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媳妇进房拿了三个红包出来,递给兰香一个,成英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一人一个。成英也拿三个出来,一样的一人发一个。
兰香坚持不要。对林虎说,我跟着你吃哪里还能要你的红包呢;
对成英说,你帮我买了衣裳,平常还给了零用钱的。
林虎说:“你老人家,不要算这些账啦。给你,拿着就是了,用不着客气。”
兰香推迟不掉,只好收着。
大家吃了一会儿,大虎、二虎、成虎先后都过来了,刚好成英和林虎的媳妇吃好了把位置让了出来,三兄弟坐下来。
阿玲也准备离席,大虎对她说:“阿玲,你不要走,你是客人呢,就坐在这里,又不是坐不下。”
阿玲不好意思走,还是坐在小虎旁边。林虎拿出一瓶酒来,给大家倒酒,阿玲没要,兰香只点了几点。
一桌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说过去、说现在、说将来,说志焰、说文珍、说德绍、说兰香、说过年、说今天是小虎的生日、问小虎考研的情况……
一瓶喝完了,又开了一瓶。兰香叫大家少喝一点,大虎说:“有这么多人这里,大过年的,两瓶酒不要喝呀。更何况,我家祖上还是开醩坊酿酒的呢?”
林虎说:“晓得了,老妈,你放心啦!”
第161章 同病相怜
吃过饭,兰香在厨房里洗碗,小虎走过来拿200块钱给她。
兰香说:“你自己都没挣钱,拿钱给我干什么?”
小虎说:“虽然没挣到钱,但200块我还是有,你拿着,我很快就能挣到钱了。”
兰香坚决不接说:“小呢,你有这番心意就行了,你还要用钱呢?我又不用钱,不用给我钱。”
小虎把200块钱放在锅灶上,对兰香说:“你用不用是你的事,但这是我应该要给的。”
兰香拿起钱来又塞给小虎,对他说:“晓得啦,你把钱拿住,我和你老子生养了8个,就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争气,争气就行。”
小虎手里捏着钱,眼泪含在眼潭里,鼻子泛酸,不知道说什么。
兰香接着说:“我现在能爬得动摸得动,你们的钱我都不要,他们几个给我钱,我作为家里的长辈,也要给他们的孩子发回。
等我老得爬不动摸不动了,你们还有这番心,给我钱、服侍我,我就受住,心安理得,如果嫌我邋遢恶心,不服侍我,也无所谓,死也死得了,像你家老子那样早早走都可以,我到那时候还走不得?”
“哎呀,妈,过年过节的,你说什么哟?”小虎忍不住哭兮兮地说。
“我只是讲讲而已。你哭什么?”兰香说,“还有阿玲第一次来,按理我应该给她包个包,但是大多人的,我不能给,我那么多儿媳妇,不能单独给阿玲,不给其他几个,那样要不得。”
“阿玲不用给。”小虎说,“她只是我的朋友过来玩的,又不对象过来认亲。”
“你这个小呀。”兰香说,“朋友家怎么到别人家过年呢?她家里人不生气吗?”
“哎呀,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不用给她红包就是了。”小虎说,“再说了,你现在岁数大了,又挣不来钱。”
“挣不来钱,是啊。”兰香说,“一些习例我是知道的,不用你管。”
大年初六,小虎和阿玲启程回重庆。还是大虎和成虎骑摩托车送他们两个,兰香一个劲地往两人的行李包里塞各种吃的,粽子、子糕粽、糍粑,小虎不想要,因为带到学校里不好放,但又不好说。
大虎看出来了,对兰香说:“妈,你不要拿那东西给他,重得要死,并且火车上热得很,坏了可惜了,就算拿到了重庆,他们也不好放。”
兰香说:“又没很多,到那边就煮来吃了,不会坏的。”
兰香一直跟着摩托车送到了村口,小虎回过头来对兰香说:“妈,你回去吧,一定要保重身体!”
阿玲也对兰香说:“阿姨,再见,注意身体!”
“噢!好的,我晓得的,下次又来嬉哈!”兰香大声地答应。
村口之外,田里的油菜花已经开吐蕊了。一眼望去,像一张巨型的绿毯上绣了上点点小金花。
巨毯一头是龙头湾村,一头是河边村,繁茂的风水林里古老的香樟树的树冠宛如一把把撑天巨伞立于蓝天白云之下,巨伞之下是隐隐约约的徽州人家的粉墙黛瓦。
巨毯的一边是逶迤的苍山,一边是春水漫溢的龙水河。整个景象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巨幅油画,山水、田园、人家,构图精巧、设色精美,相映生辉、相映成趣。
两辆摩托车,一先一后地开着,仿佛前面并没有路,而是摩托车驶上前来,油菜临时给它们让出一条道缝来,待它们驶过,又自行合上连成一片。
又像是摩托车没有动,而是一幅画卷迎面飞过,如梦幻一般。
要不了多少天,这里将变成金色的海洋,花香弥漫、蜂飞蝶舞。
大虎、成虎把小虎和阿玲送到汽车站,帮着把行李放进大巴车的货厢里。
小虎和阿玲上车坐好后,大虎、成虎朝车窗挥了挥手,转身上了摩托车疾驰而去。阿玲也向他们挥手,看他们远去的背影差点掉下了眼泪。
“你怎么啦?”小虎惊讶地问,“是不是想家了吗?”
