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一点,那就是他们两个居然连牙齿都很配,亮子右侧上颌有一颗尖牙很大并略向外突出,秋姿的左侧上颌也有一颗这样的牙。
一右一左,巧夺天工!肉眼凡胎的人们怎么可能提前识破此中机缘,只有在事情发生后细细想来,才能领悟到如此的天造地设早已注定。
第96章 刚好合格
想到命运对亮子的厚爱,小虎不由地在内心里强烈地控诉命运对他的不公,凭什么亮子有篮球、有运动服、有运动鞋,而自己却老是交不起学费?
凭什么亮子可能用蹲两年班那么小的代价就换来如此的巨大的回报,而自己却一直被命运的恶魔死死地咬着不放?
中考那年县里搞初升高改革,将原来的计划招生,改为计划招生和调剂招生结合,导致自己上了体检线却差1分没上录取线,害得德绍卖了家里的两头水牛去赌祖坟上将来能够冒青烟。
到了高中,自己感念于父亲的良苦用心和两头水牛的牺牲奉献,知耻后勇,奋发学习,可是高中读到一半父亲就走了,导致祖坟冒不出青烟来,只象征性地漏了点地气,只考上了个地专-地区医专。
书是有得读了,可是又碰上了省里的高考招生改革,试行并轨招生,地区医专的学杂费由几百块涨到了几千块。
秋姿向小虎笑了笑说:“咦,小虎,多年不见了。”
“啊……就是。”小虎应了一声后,赶紧把头偏向窗外,他不敢和秋姿的清澈的眼光相遇。
秋姿也瞟了一眼窗外,然后回过头来,笑着对小虎说:“听说你才从外面回来。”
小虎缓了缓说:“刚从温州回来。”
秋姿把称体重的秤子移了过来,说:“站上去吧。”
小虎老老实实地站上去,指针从0开始转,快速转到了52,又快速地回到46、47附近来回颤抖,最终停在了46.5。
秋姿的眼光扫了一下表盘,再看了一下身高标尺,最后落在小虎身上,说:“「轻骨头」,93斤。”
「轻骨头」是一句骂人很重的婺源话,指人没骨气、没气节。
小虎和秋姿多年未见面,也没有什么过节,当然知道秋姿没有那样骂他的意思,但他却像是被秋姿骂中了短处一样,羞愧难当、窘迫无比,脸红到了耳根,几乎从秤上跌下来,眼睛看着地板,慌得不知所措。
秋姿把秤移开后,又给小虎做其它的体检,小虎感觉非常不自在,甚至有点害怕,表现出来就像个木偶人一样,很被动、很机械。
秋姿帮小虎做完体检后,回到座位上,一边填表一边问小虎:“在温州医生好找工作吗,待遇怎么样?”
小虎很想好好地跟秋姿说说在温州打工的事,但一股脑子的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低着头含糊地搪塞道:“不知道,哎,我是乱碰的,还行吧。”
秋姿笑了笑说:“咦,会打马虎眼说假话了,有进步,不过体重也得有进步才行,家里有红薯吗?
多吃几颗,水也要多喝一点,光长高了没用,像根麻杆一样老是干瘦干瘦的,可不行哟,去下一关吧。”
秋姿说完把体检表递给小虎。
小虎战战兢兢地接过体检表,像逃命一样夺门而出,竟然没有跟秋姿道一声:“谢谢”。
小虎几步来到五官科,一进门就看到了高高的胖胖的白白的亮子稳稳地坐在椅子,正看面前桌子上摆的那本书。
小虎一眼感觉亮子既像唐僧又像八戒,根本不相信他真的在看书,心想他肯定和读初中一样坐得笔直端正地想入非非,门都不敲就走了过去。
当小虎快走到亮子跟前时,亮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小虎,站起来对小虎说:“咦,小虎。”
小虎没有理会他,而是把体检表塞给他,顺手拿起那本书,翻过来看封面,是一本《五官科学》,说道:“这么高深的东西你能看得懂吗,就会装模作样!”他的语气像是在替《五官科学》报被玷污之仇一样。
亮子拿起体检表说:“你也想当兵!”
小虎没好气地说:“不行呀?我要去保家卫国,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国家早就完蛋了,快点给我检!”
亮子听了倒也不生气,笑着对小虎说:“行,马上就给你检。”同时慢慢地翻开体检表找五官科的栏目。
亮子里里外外都透着似乎与生俱来的「稳」,长得白白胖胖的坐在那跟唐僧一样;
他从不慌张,即使是三步上篮也不紧不慢的;
他的脾气很好,让他读三年初三都不跟家长和老师急,也不跟同学和自己急。
亮子越是不急,小虎就越气。他翻着白眼瞪了一眼亮子后,径直走向测视力的位置。
他站在那条测试力的线后,心里恨恨地想着:“就你那水平,还来给我体检?来吧,有什么花招全使出来吧!”
