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不是分给咱们的吗?”
“还等着完工穿一件去那镇子上逛呢。”
众人七嘴八舌,话题很快切到关键之处:“谁弄丢的?丢哪儿去了?”
那两句话也是牛槽想问的,直直瞧着柳仕。
牛队长倒也不似刚才那般慌了,见围了越来越多的人,咳嗽两声,干脆伸手招揽众人过来:“大家开个小会吧,我有两个事儿跟大家说下,把里面的人也叫出来。”
于是,马宝蹦跳着呼朋引伴进去。很快,空落的前院就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
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摆,牛队长站在梧桐树下的大石头上,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悲痛的表情:“大家知道安凤城吧?”
那是毗邻大苏省的一座城市,虽然不在一个省份,但是离得近,众人都晓得。
“先前咱们闹灾害时,不少乡亲们都逃难过去,大家是晓得这事儿的。”
牛队长讲到这段也有些动容,敛了敛声色,“近来,安凤乡发大水,咱们逃难过去的老乡过的很不好,我私心里动容,便依了柳先生的主意……”
柳先生低着头,嘴角划过一丝不屑的笑,呵,瞎诌个理由也要扯上他。
众人都在瞧着牛队长,故而无人瞧出柳先生的表情,唯有小丽,静静站在角落,微微咬着唇,脸上表情跟残花打落似的。
“将那批衣服啊,捐了出去。”牛队长巡视一圈,将这话说出口。
众人面面相觑,啥声儿都没有。
风一吹,梧桐树上落下的叶子刮过地面,响起沙沙声,跟鼓掌似的。
第36章 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清晨时分,本来该是牛家村的人热气腾腾吃早饭、干农活的日子,今儿个全村人却全都停了日常活计,聚在厂房门口的空地上。
众人直犯嘀咕,这怎地又要去收布票呢?还得全村人四处各地地搜。
“布票不是够了麽,两千多张呐……”不少人好奇道,家中还有不少农活呢。
说这话的人还没抱怨完,就被身边人狠狠捅了一手肘,刚想质问咋地捅人,始作俑者还狠狠瞪了眼:“少说两句吧你。”
等会儿被人听见,指不定告诉牛队长,这人没爱心。
于是,众人零零落落散去时,才交头接耳从彼此口中晓得了个大概。
“哎呀,这牛队长,也太实诚了!”众人面上纷纷夸赞,就算偶有不满声也被盖了,噤声不语,实则个个儿心中都淬了一口,管他什么实诚还是为了自个儿名声,动用集体财产捐款不提前吱声儿,好家伙,可真有你的。
就这么怀着不满的心情,牛家村众人走上了收购布匹之路。
这会儿缺的布匹不多了,约两百匹不到,因此牛队长下的任务是每人一匹布便够了。
小琴由于怀孕没出去,安生在厂里呆着,与剩下不多的一些人缝纫剩下的布料。牛槽则跟着六子一队,跟上了收购布票的大队伍。
他们此番划分的路线是往北走,家后头的几个村落不用说了,几乎都被收购走了,现在手上也是空空如也,牛槽便跟着六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后。
行至半路时,两人碰上一辆牛车,不由分说上了去,正好混了顺道儿,也免了腿脚之苦,还节约了时间。
牛车上铺满了稻草,两人坐着一路颠簸。
小六闻着一鼻子的牛粪味儿,瞧着不远处麦田里绿油油的一茬,有些心事:“舅,你说牛队长这是真把那衣服给捐了啊?”
牛槽不说话,眼睛紧紧盯着眼前那一摞草儿。
“可这是集体财产,他捐之前,不该问下大家意见吗?”小六子有些不忿。
虽然他并不是不愿意捐了,但这种被动捐款,小小少年心中还是觉得不舒坦。
“行了,别说了。”牛槽淬道,“好事。”
前头拉车的老头儿正闲的无聊哩,见这两人开口了,也插话:“两位这是做衣服的啊?”