“没什么。”阿玲说,“以前听你说你的情况,我觉得我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我觉得你比我好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小虎问。
“对我来讲,你不仅有一个如梦幻般美丽的故乡,还有一个如梦幻般温暖的大家庭,而我才是真正的一飘浮萍。”阿玲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泪。
阿玲的父亲当过兵,为人很老实,在部队里后勤班当过炊事员、养过猪,退伍回家后经媒人介绍,到阿玲外公家去提亲。
恰巧,阿玲的外公也是当过兵的,并由她外公作主同意了这门亲事。
可实际上,阿玲的母亲对阿玲的父亲并不中意,所以结婚后经常闹矛盾,到阿玲6岁时,两人终于离婚,阿玲判给了父亲。
两人离婚不久就各自组建家庭,都又有了孩子。自此,阿玲不仅老交不起学费,而且还要做很多家务劳动。
不过她不像小虎一样老是在读不读书上三心二意、来回摇摆,她是抓紧做家务空隙的点滴时间认真学习,所以成绩一直很好。
中考时,全镇就她一个人考取了中师,但是没有学费去报名,以至于错过了报名截止时限。
后来,这个事惊动了镇上的领导,一面派人去县里、去学校做工作把阿玲的学籍保住;
一面派人去阿玲家里做她父亲和后妈的工作,让阿玲继续读书,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镇上这个荣誉。
那个年代考上中专的人数,是衡量每个乡镇教学质量的指标中最具有风向标意义的,就如同后来每个县考上北大、清华的人数一样引人注目。
最后,镇上做工作的人和村里人一起出主意,由阿玲的父亲出面帮阿玲借钱,让她去读中师,等阿玲毕业参加工作后再来还。
读中师二年级时,她父亲跟她说借不来钱了。她毫无办法,竟一个人从重庆坐车到包头,去找在那里打工的生母要学费,在西安转车时差点就被拐骗了。
第162章 欠债还钱
小虎对阿玲与家里关系有过不解与猜测,但绝对想不到她一个女孩子竟然比自己承受了更多不幸,并为她在不幸中表现出来的坚强而自叹不如、深感敬佩,为她的遭遇深感心痛,情不自禁地把阿玲搂过来,对她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阿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把头靠在小虎的肩膀上。对自己身世和经历的回忆,早已让她泪流满面。
回程的路上,无论是客车,还是火车,相比来时,都更加拥挤。
经过近三天的憋闷,小虎和阿玲终于回到了重庆。阿玲先陪小虎回学校,之后小虎陪阿玲回家,阿玲买了些糖和水果,先去她爸爸那边,然后去她妈妈那边,算是过年时给生身父母表达孝敬。
开学不久,考研成绩出来。小虎的分数在卫星本科模拟连里排第三。
按学校的政策,只有前两名可以直读,第三名就得分下部队,恰巧模拟连里排名第一的同学没报考本校而是报了解放军理工大学,这样就漏了一个直读名额到小虎的头上。
军校和地方大学不一样,有毕业分配的问题,就算考研被外校录取了,本校依然要将他分到部队,到部队后再想回到学校读书那存在太多变数,所以学员们通常只报考本校的研究生,宁可挤破脑袋去争抢那直读名额,也不愿意报外校。
小虎的那位同学是自学校招收研究生以来,第一个在在校期间报考外校研究生的学员,同时也成全了小虎成为学校第一个由大专班「跳」到本科班,又从本科班直接「跳」到研究生班的学员。
小虎「捡到」了直读研究生名额,本科毕业后没有被分到部队,而是迎来了一个带工资的暑假。
8年前,小虎利用暑假去武汉打工推销餐巾纸,干了一个多月,还倒欠同学100块。
六年前,小虎在温州打工领过三个月的试用期工资,一个月600块。
现在小虎本科毕业了,按中尉副连的待遇发工资,毕业时间是6月,发工资是7月,小虎第一次领到手有1900多块。
同学们议论纷纷,说这是一个整7月的干部工资加6月毕业日期之后那部分干部工资,还说这只是工资待遇的基础部分,到了部队之后还要岗位津贴、工作津贴,等等。
小虎不关心这1900多块是怎么构成,也不关心今后有多少,那些军队里有具体的政策、具体的标准,一点点操心都是多余,他现在关心的是这1900多块怎么花,因为这毕竟是他人生意义上正式的第一笔工资,具有里程碑意义,必须花在内心深处关切点上,要花在有证明意义的点上,要花出有庄重感和仪式感。