小虎咬牙切齿地想着,他甚至有种大义凛然的感觉。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亮子说:“咦,小虎,体重96斤,刚好合格!”
小虎耳朵里「嗡」地一声,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不知如何作答。
小虎迷迷糊糊地做完其它体检后,没有和亮子、秋姿打招呼就回家了,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蹬着自行车,耳边缠绕着秋姿说的话:“咦,会打马虎眼说假话了,有进步,不过体重也得有进步,家里有红薯吗?多吃几颗,水也要多喝一点,光长高了没用,像根麻杆一样老是干瘦干瘦的,可不行哟,去下一关吧。”
一到家,小虎操起勺子「咚」地从水缸里舀起满满的一勺水,一仰头「咕噜咕噜」地喝干了,然后舀了一大碗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小虎大碗大碗地吃饭、大勺大勺地喝水,过了7天乡里来了通知,让他5天后不吃早饭不喝水去县城参加复检。
于是,接下来的5天,小虎还是大碗大碗地吃饭、大勺大勺地喝水。
第6天一大早,小虎起来不吃不喝,将裤袋和衣服袋里揣满了烤红薯,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医院进行复检,烤红薯的香味飘了一路上,馋得路人直流口水。
第97章 体格复检
到了县医院,小虎先去抽了血,然后就坐在县医院食堂左前侧的一个水龙头边上,大口大口地吃起烤红薯,吃完一个就打开水龙头「咕噜咕噜」地喝几口自来水。
食堂老板,一家三口,老公老婆和一个5岁的女儿,另外还雇了一个50来岁的阿姨当厨师。
老板矮矮瘦瘦的,脸老板着不怎么说话,把控着食堂的整体运营,面对医院病人的变化,每天采购什么品种的菜、做多少饭、做多少菜,他能把分寸拿得很准,不至于不够卖、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浪费。
老板娘矮矮胖胖的,很活络,见人都笑一笑打个招呼,负责点菜收钱,收钱的时候算账很快很准,总是笑着向客人报价钱,如果零头小的话她先报来给客人听,然后主动帮客人去掉,比如说:“一共4块1角,就收4块算了。”
但是如果那个零头比较大,她会丁是丁卯是卯,毫不退让,但说得在情在理。她还负责洗碗洗菜,碗和菜都洗得很干净。
女儿经常和爸爸妈妈撒欢玩,有时学妈妈给人点菜、帮人催菜的样子,有时学客人点菜催菜的样子,偶尔还帮着在妈妈和客人之间递钱,总能把来吃饭的人逗得很开心,即使是眉头紧锁的病人见了她,也会露出久违的笑容,所以这家食堂的生意一直很好。
小虎在医专读了两年后回县医院实习,当时就是在这个食堂搭的伙,和食堂老板很熟,不用担心老板说浪费水而把他赶走,也不用担心老板认为他有碍观瞻或是烤红薯的香味影响生意而把他赶走。
一个烤红薯、几口自来水。就这样,不一会儿工夫,小虎把带来的烤红薯吃了个精光,站起身来径直往测体重的地方去,一称96.3。
从县里复检回来过了不久,乡武装部给小虎送来了一套作训服、一双解放鞋、一床军被、一幅背包带、一条腰带和一朵用纸剪成的大红花,还有一张入伍通知书,通知书正文的背景有三个红色的大字:大学生。
和小虎同届的地区医专和地区师专的毕业生都把报到证拿回县里。
师专的毕业生在7月底前就分配到位了,有的分在县城、有的分在乡镇。
分在县城的自不必说,分在乡镇的天差地别,有的在经济发展繁荣的明星乡镇、有的在偏远山乡连客车都不通,有的达成所愿欢天喜地、有的与预期落差很大难以接受。
不管怎么样,师专毕业的总算都分配了,有工作岗位了,而医专毕业生的分配问题据说还没有启动。
一会儿传出消息说年底前分配,一会儿传出消息说要等到第二年,等等。
那些在家里等分配的同学随着各种消息心情波动起伏、焦急万分。
尽管已经实行计划生育好多年了,但学龄的孩子还是在不停地增加,每个乡镇中学的每间教室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校园里热火朝天、朝气蓬勃,然而各乡镇卫生院却没有出现这样的繁荣。
农村人无论得了大病,还是小病,基本上都不会光顾卫生院,除了集中接种疫苗和妇女结扎那几天有点人气外,常年是一幅冷清凋敝的样子。
小虎和秋姿所在的上市乡是县里最小的乡,乡卫生院是整个县城最冷清的卫生院。
所有的毕业生都不愿意被分到这里来,即使被分来了也会想方设法地调走。
小虎觉得如果哓地分配的话,自己很可能会被顺理成章地分回去,而且他也没有调走的本事,他的后半辈子可能要凋敝于那个冷清的小院子里。
对于秋姿卫校毕业后分配回上市,小虎根本无法理解。他认为无论是从才貌的角度,还是从家庭背景的角度,秋姿都不应该和那个冷清凋敝的小院子联系在一起。
当小虎得知秋姿确实被分回上市时,他曾在内心里气恨恨咒骂过几回:“他妈的,把秋姿分到那里去,简直是暴殄天物!”
