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陈期笑的和早八点的阳光一样灿烂,晃的陈望出了一身白冒汗。
“你不是不上学吗,可以,那你跟我走。”
263.
陈望从来不敢忤逆陈期,别说忤逆,他连大声和陈期说话都要提前壮壮胆子,他姐让他走四步他绝对不敢走三步,倘若陈期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出来喝水都要绕路走,丝毫不见逃避上学时撒泼打滚的厉害样子。
大太阳底下,热气蒸腾蔓延,刚走了一小会儿陈望就已经满身是汗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想上学,是老师对你不好吗。”
陈望摇了摇头,四处打量了一下,不知道陈期为什么把自己带到了后坡。
“那是因为有同学欺负你?”
陈望依旧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我猜不出其他原因,只能认定你就是懒,懒得起床懒得听课懒得做作业,对吗。”
这下陈望不敢动了,接着就听见陈期温温柔柔的说:“说话,别人问话回答是基本礼貌。”
“是……”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
“OK。”陈期没发火,好脾气的继续问,“上学是为了什么,知道吗。”
是啊,他们知道幼儿园之后是小学,知道七点起床按时作业,知道最先学的课程是语数英,可是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上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能完全清楚,但老师家长肯定说过吧,好好学习,拿到好成绩就能上好大学,之后找到好工作,说过吗。”见陈望点头,陈期继续说,“那我再说的更明白一些,每个人长大后都会脱离父母,在那之后我们需要想办法来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方法呢,有两种,第一种,上学学到知识,之后用知识换取钱财;第二种,不上学,用体力来换取钱财。”
“你已经二年级了,我这样说你应该能听明白吧。”见陈望耷拉着脑袋受罚一样站在一旁,陈期走上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脊背,“我不是在训你,我只是要把道理给你讲明白,小小男子汉站便站好。”
陈望怯怯的看着她,仍旧不知道陈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刚刚说了大家都有两条路,可是你不想上学不想写作业,于是只剩下一条路,幸运的是你还小,还有选择的机会,所以咱们今天试一试第二天路。”陈期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和一个曾经上山用过的垃圾夹。
“劳动换取金钱的方式有很多,你年纪小,暂时能做的只有这个。”她把手里的东西塞进陈望怀里,悠闲的看向面前笔直的外环路,“走吧,咱们试试看,捡完一条路的垃圾能挣多少钱。”
264.
陈期不是暴君,也从来没有讨厌过自己的弟弟,相比马马虎虎一直挣扎在及格线上的妈妈,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家长。
教育不是棍棒和枷锁,她懂得讲道理,懂得耐心的重要性,也懂得在建立威严的同时和陈望沟通,让他自己去思考,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她用从安辰父母那里学来的方法,来教育自己的弟弟。
沿着后坡往前走就是立交桥,穿过立交桥再走上十分钟就是外环路,南面的外环线上人流量比较少,相对安全。
已经走了半个小时,陈望小声问:“姐,咱们还要走多久。”
“不久,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体育中心,右拐就是海湾公园,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吗,顺路还能去看看,海湾公园门口就有公交车站,坐车回来还能赶上中午饭——当然,那要在你把矿泉水瓶卖掉能赚到两块钱的情况下。”
她低头看了看陈望手里可怜巴巴的垃圾袋,公园里看花般悠闲的说:“按照半个小时捡三个瓶子的效率来说,咱俩坐公交车回来的可能性不太大、基本为零。”
陈望委屈的含着眼泪,到底没有原地打滚撒泼的勇气,这不是妈妈,他心里清楚,陈期有的是耐心看他撒泼,就算他把嗓子哭哑了,也只能换来哭完继续捡垃圾的后果。
陈期看他一眼,立刻就看出来他的心思:“别想歪注意,除非你不打算吃午饭。”
又过了半小时,两人走到海湾公园时已经接近正午了,陈望走了一个小时终于走到了极限,他原地坐下,委屈巴巴的和陈期说:“姐,我渴,我想喝水。”
陈期指了指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一瓶水两块钱,你有钱吗。”
陈望绝望的摇了摇头,他累的嗓子冒烟,两条腿也特别疼,右手因为长时间握着架子被隔出了两道印痕,他呆坐在路边,羡慕的看着海滨公园里的旋转木马。
“想进去玩?”
陈望狠狠点头,然后就听见陈期慢悠悠的说:“可惜你没钱。”
“捡垃圾也是谋生的一种方法,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不偷不抢光明正大挣来的钱,就都是干净的,区别是,有些职业会轻松一些,有些职业则会累一些,捡垃圾累吗?”
