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我明天就去上市中学把欠的钱还了,到了学校攒了钱再还给你。”小虎说。
第二天,小虎骑自行车到上市中学去找表哥。小虎有两个表哥在上市中学,一个已经当了教导主任,一个已经是县级骨干教师了。
当教导主任的表哥,做了一桌饭菜,招待小虎和小虎的另一个表哥。
喝了几杯酒过后,小虎说明来意,要还十几年前欠下学杂费,小虎说非常抱歉欠了这么多年让他们吃了大亏,但自己确实没办法,走了很多弯路,到现在才领到工资。
两个表哥听了,都笑起来,对小虎说,不要讲那些痴话,那点钱我们早就不要,现在再也不是那个时候了,我们的日子都好过了,不要再提这个事了;
你考上研究生,当了军官,以后出息了,不仅我们感到光荣,也是学校的光荣。
小虎硬要把钱还给他们,两个表哥死活不接。小虎看那架势,知道再纠缠下两个表哥非要和他翻脸不可,只好作罢骑着自行车回家。
小虎本想办同学聚会,请同学们吃饭,可是一想他以前参加过初中同学聚会、高中同学聚会、医专同学聚会,还有战友聚会,自己要办同学聚会,该办哪个阶段的呢?
难道要办4场吗?那得花多少钱、喝多少酒呀?
自己身上那点钱全搭进去都不够。更何况同学们、战友们早就自食其力、成家立业、小有成就了,自己又不常在婺源与他们日常交往的机会少得可怜,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了,无非是喝一大堆酒、回忆一大堆陈年旧事、说一大堆场面话,就算办了同学或是战友聚会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层,小虎打消了办同学聚会的念头,到县城里的中药店里给兰香买了两盒西洋参,让兰香每天泡水喝。
兰香责怪小虎乱花钱,生气地说:“吃吃没事做去花这些冤枉钱干什么?”
小虎说:“妈,你已经老了,每天还要做这么多事,每天吃点这个可以抗疲劳、抗衰老。”
“屁都不信,吃这可以不让人老,世上哪有这种仙丹仙药轮到你去买。”
兰香说完挎着一篮衣服下河去洗,没有去接小虎的两盒西洋参。
小虎把西洋参往八仙桌上一丢,转身朝外走几步,一屁股坐在滚烫的门槛石上,望着外坦的稻田,想起自己小时候。
那个时候的这个时节正好是夏收夏种,白天老女老少们顶着烈日在这片田里拼了命去抢那一穗一谷;
晚上为了引水灌溉家家户户都要派人守水,争吵声咒骂声在这片田里此起彼伏。
那个时候三伏天的夜里,全家人就睡在他现在坐的这块门槛石里面的堂前,一张竹床睡不下,就把中堂门拆下来横在两张长凳上当床,还是睡不下,那就在地上铺两张竹席,总算容全家人横七竖八地躺下了。
然后再在门槛石上放个火盆,往里面丢两根湿的粗柴,烧不出明火但不停地往外冒浓烟,让外坦田里吹来的微风把浓烟灌进堂前,以熏跑蚊虫。
他小又体力弱,割稻子、打谷子、挑谷子、耕田这些活他都来不上,能做的只有放牛、送水。
现在他长大了,身体也结实了,可是他记忆里的一切都变了。
那时候只有新坑的田种一季,如今村里已经没有人家种两季稻了,连外坦这片全村最好的田也只种一季。
要是以前的话,这个时节,这个时候,哪里容得他坐在门槛石上来遐想,虽然他那时还不被算作劳动力,也没有这个闲暇。
现在村里用收割机割稻子,用机器耕田。村里家家的禾镰都锈蚀了,要么干脆不知道被丢到哪个国度里去了,全村已经没有一头牛了,生产队时期在外坦建的三个牛栏屋也不见了踪影,在那块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住人的新屋。
村里几家人把牛栏屋买了下来,推倒后在那个地基上建起了新屋。
还有社中的校舍也被人家买了下来,推倒建了住家屋。不知为什么,连遍地的、汩汩冒凉水的泉眼也都不见了。
除了变了的,也有没变的。郁郁葱葱的平山林依旧静静地横卧在那里,像是一尊沉睡千年的巨佛。
三棵高大的香樟树也仍然矗立在那里,仿佛三名忠诚武士,站立守卫在巨佛身旁历经千年一动不动。
还有龙水河还是不紧不慢雍容地流着,猪栏江的水流还是那么小那么急。
还有那田原土地,不管你是在它们身上种一季还是种两季,不管你在它们身上盖牛栏、校舍,还是盖住家的屋,都毫不言语、没有半点变化。