“狗日的,我就知道,毕业分配落到某些人的头上完全可能是毫无底线的、厚颜无耻的安排!”
小虎毕业后,没有像他的很多同学一样呆在家里等分配,而是直接去温州打工了。
一方面,卖牛赌祖坟冒青烟的德绍在他读高二时,脑溢血再次发作走了,他读高中和医专的学杂费多半是借来的,兰香在向亲戚邻居借时就说明了的等孩子大学毕业了就去挣钱来还,现在他毕业了,所以必须要尽快地去挣钱来还人家。
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家里世世代代都与黄泥巴结下了不解的深厚情缘,找不到人、托不到关系,守在家里毫无意义。
小虎在温州转正后,虽然在待遇上比在县医院工作很多年的医生的工资要高,但他感觉在那个环境里难以容身,而且认为打工毕竟不是捧着「铁饭碗」的「公家人」,很担忧未来的不确定性。当然,他也很害怕「毫无底线的、厚颜无耻的安排」。
小虎既没有不要分配在外发展的眼光和魄力,也没有改变预想轨迹的能力,所以听了大虎的建议,去当两年兵再寻出路。
乡武装部在送来大红花后没几天,突然又派人来家里,说县上要求像小虎这种待分配的商品粮兵必须要找一家单位挂靠了之后才能去,经过有关部门协调,让他挂靠到县汽车运输公司,并且把报到的资料都拿到家里来了。
这让小虎大受打击,很后悔做出当兵的决定。
第98章 可怕开局
汽运公司是由汽车运输队改制过来的,已经倒闭好几年了。
小虎医专有一个同班同学,他的父母原来就是县汽运公司的职工,在县医院实习时小虎和他分在同一组并且两个人都喜欢打篮球,那段时间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小虎去过他家。
他家住在汽运公司的职工房里,那是一溜平房,平房的整体设计像是放倒的一长筒,从筒口进去左边是一排灶台和饭桌,右边是一排房间。
整个筒子只有筒子口一个与外面相通的口子,每个房间有一个窗户、每个灶台上面有两片明瓦用来采光。
汽运公司倒闭时,小虎的同学一家4口分到两个房间和一个灶台,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小虎的同学说,小时候每到饭点家家都生火做饭,吃饭时一户一桌排开来,大家吃着喊着聊着好不热闹,吃着吃着就串了,各家之间连桌子都不分。
过节时男人们还聚在一起喝两杯,女人们也聚在一起闹一闹,家家都很客气,他经常端个饭碗从「筒子头」吃到「筒子底」看谁家的肉做得好吃。
他同学还说,公司垮台后,吃饭时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家桌上吃,他就靠闻气味猜谁家有肉吃。
现在「筒子」里人家很少同时生火做饭吃饭了,冷冷清清的,一走进去里面的人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呆坐在那里用迟钝的目光盯着你看;
以前「筒子」里的姑娘都长很好看,现在一个个都越长越丑了。
小虎家虽然没有人当过兵,但他听说过一些当兵的事例。传闻说,有工作单位的人去当兵,复员回来后的安置大都遵循「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原则。
乡武装部的通知就像一记晴天霹雳一样,把小虎拍进了万丈深渊,他恨不得把报到材料撕得粉碎,他感觉这是一个大黑洞,比乡卫生院还让人凉嗖嗖,比同学家住的「筒子」还暗无天日。
第二天,大虎骑着自行车带着小虎去乡武装部问情况,乡武装部让他们去县里问。
到了县武装部,他们不知道找哪个部门,只好见人就问,那些人的回答五花八门:不知道;去问某某某;去那个办公室问一下;赶紧去报到吧,要不然走不了;
回来安置跟这个挂靠没有任何关系;
不去报到,到时走不了可能要按拒服兵役处理;
退伍安置那是几年以后的事,现在谁说得准;等等。
在县武装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就去找汽运公司,汽运公司的牌子挂在西门桥底一个两层青砖楼的门前。
他们走进去,发现楼里面只有一个50多岁男人,了解来意之后,他也懵住了:“挂靠在汽运公司?扯蛋!汽运公司早就倒闭了,就剩下这个破房子啦,那么多下岗职工都饿着肚子呢,你来干什么?”
小虎气愤地说:“我也不想来!”小虎说完拉着大虎就往外走。
大虎不解地说:“你不报到跑到哪里去?”
小虎急气败坏地说:“报到个屁呀,都是你害的,非要把我从温州叫来去当兵,这个地方我当兵回来后能呆吗?”小虎说完一把抢过报到资料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