陈望再次狠狠点头。
“很累对吧,可是你看,咱们两个走了一个多小时,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才找到了十几个瓶子,换瓶水都不够,那你想,你要捡够多少垃圾,走多远的路,才能换来一口饭呢。”
为什么上学的答案当然没有这样简单,谋生的手段也不能这样简单分类,但让一个八岁小孩听懂、理解、并产生思考,这已经是陈期能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了。
陈期掏出包里的水递给他:“所以,你是愿意在教室里上学还是愿意捡垃圾呢。”
“上学。”陈望哭丧着脸,咕咚咕咚灌下两大口水,然后小声地,“姐,咱们能坐公交车回去吗。”
陈期慈爱的摇摇头:“当然,不行。”
265.
在那之后陈望老实了很久,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提过不想上学的事情,虽然作业仍旧是对付的,每个字都展现着懒散,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高二的课程的确艰难很多,加上高三临近的缘故,所有科目都加快了教学速度,又一次月考来临,陈期和安辰不得已开始回归初中的方式,天不亮就起床背书,互相检查、查漏补缺。
长达一个星期的重压让陈期的颈椎开始抗议,好多次她和安辰站在堤坝前背书,会背着背着靠墙蹲下来,毫无预兆的开始呕吐。
同样的时间段里,陈望在爸妈好吃好喝的伺候下又恢复了撒娇耍赖,陈期一头扑在月考上没工夫管他,好不容易熬过月考时才听说,爸妈已经把他送进了课外班。
“学点画画也好,这特长生说不准以后还能加分。”
陈期看着陈望满桌子的画具,露出一个苦笑,曾经她也是这样和妈妈说的,她想去学画画,老师说了,美术特长生以后还能加分,可是妈妈是怎么说的呢。
“学那有啥用啊你又不指望着那加分,再说你弟这么小,我周六日去你爸店里帮忙,你上课外班了你弟咋办。”
“这不是想着给他找个出路嘛,他又不爱上学,不爱写作业,我们总得给他想点办法吧,我跟你爸是想着实在不行以后就让他当艺术生,上美术学校不也挺好,我听你大姨说这学美术的发展也挺好。”
陈期扛着十几斤的书包,忽然觉得很累,复习没有打垮她,考试也没有打垮她,可是妈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打垮了她。
她喃喃的问:“那我呢。”
我小时候也想学美术、学跳舞、学唱歌、学钢琴,我比陈望优秀很多,所有老师都说我有天赋、能成大器、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的前途我的发展。
陈妈妈不明所以的看着女儿:“你咋了?”
“妈,公平点吧,既然我弟去学画画了,那你也送我去学画画吧。”
“那怎么行,你都多大了学这有啥用,哪有高三学生还学画画的,那不耽误事嘛。”
“是啊,现在都晚了。”陈期忽然觉得肩膀上的书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我小时候说要学你也不同意啊。”
“你学这有啥用,你成绩又不是不好,又不是坐不住的孩子,那能跟你弟一样吗,你弟要是成绩好我们也不会让他去学美术啊。”
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错在这里,陈期从未想过自己的懂事努力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后果,就像她曾经从未想过,辍学的人依旧能继承公司,娇惯蛮横的人可以走后门当老师一样,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陈期这十几年,都在规矩的展现自己乖巧的一面,她用各方面的优秀去换取“好”的评价,然而如今,一个又一个的事实告诉她,“好”不能打破任何的不公平,而“坏”也可以仗着钱权走上通往罗马的路。
大哥作为独子,继承大伯的产业并没有什么错处,二伯母为了儿子出谋划策也是人之常情,妈妈想方设法给弟弟谋划出路更是情理之中,一切都对、一切都没有错处,陈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忽然就累了。
很多年前妈妈怀孕带给自己的那种迷茫感再次卷土重来,她站在高二的尾巴上,原本明朗开阔的大路忽然被人洒下迷雾卷成迷宫,她站在路口,心里只剩下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711的火山面包真的太好吃了,我一个对巧克力没太大兴趣的人连着吃了两天,然后迅速安利给小爷和菠萝,相比之下前段时间还喜欢的松尾瞬间变得一般。
就是有一点,千万别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吃,不然就会像我一样搞得毛衣裤子耳机头发上全是,回到图书馆几乎在卫生间里洗了个头。
第90章 甜食
266.
陈望的美术课只上了一个月便走到尽头,他实在过分懒散,有天赋而不懂努力,上课走神课间玩闹,每份作业上都写着敷衍。
陈期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无论是学习何种技能,无论是上学还是上课外班,优秀技能一定是建立在无数次重复无聊的基础训练上,陈望认识不到这一点,那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治标不治本的无用功。
“那咋办啊。”一屋子昂贵的画具课本全部浪费,整盒的铅笔被陈望弄丢了十分之九,剩下两三只笔孤零零的在塑料盒子里躺着,像是在等候最终发落,陈妈妈拉着陈期抱怨,满脸写着发愁两个字。
她是个善良慈爱而又无能的妈妈,困难面前,她只会皱着眉头问:“那怎么办?”
