和固执,劝不了的同时也只能让樊简早点回来。
家里发生的事,石真梅和樊简之间的龃龉他并非一无所知,但是他想自己笨嘴拙舌,帮着谁说话都不好,那就干脆一个都不要帮,任由事态继续发展,反正石真梅和樊简也只是吵吵,已经成了一家人,那也没那么容易分开。
石真梅看着樊简走的缓慢却坚定的背影背起了双手,耷拉眼皮下的眼睛藏着几分不屑和嘲弄。
她倒是要看樊简能撑到几时,到时候还不是要求着她帮忙带孩子?
看她挣的不少,到时候就让她把钱全部拿出来,一部分给丽丽,一部分她自己留着,至于樊简,她不是很能挣吗?就让她自己挣去吧!
石真梅想着自己的主意便不由得心花怒放。
一段几百米的路程,因为手臂上多了果冻的重量而走的异常艰难。
等到了摆摊的地点,樊简才发现自己那个根本算不上好的位置也被人占去了。
樊简好声好气的和那个骑着电动三轮车的高大男人说理,高大的男人上下扫了樊简一眼,轻视的同时又带着一种鄙夷,瓮声瓮气的说着话,“这是你的地,你是能叫应呢?还是写了你的名字?我说你这个女的也是,带着孩子就不要这么辛苦了嘛!你家男人死了,要你带着孩子挣钱?”
话还没说完,高大的男人就哈哈的笑了出来。
而附近几个和樊简相熟的摊主,不仅没有帮着说一句话,反而跟着笑了出来。在一片嘲讽的笑声中,樊简的咬牙憋住了自己的眼泪。
她只能让自己的摊位退居二线,在海拔一个比一个高的摊位后,在路灯都吝啬于洒下来的昏暗地方,本来就小的摊位,这下更是不起眼拉了。
不起眼的位置对于任何开门做生意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樊简一晚上的收入也直线下降。
十点多的时候,樊简抱着果冻回去,果冻在樊简的怀抱里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顾盛安在店门前走来走去的等着樊简,一看樊简回来,马上从她的手里接过小推车放好。
石真梅也没睡,耷拉眼皮下的眼睛往樊简的货箱上一看,神色之中便带上了一种得意和轻蔑糅合的神情。
“事多了容易分心,哪里还能做的好呢?”
石真梅的话说安慰不是安慰,想反驳却又不知从哪里下口。
只是听在耳朵里,砸吧砸吧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146章 该不该来
樊简从来不是急智的人。
石真梅的话虽然难听,但是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只是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不能让石真梅看瘪,更不能交出自己的经济。石真梅想看她的笑话,她就更不能让她看。
樊简心里打定了主意,但回头看一下,心里不是没有凄凉。
如果是被人的嘲弄耻笑,樊简不会放在心上。因为那些人跟她的生活毫无关系。
但她没想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应承着她最敬爱的称呼的人也会想着看她的笑话。
这样不仅让樊简难受,更是让她齿寒。
如果一个人连家人的支持也没有,如果一个人连家人都不能依靠,那她还有什么?那她该是有多么可悲。
樊简想,一家人之所以是一家人,不仅是因为血脉上的亲近,更重要的是,依赖于血脉亲近的感情。
一家人虽不用事无巨细的坦诚相对,但至少也该是坦坦荡荡。
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总是要用阴谋算计都针对彼此。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悲?
樊简带着果冻摆摊,一颗心被分成两半,自然没那么专注。
有时要照顾果冻,和顾客的交流就难免分心,有些性情好的,会耐心的等待樊简安顿好果冻,才买东西,还会顺嘴逗一下果冻,有些不喜欢孩子的,见了果冻便皱起了眉头,看好的东西也不买了,有些好奇的在买完东西之后,也会问一句“怎么带着孩子出来摆摊?”
无论是哪一种,樊简都笑着做出了解释,有些和樊简熟悉的人便也单刀直入的问“你婆婆怎么不给你带孩子?”
