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期明显已经烦了,她向来厌烦腻歪的大道理,更何况许惟肖揣着明白装糊涂,余期懒得和她绕弯子。
“这世界上有很多错误的事情,我凭什么不能纠正一个?”
女孩的话清凌凌的响起,楼下的大扫除似乎已经结束了,尖锐的哨声从操场传来,不知怎的,竟和余期的尾音重合在一起,在空旷的天台上激起微弱的回声。
“那、为什么偏偏是蒋老师。”贴着脚踝的那部分传来录音笔的金属凉意,许惟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命不好。”余期扔下一句话,拍拍屁股扭头就走,许惟肖忽然想起初中时她第一次进班那天,余期歪戴着帽子,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非常混账,非常帅。
“拼啥,拼命啊,算了吧我可不想折寿,我爸说活着最要紧。”
多好的样子啊。
她是那样羡慕。
天终于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买了学校西饼屋的小点心,太奇怪了,好吃是好吃,就是饼干底是甜的,杏仁却是咸咸的。
第87章 甜食
255.
晚上讲电话的时候,忽然提到了齐栩,电话那头的余期本来在吃饭,听到陈期提起这个名字悠哉悠哉的问:“哪个xu?许仙?”
“栩栩如生的栩,我一开始听别人说,也以为是姓氏的那个许。”
一个木一个羽,很漂亮的字,很漂亮的名字,和主人的个性一点也不配套。
“其实你们同学传的八卦没啥错,他家的确挺有钱的,之前过年的时候我爸和几个叔叔吃饭,就是在他家的场子。”
陈期瞬间混乱了,怎么自己身边所有人都认识齐栩,林城真的小到这份上了吗。
“这倒没啥,我爸饭局喜欢带着我,所以,我爸认识大的我认识小的,顺理成章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说对了,他之前的的名字的确是许仙的许,后来改名的。他随他妈妈姓,生父姓许,后来他妈妈改嫁、避嫌、就把名字改掉了。”
256.
期末考试总复习的日子,陈望忽然开始抗拒上学,一开始那几天每天起床便说自己头疼,后来干脆连装病的功夫都省了,直接了当的和妈妈摊牌——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不想上学?”
“因为懒得上学。”
就这样一直在家里赖了一个星期,有时候陈期看着他在家里看动画片,会出神的想起自己小时候。
不知道是因为从小被告诫懂事还是因为遗传了妈妈对病痛的忍耐,自己小时候是断不敢因为一点小病小痛请假的,小学发烧到近乎原地晕倒才敢和老师举手示意,初中那次夺命八百米后又晕又吐,还硬生生扛到了下午,后来的治牙也从来没有耽误过上学时间,周六日去医院前一定会先完成规定的作业。
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这叫什么,这就叫高标准严要求,这叫对自己负责,想当初我们之前那班流感,好多学生都打着吊瓶上晚自习!”
并非是觉得父母会对自己的病痛发出“矫情”的看法,也不是惧怕老师审视的目光,而是单单习惯了要强逞能,不想轻易放弃。
然而陈望却是一点小伤就能委屈一个月的个性,之前右手小拇指被划了一道伤口,哭了几个晚上拒绝写作业。
即便是身体健康对作业也是一副懒散应付的态度,常常一篇抄写磨蹭两个小时,中途不是喝水就是上厕所,房间的门开开关关没完没了,最终拖到完全没有背诵和预习的时间。
反观自己似乎省心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作业从来不用家长催促,背书早就当成了理应去做的事,下发了新课本第一时间就会准备好书皮和对应的笔记本,上课提前预习、下课按时复习、认真听讲回答问题、考完试及时消化查漏补缺……
“你说你弟要跟你一样省心多好。”
陈妈妈今天做的番茄牛腩格外好吃,陈期又添了一碗饭,顺便给她添堵:“妈你想得真美,怎么可能好事都被你占了。”
客厅里陈望正坐在地上看电视,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陈妈妈刚端过去的饭菜,陈期瞥过一眼,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
“妈,我说过很多遍了,吃饭就让他好好吃饭,上桌子吃,要吃什么自己夹,他都多大了,还学不会自己吃饭吗。”陈期转过头,“陈望,吃完了把桌子收拾干净,不要把米饭掉的到处都是。”
陈望一听到陈期的话,立刻端起碗规矩了很多。
“以后让他上桌子吃饭,听到没。”
陈妈妈一如既往地打哈哈:“那他不上桌子我有啥办法啊。”
“那就饿着,他受不了自然知道吃饭了。”
“那哪行啊,那还不把胃饿坏了。”陈妈妈夹了一筷子牛肉堵住女儿的嘴,妄图结束这个每次都能让陈期唠叨半小时的话题,“他还小,大了就好了。”
他大了就会叠被子了,他大了就会系鞋带了,如果随着年龄增长就能自然而然学会懂事,那要父母做什么。
永远都是这样,逃避、敷衍、自欺欺人,你们为什么永远是这样。
“好,那你告诉我几岁算大。”
“哎呀,再过几年。”
“再过几年?说清楚。”陈期敲了敲桌子,“而且,他说不上学就不上了吗,你们当家长的也不管?”
