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没觉得什么,顺着外交官夫人的举止落了套儿:“您这是?”
外交官夫人指着江太太身上那绿色袍子:“这衣服,我也有一件呢。”
江太太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倒不是多么信任陈光,毕竟此前两人也无甚交集,中间牵线搭桥走了好几拨人了,她只是纯粹地维护自己。
她本身就是靠着一身行头先声夺人,又是学习时装设计、去过时装周的主儿,当家的招牌便是走在潮流前端儿,万一要是穿了人家根本不屑穿到晚会上的旧款,那她先前辛苦经营的形象便不复存在了,那些个人脉也会怀疑起她虚张声势,进而疏远了去。
外交官夫人却没被她直截了当的话气到,面上依笑盈盈,伸出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手掏出一张照片:“巧了,一周前我得了这衣服,瞧着不错,还留了照片呢。”
众人围着瞧过来,却是与江太太身上这款一模一样,甚至连颜色都是丝毫不差。
只是,外交官夫人穿着这身衣服是在自家后花园喝茶,而江太太穿着这身衣服却是出席了隆重的场合。孰轻孰贵,一目了然。
顿时,众人瞧着江太太的眼神就不大对劲了。
江太太不信邪,气急败坏的夺过照片左瞧右看,果然是一模一样。
那场晚会她可说是落荒而逃,出了好大一个丑。回来后,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便跑了去找陈光算账。
陈光也是懵啊,莫不是那位太太也买了他的衣服?
可是,他这衣服确实是刚出手,从开始走渠道到全部卖完不过两天,若是买了同样衣服的顶多是撞衫,万不可能是一周前就留了照片啊。
忽然间,他终于想起来第一个来找她的姑娘那话哪里不对劲了,对啊,她也是说「穿了几天」,他这前日卖,昨日就卖完了,哪里有穿了几天这个说法!
莫不是,这些人买的衣服根本不是从他这里出去的?
陈光好说得说劝走了江太太,又是赔钱又是允诺好处,只是江太太根本不吃那一套,人家不缺钱不缺权,一门心思经营人脉,就是想发展壮大家族生意,这下子脸都丢光了,自然没完没了。
陈光被逼的焦头烂额,气的饭都吃不下去,摔了好几盏茶壶,终于一踩油门跑来找牛家村的人算账了。
“你们给我说说清楚,这货你们是不是还给旁人做了?并且先于我给了人家!”陈光几乎是笃定了。
一模一样的布料款式,还恰好在他前面上市,这不明摆着抢他饭碗吗?
先前他还以为这牛家村的人实诚,还真是看走眼了,往往穷乡僻壤才更容易出刁民!
陈光的盛怒实是在理,牛槽在淮扬市待过,知道服装这个行业在大城市并不如他们乡下般仅仅是为了取暖包裹,他们在乎的更多些,所以他做的时候才没敢掉以轻心,一个月来日日几乎是强撑着那精力瞧成品,生怕给人惹了麻烦去。
哪里晓得……牛槽微微瞟了牛队长一眼,他阴着脸站在角落,不发一言。
牛槽忽而想到,柳先生竟然没来,这时候,他不应该在的吗?毕竟,柳先生口才最是好了。
“你们最好给我个交代,否则休怪我无情。”陈光从鼻孔里发出声音。
彼时恰是中元节的天,家家户户很早就闭门了,窗外暗下来。
明明是炎炎夏日时节,突如其来吹过一阵风,众人冻得一个哆嗦,均想起了今天是何日子。
陈光也实在是气坏了,见牛队长跟牛槽几人不讲话,也不问了,冷哼一声:“那合同,你们还留着吧。”
说罢甩袖转身。
牛队长以为陈光要走,刚出一口气,陈光又顿住了,转身冷笑一声:“违约金,准备着吧,一周后我过来取。”
说罢大踏步出了门去。
牛队长大气不敢出,等了半晌不见他进来,想来这次是真走了。
牛队长虚脱般往边上的太师椅一瘫,还没顾得上喘气,牛槽来了他面前,伸手:“合同呢?”
牛队长脑袋跟过年时的对联一样被浆糊糊在门框上,半晌才撕下来:“合同?”
脑中灵光一闪,想到陈光刚才的话:违约金?
牛队长一个「咕噜」从太师椅上起身,脚步子也不飘了,四处翻找。
牛家村的人一辈子都是老农民,没干过啥大事儿,自然也没签过这什么合同。
当时心中脑中念着的都是那十万块,谁有心思去研究那合同的弯弯绕绕啊!