它们不仅见证了这些年的变化,还见证了德绍所经历的那些变化、见证了志焰所经历的那些变化,还见证长毛贼在这里打战和抢掠、见证了云坦村的兴盛和衰败,还有见证了比这些更早更多的变化,还将见未来的更多的变化。
第164章 如此值得
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但在一个人生命时间的跨度里,有的无可避免地变,有的却始终不变。
种几季稻、盖什么房可以变,可山田水土不变。村里人有生老病死,但村中央的老水井没有变、村人的乡音习俗也没有变。
小虎觉得自己的家也是这样,有些变了,但也有些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自离开这里出去读医专以来,小虎每次回到这里就像过客一样,匆匆来匆匆走,在回来的有限时间里,还常常呆不踏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他坐在门槛石上,两只脚光着踩在下一阶的石板上,他感觉自己仍然像小时候那样与这里的地脉相连相通。
兰香虽然已经老了,头发也白了少了,牙齿也掉了很多,但这些只是外在,内在里她一点也没有变,仍然是那个一年到头死做不得歇的那个兰香,仍然是那个为了孩子宁可自己把所有的苦都吃完的母亲。
哥哥姐姐们也都长大了、成家了,但他们对小虎,仍然像以前夏收夏种时不让他干重活累活那样爱护他。
当时的总家已经不存在了,分成好几家,但那种亲情、那份温暖一点都没有减少。
德绍呢,虽然他人已经走了很多年,但大家每次坐在一起都少不了要谈到他,嚼他的经历,嚼他所做的事,嚼他所说的话,似乎他并没有真正地离开这个家。
小虎坐在门槛石上想,志焰、德绍都从这里走出去过,把这里由家变成故乡、变成老家。
志焰飘到过上海,没立住,又回来了;
德绍到了南昌,立住了,但又放弃了,回来了。两人又都把故乡、老家变成了终身到老的家。
小虎知道,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是以过客的形式回到这个家,来匆匆去匆匆。
如果没有直读研究生的话,他多半会回到粤北部队,但现在直读研究生了,毕业时将面向全军分,天南地北、高山海岛,都可能是他下一站的目的地。
再下一站会是哪里呢?不知道,天南地北、高山海岛,毫无边际。
但他知道,那些不变的东西会像以前一样,像一根无形的脐带一样牵挂着他、供养着他。
自己会不会像志焰和德绍那样,最后又回到这里、在这里终老呢?
对这个问题,小虎想不出答案,但他觉得,至少现在他想离开这里。他要去找阿玲,阿玲肯定也在等他。
小虎又在家里呆了几天,就启程回重庆了。离家前,他对兰香说,少做点事,不要那么辛苦,还有那些西洋参要吃,对身体好。
兰香不耐烦地答应一句,晓得喽。
小虎知道,兰香虽然嘴上答应了,但是她对那个死做的命和每天死做的生活节奏,已经习惯得深入骨髓了,非夺走她的生命不可改变。
阿玲到重庆火车站来接他,他们一起去歌乐山森林公园玩,一起去璧山玩。
阿丹和她的老公也来了璧山,还有欢欢和她的男朋友,六个人在璧山玩了,又去南川玩,直到开学前一个星期小虎才回到学校。
开学不久,导师召集学生开会,提了很多要求,要加强英语学习;要学数据库、学编程;
要多看学术杂志,提前熟悉学术论文的写作;
虽然实验室里有电脑,但是提倡每个人都要自备电脑,最好是笔记本电脑,调研出差方便。
读研究生离不开用电脑,因此很多同学都买了电脑,并且基本上都如导师说的那样买的是笔记本电脑。
小虎嫌电脑贵,再加上实验室里有电脑,就没打算买。可是听导师一说,再加上他属于学校和研究所联合培养的,从研二下学期开始要到北京的一个研究所里去做课题,所以他改变了原先的打算,准备攒钱买一台笔记本电脑。
阿玲知道后说:“我给你买一台。”
“你给我买一台?疯了吧?”小虎问,“你知不知道一台笔记本多少钱?”
“要多少钱嘛?”阿玲问。
“这个是要编程用的,配置要稍微好一点的。”小虎说,“你不懂这些的。”
“我是不懂,但是你要用的嘛。”阿玲说,“我可以用教师的身份贷1万块钱出来,给你拿去买,够不够?”