“管,谁说不管,这是他今天说头疼,又哭又闹的,我想着就先歇一天,老让他哭干嘛啊,本来最近嗓子就不好。”
“他这像是头疼的样子?”
陈期忽然觉得好笑,家里到底谁是小孩谁是大人,当妈的怎么做还需要女儿来指导吗,养孩子又不是养狗,不是让他吃饱穿暖就可以的,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数,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陈期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警告:“妈,我再说最后一遍,让他上桌子吃饭,不吃饿着,饿一顿饿不死反倒张教训,我要是再看见你给他盛饭,我就连饭带他都扔出去,听懂了吗。”
“你们惯着,那我来管。”
257.
年末,隔壁城市学生暴力事件逼死了一个女孩,校园霸凌忽然成了全国关注的大事,期末考试的出题老师们紧随潮流,于是今年的作文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议论文,而是要求写一篇对于校园暴力的感想,体裁不限。
于是之前背的滚瓜烂熟的名人案例纷纷失灵,陶渊明林徽因贝多芬爱迪生终于不用再被拉出来展演,很多人唉声叹气的咬笔头,草草动笔又匆匆划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作文变成了填字游戏,每次写作文前,许惟肖都会先用铅笔在作文纸上画出边框——一共分九段,除去开头结尾依次有三个案例,每个案例配上二十字左右的小总结,三个案例后留出四行的位置写上一段大总结,初二那年全班突然流行题记,于是长达一个学期,几乎每篇下发的优秀作文题目后都坠着一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这句话,许惟肖用过三次,三次都拿了高分。
然而毕业才明白它真正的意思。
他们写的议论文从来没有自己的观点,记叙文从来不是自己的故事,读书笔记里只有大段的赞美和歌颂,大家用量产的见解去换取漂亮的分数,圈出作文题干中的重点,设定主题方向,许惟肖习惯性的找出一支铅笔打算画方框,握在手中的笔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落下。
她挤出一个苦笑,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很喜欢写作文的,那时候陈期最怕写作文,还一直很羡慕她呢。
许惟肖还记得她和姐姐有一套作文宝典,姐姐最喜欢里面的《山爷爷》,她最喜欢的则是《盗版小人鱼》。
是一个把经典事例和《海的女儿》结合起来的故事,小男孩执着的捡起一条条搁浅的小鱼扔回大海。
他说:“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那么多鱼,你救不过来的。
——这是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这世界上又很多错误。
——所以我凭什么不能纠正一个。
许惟肖忽然想起何嘉瑶,那个女孩一直承受着谩骂和侮辱,一直被针对和敌视,这些算是暴力吗,班里那么多人,会有人写一写这个事例吗。
录音内容多而杂,很多被问候父母的语句都被自己刻意淡忘了,像是从来没有听过一样。
从来没有人帮她,她们都是沉默的帮凶。
无力的帮凶。
就在昨天,蒋涛还当着全班人的面问过何嘉瑶——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吗,我看你爸妈也不跟你似的啊。
还有四十分钟考试就结束了,许惟肖迟迟无法落笔。
258.
陈期把第二层的物理参考资料拿下来递给冀文涛,瞥见他正抱着两本历史参考书往后走,奇怪的问:“你不是学理吗,怎么还买历史书?”