牛槽没搭理,就点头「嗯」了声没话了。
小六子瞧着人家牛车,心中觉得不大好意思,代替舅舅客套应付:“是的,村里的缝纫组,这次是带着任务的。”
“啥子任务?看看老农我晓不晓得。”老头儿转头笑呵呵道,帽檐下一张老脸跟秋天的橘子皮似的,皱的喜人。
小六子见这老头儿面善,半藏半真地扁嘴:“嗳,我们村里人都不会做那活计,几匹布全被练手给作践了,现在出来想收购两匹布料呢。”
老人家闻言「唉吆」一声,牛槽这种木头疙瘩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眼瞧去前路空荡荡的,路边只有杂草,连块石头都没有。
“你们可真是遇对人啦!”老人拍手。
车头微微晃了下,好在那老马儿乖巧,没乱动,老人趁着那马儿甩蹄子的时候又搭手上了去,牛槽这才闷闷出口:“您这话怎么讲。”
老头儿笑嘻嘻道:“两位跟我去咱们村吧。”
老人家说的村子叫刘家村,村里世代捕鱼为生,周围全是一片汪洋,景色好看,风一吹波光粼粼的,虾啊鱼啊时不时跃出水面,还能瞧见不少乡民驾着小木船在湖面撒网。
若说高山市是「鱼米之乡」,这里倒是得了些精髓。
“咱们刘家村的人啊,常年捕鱼,湿里吧唧的,穿新衣服也是浪费。再说了,这平日里见不了几个人,就不太在意那些个外在,布票啥的剩了不少。”老头儿乐呵呵介绍。
牛槽喜出望外,那双豆子眼都闪了光,衬着湖面波光粼粼好玩极了。
小六子也是开心,一把握住牛槽手腕儿,朝着老头儿后脑勺急道:“那您倒是带我们去啊。”
“就到啦,就到啦……”
几人闲聊着,很快到了目的地。
这刘家村跟牛家村格局不太一样,由于傍水而建,家家户户散落着,不像牛家村那处般齐整,有着阡陌交通的模样。
但是,牛槽跟小六子却觉得很是新奇,啧啧称赞了好一会儿。
老头儿人缘挺好,路过的都乐呵呵跟他招呼,有些还在捕鱼的,老远就举着渔网招手。
“这是带的亲戚啊?”一个渔民问。
老头儿摆摆手:“客人,来收布票哩,你家有剩的木的啊?”
牛槽心中寻思着,若真如这老汉所说,他们牛家村这么多布票,莫不如多收些,以防万一家中那些人没收到。
打定主意,牛槽捅了捅小六子,示意他掏出钱瞧瞧,看带的够不够。
小六子机灵,会意赶紧看了看,带了有五十几块钱。
牛槽寻思着也成,到时候谈谈价格,看看能买多一张就多一张。
“好了,客人,咱们到啦。”老头儿吆喝一声,拍了下马屁股,那老马儿便甩着尾巴停在了一户低矮的棚户面前。
老头儿低头准备邀请牛槽跟小六子进去坐坐,顺道倒杯水。
他是个老光棍,平日里家中无人,就喜欢请人坐坐,热闹。
牛槽二人却无甚心思,他们急着收购布票回去做衣服哩,却说这交货期后天就到啦。
“不了,老爷爷,谢谢您,我们先去收布票呢。”小六子礼貌道。
老头儿也不便留着两人,干脆豪爽挥手:“我带你们去。”
两人喜出望外,有本地人说道,倒也是省了他们不少事儿。
老头儿本来打算带着他们挨家挨户的找,小六子聪明,直接提议去找村长,老头儿于是将他们带到刘村长家。
刘村长是个黑壮的中年人,浑身鱼腥味儿,正坐在矮木桌前吃饭,见老头儿来了客气招呼他一道来:“老刘头,快,坐下一起吃。”
老头儿哪有心思,得帮这两小辈忙啊,于是简单将牛槽二人目的说出口。
刘村长吮着一个大鱼头吃的正香,闻言来不及吞下,皱眉想了半晌,表情渐渐浮上了一丝不对劲。
半晌,他终于一口吐了那鱼头,颇有些为难:“这个,怕是不大好。”
老刘头急了:“这有啥不好的啊,人家给钱的啊。”
“倒不是钱的问题,实在是……”刘村长叹了口气,“你们晚来一步啊。”
第37章 莫名结下的梁子
牛槽直到见到小牟才明白刘村长嘴里的晚来一步是什么意思。
“是你?”
牛槽、小六子二人在刘村长的指引下跟着老刘头一路绕过水洼走到村头,在漫天水光中瞧见一伙人正从村尾一家走出来。
牛槽眼神还行,一眼瞧出那为首的瘦瘦小小的男子正是在淮扬市遇到的虎林村业务员,叫什么林小牟来着。
小牟倒是没瞧见牛槽,正指挥着一群人将什么东西搬出来:“小心点,好容易拉到个单子,出了差池咱们担待不起。”
“你好。”牛槽也不会客套,木头般闷闷出声,算是打招呼了。
林小牟下意识往旁边瞅了眼,那圆咕噜的眼睛见到牛槽定住了,继而瞳孔猛地放大,眼中浮上些牛槽说不上来的情绪。
牛槽心中一惊,这人,什么情况?