“凭教师身份就可贷1万块?是不是真的哟?”小虎不相信。
“是啊。”阿玲对小虎说,前段时间一个和她一起从龙溪小学合到镇上来的同事,就是这样贷了1万块出来,再加上向亲戚朋友借了一点,花了16000块钱在镇上买了1套房子。
“啊!”小虎喜出望外地说,“还有这种好事,那你贷1万块出来借给我,我攒够了马上还给你!”小虎刚说完就觉得不合适,马上又说:“算了,你本身都欠着债没还清呢,我自己攒,攒1万块钱快得很,到时候再买也行。”
“有什么嘛?我们这个贷款期限内是没有利息的,你攒够把它还上就行了。”阿玲生气地说,“那些债我知道去还!”
“我肯定会按时还上的。”小虎迟疑一会儿问,“可那毕竟是你去贷的款,你就不怕我跑了或是赖账不还吗?”
“跑?你是那样的人吗?赖账,那就算我瞎了眼,送给你好了。”阿玲说,“不就是1万块钱吗?值得!”
小虎又一次深深地被阿玲感动,他觉得阿玲身上有自己所不具备的果断和力量,正是这种特质让她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专心读书,让她第一次出远门就敢坐车去包头找她妈妈。
第二个周末,阿玲拿了1万块钱约小虎到石桥铺数码城去买电脑,小虎选了1台联想旭日125A、售价9800块,花了阿玲大半套房子的钱。
研一第二学期开始不久,部队涨工资,小虎每个月可以领到2000多一点,这样学期还没进行到一半,小虎就攒够了1万块。
小虎坐车到来龙找阿玲,两人还完钱从银行里出来,到一家云南过桥米线店里吃米线。
第165章 只要不怕
“你是疯,还是胆子大,借那么多钱给一个网友。”两人在米线店的一桌子旁对面而坐,小虎问阿玲。
“我当时只是觉得,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阿玲说,“没考虑那么多。”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小虎又问。
“有什么危险,你还能跑了或是赖账?你是这样的人吗?”阿玲接着说,“人与人之间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那完都完了。”
“这个不好说,万一我就是那样的人呢?”小虎笑着说,“那你不就玩完了,被骗了1万块,你1个月500多的工资,要还到什么时候呀?你想过没有?”
“我觉得你不是,这就够了。”阿玲说。
“好嘛,疯子,这次算你赌对了。”小虎很认真地对阿玲说,“但是不能有下次了,这个世界上骗子多得很。”
“你才是疯子呢,我一个月500多块,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哪来的钱去借给人家,哪来的下次?”阿玲低着头说。
“对不起!”小虎连忙道歉,“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唉,对不起!”
阿玲低头吃米线,没有答话。
“你怕不怕?”小虎吃了几口米线又问。
“怕什么?”阿玲反问道。
“我下学期要到北京去做课题了,并且要在那里呆1年多。”小虎说。
“那又怎么样?”阿玲问。
“我毕业之后,要天南海北、沙漠孤岛的到处乱分的。”小虎顿了顿接着,“那样的话,我们连见面都难。”
“你怕不?”阿玲抬起头来看着小虎问。
“我不怕!”小虎回答道。两人四目相对。
“那我还怕什么?”阿玲说,“你不是有探亲假吗?每年可以回来探亲。”
“我在部队里呆过,基层部队的探亲假,不一定每年都休得到。”小虎说。
“那,我可以去看你吗?”阿玲问。
“可以呀,部队里有个家属来队的规定。”小虎说,“你可以利用寒暑假的时间来看我。”
“那就行!”阿玲笑起来说,“你分到那些地方,我刚好可以去那里旅游。”
“这可不是开玩笑,嫁给军人是要受很多苦的。”小虎伸手过去抓住阿玲的手说,“而且还不能随便离,有法律保护的,你要想好!”
“受苦?我这辈子还不够苦吗?”阿玲说,“我才不怕什么苦!”
“你不要这么急回答,这个事定了之后,就变不了了。”小虎说。
“变什么变,只要你不变,我就不会变!”阿玲回答得斩钉截铁。
“现在在校大学生是可以结婚的。”小虎问阿玲,“你知道吗?”
“不知道。”阿玲问,“你们军人结婚是不是要办很多手续。”
“是的,具体的我要回学校问了才知道。”小虎说,“问到了,要些什么,我打电话给你。”
“好的。”阿玲回答。
小虎回到学校找老胡,问他学校关于结婚的政策规定,老胡问他了解这个东西干什么。小虎说:“嘿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结婚呗!”
“结婚?谁结婚?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