樊简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样愤懑,她只是淡淡的笑着回答“我自己能带着他,也挺好的。”
樊简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也是个在感觉上让人难以亲近的人。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着樊简的背影是好奇而又带着几分钦佩的。
樊简的家庭结构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左邻右舍有好几个热心的人当着插袖聊天的石真梅的面问道,“你看你媳妇那么辛苦,你孙子也能走路了,带着也不辛苦,你怎么也不帮着带一下。”
石真梅摇头晃脑的回答,“她不要我帮她带。”
热心发问的邻居看看石真梅,又想了想樊简,头也慢慢的开始摇了起来。
果冻的加入让樊简的生意差了些,但在樊简累极的时候,迷惘的时候,失落的时候,看到果冻那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睛,再多的疲累和辛苦,迷惘和失落也被瞬间的抚平。
每次地摊上出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和新的小吃,果冻必定是第一个尝鲜的。
每次看到果冻满足的笑,樊简想到能用自己挣的钱让果冻开心,从心底里就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妈妈听樊简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第一就是心疼樊简的辛苦。
第二就是替樊简的感到愤怒,妈妈在手机那边不停的重复,“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女儿要花钱,让他们的女儿自己挣去,他们要是心疼,自己挣钱给他们的女儿花去,凭什么要我女儿挣钱给他们的女儿花?”
妈妈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现在却一直重复的说着这几句话,可见妈妈的愤怒。
樊简的心情却比妈妈还要平静几分,“这也许只是我的猜测,但以防万一,我自己挣的钱肯定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好。”
妈妈急不可耐的打断樊简的话,“猜测?我看他们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否则为什么要你交出所有的钱?女儿,你就多长个心眼吧!”
妈妈的这声「女儿」让樊简心升无限感慨,也让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好在,你还有些随我,知道自己留一手,小简,你这个主意是对的,钱这个东西,最好还是拿捏在自己的手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要是她拿你的钱全部拿去补贴她女儿,你就是想哭,也没眼泪。”
樊简声音虽轻,但心里却是沉重“我知道。”
妈妈在挂断电话前又千叮万嘱了一件事“小简,你也和他们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了,他们是什么人,你也应该清楚了,妈妈只告诉你,先不要生二胎,你还年轻,第一胎生的又是个儿子,那就更不用着急,先等个几年,让他们着急,求着你生,小简,这个二胎是你唯一能再受到他们重视的时候了!你必须要占据绝对的主动。”
妈妈说的话字字珠玑,句句砸在樊简的心上,在妈妈重复说了好几次的“你听到了吗?记住了吗?”之后,樊简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春去夏来,夏去秋凉。当秋风驱赶走流连在深市的最后一丝炎热,樊简又给果冻买了几套新的秋衣。
樊简抱着果冻从儿童商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街边的小吃摊主已经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阵奇异的香味传来,果然冻显然也闻到了。
顺着香味,樊简抱着果冻找到了一个酱肘子的摊位前。
果冻扑着双手,粉色的小嘴提着,发出模糊稚嫩的声音“妈妈,我要。”
樊简亲了亲果冻的脸“好,我们买吧!”
樊简买了一份酱肘子,让老板切成几块,拿了纸袋装了,樊简从里面拿出一块带皮的肉撕烂,然后放在果冻的嘴里。
果冻吃了,还不忘将樊简递到他手里的肉塞到樊简的嘴里“妈妈,吃,妈妈,吃。”
樊简一双眼睛都笑成了月牙,接过果冻递过来的肉往嘴里塞。
“好,妈妈也吃,我的果冻真棒。”
樊简将带皮的酱肉放到嘴里,刚咀嚼了几下,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恶心难受像潮水似的涌了过来。
樊简放下果冻,从儿童商场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吐的天昏地暗。
果冻在一旁紧张又心疼的看着樊简,一张可爱的圆脸皱成小苦瓜“妈妈,你怎么了?”
樊简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的心里隐隐有了结果,但是这个结果却让她感到不安。
第147章 该不该来2
妈妈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果冻还小,走不了几步就要抱。
樊简还要摆地摊挣钱,家里唯一能住的房子已经老旧不堪。
如果她真的又怀孕了,那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樊简再也没有心情吃东西,果冻将酱肘子递到樊简的嘴边,白皙柔软的小手举着一块脂肥皮厚的肉,相同的是让人看了就想吃,不同的是,酱肘子极黑果冻的手极白。
“妈妈,吃,吃。”酱肘子肉又往樊简的嘴边递过来了些。
果冻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睛殷切的看着樊简。
樊简笑了笑,张开嘴巴吃掉,果冻马上笑了出来,拍着一双白皙粉嫩的手, 八颗洁白的像珍珠似的牙露了出来。
可爱极了。樊简有些艰难的咽下嘴里肥腻的肉,看着果冻笑的开心,她也跟着笑了起来,但蕴在嘴角的笑却有几分无奈。
孩子不懂得大人的艰难和苦楚,大人也做不到像孩子那样天真单纯。
生了孩子却又还不能被归类为大人的樊简夹在了艰难和天真之间。
她呆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的早孕测试纸在时间的催化下慢慢变成了两条杠。
樊简的心里乱极了,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懊恼。
甚至对这个不打声招呼就不请自来的孩子带着几分恨意。
果冻还这么小,指望石真梅的援手也根本不可能,家里的情况还不是很好,如果再养育一个孩子,樊简会陷入到多么被动的境地?
