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也笑盈盈附和:“是啊,麻烦爷爷了呢。”
老刘头颤巍巍握着那钱,「嗳」了两声,点头应了。
于是,两人又重新坐上那牛车,颤巍巍往回赶。
天色渐渐黑了,小六子担心老人家见不到路晚上回去不安全,送了一小段,绕了那水光漫天,便好说得说让老刘头回去了,跟牛槽一路小跑回了牛家村。
今夜的牛家村不同往日,灯火通明,牛队长是下了令的,今夜收一张布票就去供销社换一张布料,换回来连夜赶制,直到完工交货才能睡觉。
还特地许诺,完工后可以放众人一天假,不用参加集体劳动。
众人当然是乐意的,个个儿干劲十足。
牛槽回来的时候,已经回来一半人了,大家也不交流,各自坐在车间安静忙碌着。
寂静的夜里,屋外的蛐蛐声和屋内的大头机声相映成趣,仿佛天地间一曲自成的乐章。
牛槽安心抱着布料准备坐下工作。忽然,一道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的宁静:“牛槽,牛槽在吗?不得了啦……”
那声音惊慌无比,还带着哭腔,牛槽心里一惊,手中剪刀划过手,殷红的血珠子瞬间就涌出来了。
第38章 家事和大家的事
是牛槽老娘,此番她正抱着服装厂的门框哭天抢地呢。
牛槽怕她影响众人干活,赶紧出去将她拉到梧桐树下:“你怎地了,又大呼小叫的。”
牛槽他娘气的一把拍上他胸口:“你个忤逆子,就这么说你亲娘啊?”
说罢又开始抹眼泪。
牛槽头疼,准备进去继续干活, 牛槽他娘这才说出来的目的:“小琴,小琴她……”
牛槽步子顿了,小琴?小琴怎么了?
“小琴她流血了……”
牛槽他娘说完话一瞅,自家那儿子人呢?
牛槽已经飞快扎进了夜色里,一鼓作气跑到了家。牛槽他娘在原地讷着嘴,抖了半晌,心中只觉得不舒坦。她哭是哭天抢地,小琴流血就二话不说走了。
纵然,小琴这血流的确实不是小事。
牛槽他娘心中安慰了自个儿半晌,也赶紧回了去。
小琴这血还真不是小事,牛槽回去时,只见她半趴在桌面上,地上一摊红褐色的血迹,看起来甚是可怖。
牛槽顺着那血迹往上看,发现那血是从小琴腿上流下来的,纵然他是个男娃,不大懂女儿家的事儿,也知道兴许是他家那大儿子出了什么问题,心中跟漏了个窟窿似的,竟是在原地呆立半晌没反应过来。
“哎呀,你愣着干嘛,带小琴去医院啊!”
牛槽他娘赶回来见牛槽直愣愣站着,急的直跳,赶紧推着牛槽上前。
牛槽这才反应过来,斗牛般抱着小琴就往王家村跑。
王家村在牛家村东边儿,不同于西南北几个村落和他们走的比较勤,王家村跟牛家村中间隔了条路,那路是建在高坝上的,爬上去不太容易,村头还汩汩流过一条大河,交往不变,故而彼此平日往来不频繁。
只是,王家村却是周围几村人不得不去的地儿,原因无他,主要是他们村儿有个厉害的接生婆,还有个出名的红娘。
红娘便是王婶儿,先前小琴跟牛槽结婚时担了小琴娘家人的那位。
至于接生婆,则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人称王老太,一辈子都没结过婚,成日吃斋念佛,在那没有什么医生的年代里担了为周围妇女接生的活儿,五里八乡人人都道她是「送子观音」。
牛槽连夜将小琴抱到王老太家时,一村儿的土狗听了动静都叫了起来,叫的牛槽心烦意乱的。
小琴在怀中难受地「唉吆」直叫唤,牛槽低头软声安慰:“小琴,别怕哈。”
扣门声伴着狗叫声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响起,王老太颤巍巍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个宽宽扁扁的身形还以为是什么恶人,吓得捻起胸前佛珠就准备念「阿弥陀佛」。
“老太太,是我啊。”牛槽他娘道,“我这儿媳妇,您给看看吧,才刚两个多月。”
牛槽他娘伸手掏出火柴点亮,老太太这才看清这宽宽扁扁的人手中还抱着人。
她心道这是孕妇遇上事儿了,当下也不敢怠慢,赶紧进屋,指着一张小床:“放下。”
牛槽一阵风似的飘过,稳稳地将小琴放在那低矮的床上。
火柴灭了,但牛槽借着窗外瓦亮的夜色还是能瞧出小琴脸色苍白,他愣愣伸出手,瞧着一手的血,一时宛如失了魂儿般。
“别着急哈。”老太太扶着床头颤巍巍坐下,伸手在小琴手腕上,闭目凝神,开始诊断。
牛家母子紧张瞧着老太太,大气不敢出,夜色下狗叫声渐渐停歇了,只有窗外的蛐蛐和青蛙蛤蟆此起彼落地叫唤。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长吁一口气:“不碍事,累着了,有先兆流产的迹象。”
牛槽急的往前一步,差点没被地上的瓶瓶罐罐给扳倒:没事?都快流产了,还没事儿?