牛队长悔的肠子都青了,额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找到了找到了!”阿斌忽而叫起来,手上举着的,不正是当初那份合同是什么!
第43章 罪魁祸首是谁
几人迅速围成一圈儿,去瞅那先前丝毫没在意过的合同。
乙方不得先于甲方供货给第三方,若由此造成损失,赔偿合同款项双倍金额,并因此承担相应责任。
“这,这啥意思?”阿斌抖着手指着这句。
牛队长讷着嘴呆了半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忽而又抓住牛槽手:“双,双倍?”
这是把他们牛家村拆了都赔不起啊,二十万啊!
牛槽心中也凉了半截儿,这可咋陪?
他识不了几个字,没法将这合同看的更细致点,但好在他向来是个稳得住的:“柳先生没看过这合同?”
柳先生已经是厂里的会计了。
他记得牛队长先前说过,他负责厂子的管理和服装的制造,柳先生负责合同、监管以及财务流动之类的。
对啊,柳先生,他让他看合同了啊,柳仕明明看了!
牛队长作势便起身,准备去找柳仕算账。
他倒是误解了牛槽意思,牛槽并不晓得他们还有齐二这事,只想问问柳先生,这合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点,想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牛队长倒是晓得柳先生去哪里了,齐二那钱一直不来,他心中猫抓似的,硬是赶着中元节让柳仕去淮扬市要钱。
柳仕此番应该也快回来了,毕竟天色都黑了。
牛队长坐在柳仕门口等,苍穹下漫天飞灰,衬着阴暗的视野,高山市惯见的水杉木跟梧桐树在黑暗中张牙舞爪,真跟孤魂野鬼似的。
牛队长打了个哆嗦,他怕牛槽他们听到他跟柳仕说齐二的事儿,都赶回去了,现在自个儿倒是遭了罪。
好在家就在旁边,他让老婆亮着灯,倒是好了些许。
羊肠小道上,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来,随着更夫一声清脆的敲击声,牛队长瞧清楚那就是柳仕,柳仕终于踩着夜色回来了。
牛队长上去就是一巴掌,柳仕都被打蒙了,捂着脸瞪大眼。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害我?”牛队长没打过瘾,气的一把抓住柳仕衣领子。
柳仕不清楚牛队长这是怎么了,但也不敢挣脱,牛队长瞧这般拽着也没个法子,干脆松开,将陈光来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牛队长喘着粗气坐在地上。
柳仕这才明了事情经过,脸色隐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说啊!”牛队长气急败坏,吼完又想起齐二那边的事儿,“收到钱了没?”
柳仕那脸这才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脸上皆是担忧,他清了清嗓子,一一道来:“我跟您一条条地说。”
“首先,那合同我先前看了,但真没注意到这条,他写的过于隐晦了。”承认错误。
“其次,齐二钱依旧没给。”抛出问题。
“你!”牛队长指着柳仕,气的胸口发疼,他一向运筹帷幄,还从不曾如此这般的被动过,一时竟是慌了神。
如果这事解决不了,莫说牛家村这二十万的钱,便是他自己,乌纱帽丢了是小事,一辈子要戴上「贪赃枉法」的帽子,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他儿子也会跟地主、资本家的后代一般,这辈子全悔了。
这一刻,牛队长无比恼怒,当初为何要脑子昏了做那混账事。
“不过,您别着急。”柳仕有条不紊道。
牛队长跟溺水的人捞到浮木似的,一把抓住柳仕:“你有办法?”
“嗯。”柳仕点点头,“我有个办法,这两件事,可以一起解决了……”
两人身边不远处的梧桐树后,一道人影一晃而过,迅速消融进黑暗中。
第二日一早,牛家村的人纷纷得到了消息,村子一瞬间全都炸了。
“赔双倍?这可咋赔啊,老底都扒光了也赔不起啊……”阿斌他娘听后还开哭天抢地,将瓷刚子「哐啷」摔到地上,见小花蹑手蹑脚准备穿过去,浑身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就骂,“你个败家婆娘,那500块钱是不是被你花光了?”