冀文涛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陈期在说什么,看了半天手里的书才慢慢说:“哦,我拿错了。”
徐高的作业做得陈期想吐,自从上了高中,她再也没办法奉行自己该学学该玩玩的生存理念,如今若是真的把一个暑假“该学学”的内容做完,恐怕要把暑假时间延长一倍,并且在充足的时间里感受一下地府一日游。
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她和安辰在少年宫排练,听到一旁几个上了高中的哥哥姐姐聊天,其中一个姐姐笃定地说,一定要多做好事上天堂,不然说不准,下了地狱还要接着写作业。
这么多学科里陈期偏爱物理,可即便偏爱也仍旧会在做完两本物理题后恶心的想吐,正好赶上下过雨,天气终于有了一点凉爽的意思,于是她换了衣服,去书店提前准备下学期的教辅资料。
没想到这么巧,会在书店里撞见一年未见的冀文涛。
更没想到在问及文理科分班时,得知对方会学理。
“学理好,学理以后专业选择多,好找工作。”冀文涛有些机械的说,像是在背诵牢记于心的台词。
“你没事吧,是不是没睡好。”陈期笑笑,帮他把历史书放回原位,然后把自己挑出来的物理书递给他,“你刚刚不是问我怎么学物理吗,老师让我们买的不是这个,但是我对比了一下,觉得这个更好用,知识点和重点标记的都很详细,排版也合理,每个模块后还有历年的高考真题,我是一直在用这个的,你可以试试。”
冀文涛也没看,闻声就抱在了怀里,再次加厚的眼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无法聚焦,每次陈期的话说完好久,他才慢慢做出回应。
“你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昨天晚上睡不着。”
陈期看着冀文涛,忽然觉得他像是老人们总说的“学傻了”的样子:“那你还出来买书,怎么不多睡会儿,又不是快开学了。”
“没,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起头脑清醒要用来背英语。”
陈期皱皱眉,觉得他已经学魔怔了,再次无可奈何地问:“你没事吧。”
两个人在书店里埋头找书,陈期看到一些不错的就会喊来冀文涛一起看,但是冀文涛一直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路也晃晃悠悠的,像是身体和精神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买完,陈期拎着一书包资料在门口等,回头发现冀文涛买的资料里还是夹进去一本历史书,她奇怪的看着,但是没说什么。
文理科分班是大事,徐高也有好多想要学文然后被家长逼着去学理的,冀文涛并不是个例,家长都认为自己是好心,然而同样的,没人能够预知未来,好心会不会办坏事?说不准。
更何况那是冀文涛的妈妈,冀文涛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如今不还是二中的走校生。
陈期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个人并行走向车站,原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陈期忽然开口:“你饿不饿,咱们去吃肯德基吧。”
林城的一切都在变,学校几次翻新后干脆照着住宅区迁到新址,年幼时常去的商场已经推平建起了音乐喷泉,而郊区轰动一时的水上公园则日渐破败,终于在今年年初,被城市另一端的海湾公园取代,据说新公园一半的区域是植物园,公园正中的人工湖冬天还能用来滑冰,然而徐高作业繁忙,陈期一次都没有去过。
就连城中心这两条商业街也是如此,店铺翻新的速度逐渐赶上徐高月考速度,等她和宋惟妙抽出时间去了心心念念的冰淇淋店,才发现盛极一时的冒烟冰淇淋已经变成了炭烤小土豆。
只有肯德基和对面的新华书店一直都在,只有它们躲过了叫做时间的推土机。
余期倒是对新华书店颇有微词:“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不知道人家麦当劳是正主吗。”
那个家伙啊,真是。
正坐在窗前发呆,前台已经通知了取餐,陈期看到冀文涛买的套餐有些吃惊:“这么多,三个汉堡,你吃得了吗。”
“嗯,我最近比较能吃。”
“真好,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怎么吃都不胖。”不仅不胖,陈期看着他裸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年不见他似乎更瘦了些。
冀文涛的车先来,陈期在站台上独自等待,她看着缓缓下沉的夕阳,忽然想起曾经冀文涛问她的问题。
你还想不想当《快乐大本营》主持人。
男孩子执拗的,我不是问你能不能,而是问你想不想。
陈期忽然发现自己忘了问他,考古学家还是不是他的梦想。
作者有话要说:
千页豆腐怎么吃都好吃,豆泡、豆结、豆浆、都好吃,豆制品万岁。
第88章 甜食
259.
又一年走到尽头,高中无声无息的过完了一半,徐高已经赶在年末开始提前教学高二下半年的内容,曾经的线上课程卷土重来,机构负责人再次进班宣传时,甚至穿着和去年一模一样的套裙,蓝白相间的花色晃如视线,陈期忽然有一种时间停止了的错觉。
随着高考的临近,徐高的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的狂奔,期末考试前陈期连着三个礼拜都处在高强度的复习状态里,严重疲惫严重缺觉让她差点在答完最后一张卷子后从桌子上摔下去。
好在一切顺利,安辰问她考的怎么样,她虽然疲惫但也能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然而不过半天的休息时间,全班就再次进入备战状态,好多次陈期看着面前永远做不完的数学题,胃里都会条件反射似的冒酸水。
只是痛并快乐着,相比浑浑噩噩的生活,她更喜欢这样充实的感觉,她享受完成一道物理大题带来的满足,也享受同学间比赛做题的紧张刺激,集中精神做事让她想起幼儿园在舞蹈室练舞的感觉,徐高整日都能看见神仙打架的精彩盛况,被老师家长吹上了天的徐高,也的确有他被吹上天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