老娘一把拉着牛槽,生怕这小子唐突人家老医生,她自个儿上前一步:“那该咋样啊?”
牛槽瞧着老娘后脑勺,心中一阵恼怒,小琴累着就是因为他们娘俩,她在家得帮老娘做家务,在外得忙大队的事情。
这一刻,浓浓的自责席卷而来。刚刚上任的牛槽,踌躇满志的牛槽,对于这个集体服装厂产生了些许反感。
若是自个儿忙忙碌碌,便是受尽委屈,那也是不碍事的,但牵连了老婆孩子,他心中实在难受。
牛槽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当爸爸了。
为了小琴腹中那个小生命,他可以变得自私蛮横毫不讲理。
可是,他不觉得丝毫愧疚。
老太太护着床头又撑着站起来:“产妇近日不适合劳累,在我这里将养几日,将胎心调理稳再回吧。”
她走到一排柜子前,低头打开一个,抓出一捧药递给牛家母子:“老妇人年纪大了,不便弯腰,你们谁帮忙煎个药?”
牛槽他娘站着没动,心道,哪有婆婆伺候儿媳妇的?
又想到自己年轻那会儿,都是上山下乡,种田栽秧,就没这么金贵过,一时心中不免有些委屈。
正想着,牛槽已经上前将菟丝子、桑寄生、续断等药接过,准备去煎熬。
牛槽他娘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牛槽,你回吧,我来。”
牛槽摇摇头:“我来吧。”
说罢就弯腰蹲下去,在王老太的指挥下煎药,煎完药又忙前忙后伺候小琴喝了。
这一通忙完,天色已经微微亮了。牛槽看着熟睡中的小琴,心中稍安,这才来得及跟王老太道谢。
“嗳,不必,不必,这是老妇人该做的。”王老太摆手,凹陷的眼圈乌黑一片,“只是,老妇人不大方便照顾这女娃,你看你们家谁能留在这儿照顾她?”
王老太瞧着小琴身子虚,最近几天只能卧床,约有个四五天才能回去,回去也不能累着,要多休息,待到孕中期方才能多走动走动。
牛槽不由分说地准备应,被牛槽他娘制止了:“你回去吧,快交工了,先把后续结了。”
牛槽看着他妈,有些惊奇,他妈还是难得这般识大体。
实际上,牛槽不晓得他妈心思,她可不是识大体,孰轻孰重,她心中有数哩。
这照顾儿媳妇的委屈,跟那白花花的票子以及儿子的将来比起来,哪个重要,她能没个计量?
即便得了他妈应允,牛槽还是不放心,坐在小琴床头看了半晌,直待日上三竿才在他妈的驱赶下离开,离开时还寻思着以后的一日三餐都过来,他怕他妈照顾不好他老婆孩子。
牛槽这边路上往回赶,服装厂那边牛队长正在大发雷霆。
“牛槽他一个厂长,家事跟大家的事,他心中没个轻重吗?”
第39章 第一桶金
牛槽推门而入时,正好听到牛队长拍着桌子说出那话。
他脚步顿了顿,奈何门已经推开了,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他,房间一片寂静。
牛队长此番发火倒也不是端着架子,是有理由的。这批货明儿个就到交货期了,村里人都十分重视,昨日大家都没睡,个个儿在这儿加班,便是没收到布票的回来后也乖乖帮忙。唯有牛槽,厂长,人没了!