哪知他还没问出口,小牟率先指着牛槽开始控诉了:“瞧瞧啊,这就是那个下作的牛家村大师傅。”
那群在小牟指挥下的人闻言定定朝着牛槽看来,眼中一忽儿充满鄙视。
牛槽心中倒无波澜,就是小六子生气,到底是小孩子,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你们,你们怎么说话呢!”
人家瞧他是小娃娃,也不搭理他。
小六子脸上气的红一阵白一阵。
老刘头看不下去了,摆手打圆场:“各位啊,这两位也是我们的客人,大家客气点,出门都是客哈。”
林小牟鄙视地从鼻孔发出一声哼:“客?这客咱可承受不起。”
说罢继续指挥着众人将手上那物什拖上停在门口的拖拉机,牛槽这才看清他们拖出来的是布料。
好几伙,不仅连人家的布票收了,现在是连人家的布料都给席卷一空了。
牛槽心中隐隐不妙,上前一步:“你话说清楚。”
小牟被牛槽一双有力的手掣肘住,走不脱,使劲扒拉两下都没扒拉下来,干脆气呼呼往拖拉机后面一靠:“说啥?”
牛槽见小牟这般无奈相,好声好气道:“上次是你抢了我的布票,现在为何作出这般模样。”
小牟一双大眼更大了,气的鼻孔的气都重了:“你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抢了我的布票,不仅这样,你还抢了我的……”
夕阳降了下来,大大的圆圆的一个,跟突然变重了似的一下子坠到了湖面水平线上,水天相接处似被洒了金粉般闪耀,湖面上所有的渔民纷纷撑着小船回来了,帆影满目,无风自动,颇得壮观。
“乡亲们,乡亲们,今天集中时间到,大家速来。”村头高挂的喇叭响起了刘村长的声音。
于是,村上捕鱼回来的,正在吃晚茶的,纷纷丢下手上的活计,一股脑儿涌向村头。
涌动的人群将牛槽一行人挤得七歪八扭,小牟成功脱离掣肘,一屁股跳上拖拉机。
“自作自受。”拖拉机发动声中,小牟探出朝牛槽淬了一口,很快消失不见了。
“舅,咱们也快走吧,都下晚了,得回去。”小六子扯了扯牛槽衣袖。
人群很快消失了,周围又剩下他们三人,空荡荡的。牛槽瞧了眼日头,不早了,是该走了。
“老爷爷,谢谢你,附近有没有别的村落?我们得最起码收到两张布票才成哩。”小六子心事重重道。
他们二人正好一人一张,只是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收购到两匹布料。
老刘头也不晓得这牛槽跟林小牟什么恩怨,到底哪个好哪个坏,只是他实在喜欢小六子这娃,那一声「爷爷」叫的他心口都酥了,仿佛真是自己大孙子。
“最近啊,就在咱们村北边。”老刘头指着屋子后面。
旁边一户回来的晚的渔民刚出门,磨蹭半晌正好听到刚才一行人的交流:“老刘头,你可别瞎指挥了,我听说啊,这伙人将五里八乡都收遍了,现在周围怕是没什么人家剩下布票呢。”
牛槽一听步子虚浮了一步,小六子小脸也「唰」地白了,完了,他们今天这是要功败垂成了吗?
算了,要不还是赶紧赶回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双方眼神中均是颓废,点点头准备往回赶,老刘头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小六子已经没什么力气管老刘头了,准备赶紧回去。
老刘头却一把拉住小六子:“你们刚才说,你们要两匹就够了?”
小六子点点头,任务是一人一匹,两张布票自然是够的。
“我有啊,我有!”老刘头都快跳起来了。
他是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压根不在意那些吃穿用度,拿的布票都在家压箱底,有些布票已经过期作废了。不过,最新的应该都还在。
刚才小牟一行人前来收购布票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家,否则估计也是给了他们的结果,好在现在还剩着。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两人跟着老刘头回了家,老刘头点开那煤油灯,黑灯瞎火里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了有八张布票。
“我是光棍儿,分的不多,但两张肯定是够的。”
老刘头挑亮煤油灯,对着那火照着,小六子上去瞧了眼,竟然有五张都可以用。
“舅,五张,五张都可以。”小六子都快跳起来了。
老刘头笑呵呵地将那布票递给两人,小六子赶紧诚惶诚恐的接了。
牛槽看了眼老刘头低矮的棚户,周围潮湿一片,连个窗户都没有,心中微微怜悯,掏出十块钱递给老刘头:“这是收购的钱。”
老刘头便是不识字也还是识得那钱的,一瞧赶紧推托:“使不得使不得,这也太多了。”
“收下吧。”牛槽不容分说塞过去,“再麻烦您捎带我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