小花平日里是个不好欺负的主儿,哪能任婆婆这般指着自己,现在却是心中有鬼,瞅了眼一边的阿斌,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
阿斌他娘不晓得是,阿斌那一千块,其实也被小花花的七七八八了。
村里吵闹的还不是这一家,家家婆媳都开始哭嚎,先前才有些改善的婆媳矛盾再度爆发。
男人们这次可没心思去圆融了,毕竟他们更焦头烂额。
中午时分,牛四的声音从喇叭里响了起来:“请大家速来村头结合,有事商议。”
一群人这才停了争吵,纷纷汇集到村头空置场地。
倒也没个安静,一站定就开始吵起来:“凭什么让我们不是服装厂的人赔钱啊,我们把那钱还回去就行了,你们服装厂的赔偿三倍。”
众位在服装厂出力出汗的人可不干了,平日里他们多做活计还没说个啥,现在遇上事儿第一个把他们给卖了,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两群人越吵越凶,就在他们快到动手的时候,牛队长出来了。
牛槽在众人吵闹的时候一直站在边上没吭声,在想法子呢,现下牛队长出了来,他下意识瞅了眼,发现他看上去跟昨日不大一样,竟是又恢复了往常淡定的模样。
牛槽心中一定,莫不是想到法子了?
牛队长负手站在台中央,巡视一圈众人,人群纷纷噤了声。
牛队长笑笑:“大家这消息很是灵通啊,竟然这么快就晓得了。”
说罢又转向牛四:“看来「活喇叭」还不止你一个。”
牛四畏缩着身子哈腰,心中直犯嘀咕:牛队长这是啥意思,在怪他们几个昨日在现场的泄露风声,敲打他们?
牛队长却没给牛四思考的时间,转念低头,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事也怪我。”
柳仕上前一步:“不怪牛队长,是我的错。”
众人纷纷哗然:这还有人抢着认错?
柳仕微微抬头,目光却十分空虚,落在遥遥处,显而易见地没有瞧着众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第44章 事情的「真相」……
据柳仕讲,他见到那群在安凤流浪的难民时,便同牛队长说了这事,牛队长心生怜悯,在柳仕的提议下将那批「残次品」衣物捐献给了那批难民。
难民得了衣服之后可能也不会穿,就卖了,哪知这一卖却是给他们添了乱子。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的。”柳仕低着头,“这事怪我,我甘愿受罚。”
牛队长一直瞧着柳仕表现,面上虽淡定非常,手上却是出了一层汗,他有些担心柳仕将他供出来,现在瞧着柳仕表现十分好,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也是好心。”牛队长上前,拍拍柳仕肩膀,又巡回一圈看向台下,将众人表情一一收进眼底才叹了口气,开口,“要不,咱们给个机会让柳仕将功折罪吧。”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他怎么将功折罪啊,这钱难道他来赔?”
“他赔得起吗?”
“赔不起也得赔。”
“怎么可能让柳先生赔钱啊!”一道尖锐的女声,在众人的附和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跟春天的竹笋刺破地面的嫩黄。
小俏见众人看了来,使劲拉了拉小丽衣角,小丽死死咬着唇,低下头。
头一次,柳先生瞧向小丽的方向,眼中微微有些动容,很快又如冰雪般消逝。
“大家静一静。”牛队长伸手示意。
人群安静下来,纷纷看着牛队长。
“这样罢,我啊,想了个法子,勒柳仕去将那批衣服一件件收购回来,出高价,那些人穿了衣服又得了钱,理应不会不同意。这样的话,咱们就不算违背合同了。”
牛槽心中寻思着,牛队长跟柳仕倒是有几分脑子的,怪不得一夜便如此淡定。
可是,他总觉得这法子不好。
牛槽不是什么精明人,但也不笨,晓得做生意无外乎诚信二字。
人无信则不立,若想做大做强,做出牛家村的口碑,必须要直面问题,解决甲方的损失才行。
此次事件已经给陈光造成了困扰甚至是损失,如果他们钻空子免了自身的责任,只为了不赔那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光明人。
只是,牛槽心中也没个法子,便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
“如果大家没意见,那便这么结了。”牛队长笑呵呵地拍着柳仕肩膀,“柳先生,这次就靠你了。”
柳仕点点头,一言未发。
台下又传来一阵怯怯的声音:“我们可以帮柳先生吗?”
柳仕晓得,必然又是小丽那傻姑娘,他心中只想冷笑,呵,还真傻啊,笑着笑着却又不想笑了,心跟破了个窟窿似的,冷风灌进来。他干脆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小丽这话引起周围人的不满:“凭什么啊,他的错凭啥子让我们承担。”
适才那群服装厂深感心寒的人逆了性子:“不帮忙的话,柳先生一个人三头六臂都难在一周内要回来,到时候你们不谈赔上双倍的钱,至少得把先前分的钱要回来罢,你们舍得吗!”
众人噤声,这倒是,那钱……要不他们别有打算,要不早被挥霍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