首先,他想到的就是大一那个寒假放假时同学们往家里带东西的情景。
所以他到学校的超市里订了一大堆重庆特产,那个大家庭里不管是长辈还是平辈还是小辈,人人有1份。
把回家的礼物买好后,他约阿玲从璧山坐车去永川,坐在大巴车里逛野生动物园,虽然没有像一些游客那样买活鸡喂老虎喂狮子,但是他们在永川的一家馆子里吃了炒菜。
小虎还买了农夫果园的番茄汁给阿玲喝,因为阿玲说她去璧山玩时,欢欢的男朋友请她们喝的饮料就是这种,阿玲觉得很好喝。
逛了野生动物园后,小虎和阿玲回到璧山,一起参加阿玲的同学聚会。
参加完阿玲的同学聚会后,小虎才回家,阿玲到火车站送他。他对阿玲说自己会提前回重庆来陪她。
阿玲说,好的,我等你。
回到家,小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用自己的钱买来香、纸、肉、烧酒和鞭炮,让兰香帮他做上坟的贡献,他自己叠纸包,去给志焰、文珍、德绍上坟,还有那些他没见过面的祖宗们上坟。
晚上,还是照例地在家里祭祖宗,一大家子人高高兴兴地吃团圆饭。
几兄弟又喝了1斤多酒,个个都慷慨激昂,兰香坐在上桌的上位上也喝了一小杯酒,笑眯眯地看着儿子们喝酒聊天说瞎话,时不时的插一句:“那个时候晓得有多苦呀!”
“他也不能讲没本事,那个时候你家这支弱到那里去了,有什么办法呢?”
“没本事?没把你们哪一个饿死了?”
“讲这些空话,那个时候哪一个可以算得到呢?”
“他就是没有这种命,有什么讲头?”
“你敢情是吃多了喽,讲这些不掇榫的话,当年害他的也没得到什么好,不都一个个没好下场,人主要还是靠自己争气呀!”
“你们不晓得有几多本事呀,讲天讲地呢。”
“吃不得就少吃点呢,别吃坏了身子,多了事!”
兰香在上桌吃饱了之后,又到孩子们那桌去坐了一会儿,叮嘱他们少吃点饮料、叮嘱他们几句要多读书,然后就去厨房里收拾锅灶了。
上了坟、祭了祖宗、吃了团圆饭,对小虎来说,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还债。
小虎知道,目前手里的钱还远远不够还清,但心里打算按照亲情关系先疏后亲的顺序依次来还,先把欠人家的钱还了,最后再来还欠哥哥姐姐。
小虎拿出账本来和兰香核对欠依山村同一房头上下来的人家的债。
兰香对他说,那些债,这些年她把日常卖鸡蛋的钱聚拢来,再加上她帮成英带小孩子成英给她的零用钱,已经帮他还上了。
“妈,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小虎听了一屁股重重地坐在烧锅凳上说,“这些债是我欠的,当初说了,由我工作了之后来还的。”
“你是不是吃醉了?多这些话来讲干什么?”
兰香用左手肘支在灶台上,弯着腰埋头洗锅里的碗,反问道。
“我的债怎么能要你去还呢?”小虎说,“我又不是还不起,那我把钱给你,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等回学校以后攒够了再寄给你!”
第163章 变与不变
“我要你还我干什么?我这个年纪了,要钱干什么?”
兰香听小虎说要把那些钱还给她,很生气,没有停下手里活,接着说,“我又带不进坑。”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要把这笔钱给你。”小虎硬生生地说。
“又不鬼寻着你,讲这些痴话干什么?”兰香停下手里活说,“你不晓得有多少本事?儿啊儿啊,我老了,有一分可以用一分,没一分不用也不要紧,你的路还长着呢,要钱的地方还多得很。”
“正是因为你老了,所以我要把钱还给你,并且还要拿钱给你养老,这是我应份的事。”小虎说。
“给我养老现在还用不着,等我动不得的时候,你们几兄弟几姐妹再来讲啦。你如果真实要还的话,先去把欠你表兄的钱还了,那两笔钱已经欠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已经三文不值两文了。”兰香说完继续洗碗洗锅。那是小虎读上市中初时,当老师的表哥帮他垫的学杂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