然后在陈望回家时依旧习惯性的盛饭夹菜打算端到他面前,陈期默默的看着,然后在陈妈妈起身那一刻抢过碗筷砸向了院子,没一秒犹豫。
装满饭菜的碗瞬间四分五裂,吓跑了门前瞎晃悠的两只野狗。
“妈,他这个样子你真不明白为什么吗。”
“无止境的妥协、溺爱、娇惯、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他是个可以躺着等天上掉馅饼的少爷,就算我拼命推着他站起来,我一个人也打不过你们这一群帮凶。”
算我求求你,你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妈妈,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陈妈妈垂着脑袋听着,一时间陈期甚至想笑,妈妈,咱俩到底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陈望!要吃饭就给我上桌子吃,自己盛饭自己夹菜!不吃就饿着!”陈期大发雷霆,几乎吼出血气,见女儿发火,陈妈妈也不敢说什么,提着扫把就往门外走,然后被陈期一把扯了回来。
“让他去。”
陈妈妈还是那套话:“他哪会啊,扫也扫不干净……”
“他不少胳膊不少腿凭什么不会!不会给我学!你不教我教!不会是理由吗!”
但凡你靠谱一点,就不用在家庭聚会上提起我管教陈望的严苛,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倘若你只有陈望一个孩子呢,倘若他没有姐姐呢,那他该怎么办,延续我大哥二哥的作风?咱们家可没有公司能给他继承,也没有关系能帮他找工作。
陈望吓得乖乖来吃饭,夹菜把菜汤掉的到处都是,为了找肉块把炒芹菜翻的稀烂,像是从不懂得饭桌礼仪。
吃完饭先洗碗,然后去收拾门口的烂摊子,折腾了一圈爸爸也已经回来了,陈期带着陈望进门,一抬头,看见爸妈并排躺在沙发上,一人捧着一个手机在外放视频,陈望连忙逃脱跑过去闹着要看,爸爸被他吵得没办法,拿出了另一个手机扔给他。
三个人并排躺着,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267.
初夏的雨一直吊人胃口,天气阴沉沉压抑的让人胸闷,明明一周后就是又一轮大考,陈期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化学卷子好像这辈子都做不完,英语阅读也是,每篇文章都能发现新的陌生单词,但她好像突然就不急了,好像心里那根紧绷的线终于断掉,整个人彻底的松弛了下来。
图书馆的书都看的差不多了,陈期在楼下转了两圈,坐车去了新华书店,却没想到会撞见来买书的小嫂嫂。
小嫂嫂瓜子脸、皮肤白皙、黑发扎成一个简单的低马尾垂在脑后,乍一看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学生,陈期都能想到她在学校低着头复习功课,一边做题一边皱起眉头的样子。
大人们说话不设防,二伯母几次来唠家常,把小嫂嫂的故事讲了个完全。
小嫂嫂家算半个书香世家,妈妈是个平常的家庭主妇,爸爸在出版社工作,家里还有个小她两三岁的弟弟,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生前都是老师。小嫂嫂大不了陈期几岁,当年成绩也挺好的,可惜家里突发变故,妈妈中风需要人监护,爸爸又突患癌症,原本痴呆的姥姥瘫痪在床无人照顾,一时间缺人缺钱,小嫂嫂便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
陈期忽然想起小时候跟妈妈看过的电视剧,什么百万千万的新娘什么的,原来那些看似鬼扯的电视剧真的来源于生活,苦难躲在门后,人们不设防的走过去,保不齐就有哪个命苦的挨上一棍子。
“那后来呢,为什么小嫂嫂会嫁给我大哥。”——瞎了眼吗,陈期必须承认,未说出口的四个字是她的真心话。
二伯母唏嘘着:“嗐,还不是因为钱,你说说这也是,我看啊这要不是怀孕了还是个男孩,指不定现在啥样呢,唉……”
陈期躲在书架后找书,隔着一排书架能看到另一侧站在世界名著区域的小嫂嫂,过年吃饭时小嫂嫂还问过她,上几年级、在哪个学校、成绩好不好。
陈期说一句,小嫂嫂便弯着眉眼笑,细长的眼睛不似林城人,倒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她的笑容绵长,像是要包含很多的祝福递给陈期,温柔似乎长在她的面皮上,是生出来便带着的修饰。
就算是现在也是如此,她微微垂着眼皮看书,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怀里的小婴儿,嘴角是淡淡的,带着母爱的微笑。
衣服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陈期的手在里面搅啊搅,终究还是没有上前打扰她难得的安静时光,然而没过多久怀里的小孩子就开始哭闹,小嫂嫂立刻站起身安慰,然而哭闹渐凶,她只好把书放回书架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