樊简是欲哭无泪,这无言和无泪中,是她明白,与其说是怪这个不请自来的孩子,还不如说是怪她自己。
可是明明,她和顾盛安也是做过避孕措施的。
樊简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起这件事,顾盛安从洗手间出来,目光最先落到樊简的身上,然后移动到樊简的手上。
“这是……"顾盛安的声音从疑惑变的惊喜,「阿简,我们又有孩子了?」
顾盛安的激动和惊喜足以让樊简将那些猜测印证到他身上。而顾盛安一直以来的主张也表示他确实有这个动机。
如果真的是他的私心导致的,那么他就是樊简最该责怪的人。
顾盛安看着樊简的眼神从疑惑到挣扎最后变的怨恨,顾盛安跟着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阿简,你怎么了?”
樊简眼中的情绪挣扎了一下,“盛安,是不是你?”
“我怎么了?”顾盛安反问了一句,转身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坐在樊简的身边慢慢的擦起脚来,他将脚擦拭干净之后,纸巾被他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他的声音也如同落在垃圾桶里的纸条,落地轻而又准却的命中的了目标。“你是怀疑我在避孕的环节上做了什么手脚是吧?”
“阿简,你自己想想,我不让你吃药,是为了你着想。难道对你好还有错?”
当初提出避孕的时候,樊简就提出用吃药的方式来避孕。但是顾盛安在了解避孕药对身体的危害之后,就果断的选择让他来避孕,这点,樊简是从心底里感到感激和放心的。
只是现如今结果摆在眼前,顾盛安的喜悦和激动又是如此的真实,顾盛安又对这个未生的孩子有这样深重的情结。这让樊简不得不怀疑。
“阿简,这样的事本来就不是百分百能避免的。这,也许是这个孩子和我们的缘分呢?”
如果真是像顾盛安说的那样,樊简现在只能祈祷,这个缘分来的晚一些才好。
她靠在B超室外的椅子背上,双手在膝盖上纠结成了一团。
宽阔却阴暗的走廊只有几盏昏暗的小灯,照在人的脸上,像是给所有等的人上了一层暗沉的粉底,樊简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也很不好,坐在这里的女人都和自己一样,都是在等待着命运暗中的审判。
樊简将自己扭成麻花的手放在胸前,深呼吸了一口,在心里和自己说,也好像是在对那个已经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孩子说,也似乎在和暗中审判的命运打着商量。
“如果这真的是缘分,那就让这个缘分晚一点来吧!至少,在她准备好了之后,能给他一定的生活保障之后再来吧!”
“阿简,喝点水吧!”拧开瓶盖的水递到樊简的面前,有了上次的事,顾盛安在樊简坐下之后,第一时间就跑出去买水了。
“我不渴。”樊简哪里有心情喝水?
她想心跳如小鹿的感觉她不知道,但是心跳如擂鼓是什么样的感受她算是知道了。
顾盛安也没有再坚持,他自己喝了一口之后,就伸手过来拉樊简的手,被樊简掌心的濡湿吓了一跳。
“阿简,你很紧张吗?”
是的,樊简很紧张,她躺在仪器旁那张狭窄雪白的床上,紧张的揪着自己的衣服,拿着仪器头在她肚子上滑动的医生一再温声的让她不要紧张。
但樊简就是无法止住这种情绪,她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害怕被骂的孩子。
在结果出来的时候,她无法让自己这根崩紧琴弦松下来,但是结果出来以后呢?
樊简拿着那张化验单,有些茫然无措的走出了B超室。
顾盛安马上迎了过来,眼睛往化验单上瞄了一眼,看了一眼樊简的脸色,才小声的问道,“阿简,结果怎么样?”
樊简没有说话,她的心里很复杂,化验单上写的数字精确到毫米,如果把那个数字形容的物体用一个东西来做对比,那不过是一粒米大小,丝毫不起眼。
但是那是在樊简的身体里,樊简知道,他还会越长越大。最终长成一个足够大的胎儿,和果冻一样,可爱的,白皙的,像一个面粉揉成的娃娃,但想到这里的樊简心里却并不高兴,粉面娃娃带来的也不仅仅只是欢乐。
樊简的心在犹豫挣扎,在感情和现实的门外徘徊彷徨了无数次,在血缘亲情和负担责任之间游走良久,最终在真实和现实面前败下阵来,她紧咬着下唇,用低而坚决的声音说道,“这个孩子,我们还是先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