厂里人知道牛槽是老娘来叫走的,但牛槽他娘这性子向来一惊一乍,众人不觉得她能有什么紧要事,八成又是什么簸箕坏了,钥匙丢了之类的鸡毛蒜皮,哪里能跟厂里这大事比得上。
牛队长巡视一圈,听闻了众人的七嘴八舌,再加上柳先生煽风点火,胸中那火苗「咻咻」地就起来了。
更何况,正是收工阶段,不少人遇到板样问题需要请教牛槽,他见不着人,众人心中都发慌,因此这才有了牛队长在这里发火的事儿。
“小琴有先兆流产迹象,跟她婆婆一起送去王老太那里了。”牛槽淡淡道。
牛队长愣了愣,这倒确实不算个小事儿。
周围人听闻后表情各异,一时无人好意思开口,牛四主动帮牛队长解了这个尴尬的局面:“牛槽啊,回来就赶紧去做活吧,不少人等着你指点呢。”
牛队长顺了台阶赶紧下:“是啊,今天人就来了,刚跟我电话,说是下午到。”
说罢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办公室。
牛槽也没说什么,就当那话没听说。
柳仕经过他时淡淡看了他一眼,牛槽目光不偏不倚,丝毫未动。柳先生讨了个没趣,走了,牛槽也跟着走在队伍最后。
小六子躲在门口蹲墙角哩,一把拉住落在人后的牛槽,小声嘀咕:“舅,他们说忙,可不也在这里训斥你。”
牛槽见小六气鼓鼓的样子,再加上担心小琴,心中那股子疲惫的感觉更强烈了,可偏偏才当上厂长不久,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哩。
牛槽瞧了眼前面那群人,晃了晃脑袋,算了,想不通不想哩,干吧。
其实倒也真没多大事儿,众人出去将那布料子收齐了埋头赶制便是,做到现在也基本上七七八八掌握了个大概,为数不多的小问题,互相探讨好是没什么问题的。
至于柳先生现下倒是不若先前般苛刻了,一件「残次品」都没找。
牛槽到车间时,见着堆积如山的成品放在车间,人绕过都不方便,便令阿斌招呼几个人放在仓库,这次柳先生倒没说什么,兴许是牛队长在的关系,乖乖掏出钥匙开了门,任众人将成品放进去。
就这样,一半手快的做着剩下不多的成品,一半力气大的过来帮忙整理仓库,总不能让人家看到上好的衣服被放在人来人往的地上,再金贵的东西都变得廉价起来。
如此这般,分工明确,中午时分这批衣服便系数整整齐齐摞在仓库里了。
众人昨日奔波一天,昨晚又一宿没睡,此番却没有一个回去补觉的,个个儿都等着那陈光来验货呢。这不,连不在服装厂的村民都晃来了。
牛队长有些紧张,在原地左右走动,柳先生倒是颇淡定,负手站在牛队长旁边,一派文人模样。
“牛队长,吃点儿饭吧。”阿斌晓得牛队长还没吃饭,做好了大锅饭来问。
牛队长哪里有心思,摆了摆手:“不了不了。”
继而又瞧着村头念叨:也该来了啊。
已经到了陈光订的日子了。
牛队长晓得大城市有个稀罕事物叫「手摇电话机」,两人有了这事物隔着老远都能说话,他心中晃儿想到,格老子的,等顺利拿到钱,他也得整一部这东西。
“嗳,来了来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叫出声。
一行人顺着眼尖那人的指向瞅去,垫脚翘头的模样跟围栏里等食吃的鸡崽子一样。
那群鸡崽子瞧了半晌,又纷纷耷下脑袋,原来并不是陈光,而是一辆三轮棚子车。
牛队长不死心,继续等,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说胡二那边拖走了货没送来钱,这一位陈光连货都不要了?
乱七八糟地胡想了一通,又安慰自个儿,反正定金是付了,他们也没亏。
一辆锃光瓦亮的车悄无声息地沿着小路开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好几辆绿油油的「太拖拉」。于是,适才那位眼尖的又叫起来:“来了,来了……”
身边人一巴掌拍上他头:“你狼来……”
话还没说完停了,眼睛直勾勾瞅着来路,「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好家伙,还真来了,小车后带了好几辆大车,乖乖,那场面,着实壮观。
陈光下车时就见牛家村的人齐整整地站在村头等他,心中颇感动,这些乡民还挺淳朴的。
他客套跟牛队长打招呼:“好久不见。”
柳仕殷勤上前一步,陈光却直直朝着牛槽走去,热情伸手同他握了握,柳仕站在原地,表情还是那副模样,不细微看察觉不出什么变化。
牛槽倒是做不出什么热情模样,外加担心小琴,在牛队长跟陈光寒暄时就知会小六子自己先退了,有事去王家村找他。小六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了嘴。
牛槽晓得小六子担心什么,可什么都比不上他的老婆孩子。
好在小琴一切安好,牛槽看完小琴出去,见老娘正满脸烟灰地扇扇子,看样子是在熬药,边扇还边骂骂咧咧。
“个娇气的,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唉吆喂,我怎么这么命苦吆……”
“我来吧。”牛槽皱眉,过去抢过扇子就扇。
他这人看似傻,实则粗中有细,晓得他妈是故意说给小琴听的,也明白俩女人在一起不舒坦,他自个儿就该多干点,堵一边嘴,再顺一边心,这是他该做的。
牛槽他娘得了空闲,坐在一边嗑瓜子儿:“你那货不用看啊。”
“交货了。”
他娘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唉吆,交货啦,那分钱了吗?”
“不知道。”
葵花籽「嘎嘣」一声裂在嘴里,他娘顾不上嚼,一把上前抓着牛槽胳膊:“不会是还在交货,你就,你就过来了?”
牛槽皱了皱眉,挣脱老娘掣肘,继续扇火,良久才慢悠悠「嗯」了声。
牛槽他娘气的一把夺过扇子扔在地上:“你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