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能够跟到警局的只有两种人,目击人员,或嫌疑人员,我们都不是。只能先等到明天。”林子江有些无奈的感叹了下最后两个字。
“目击人,甚至,嫌疑人,如果能了解到真实状况,我都可以是,林宽也可以一起扮演。明天!林叔,您很理智,很成熟,您的明天只有一个吗?当年,您的那个明天,一直拖了17年是吧。”天艮觉得长到快18岁了,第一次如此无法克制情绪了。眼睛里布满的血丝也似乎要崩裂开,声音硬压着没有太高,可喉咙里早已被血腥堵塞,声音低磁压抑,如半月下显形显性的吸血鬼,他两只绯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林子江,双手不受控的抓紧了林子江的肩膀,第一次顶撞一个他其实心里佩服又信赖的“大人”。
“天艮!林叔昨晚一宿没睡,他跟我们是一个心!你冷静下。”每次都是按耐不住的林宽被天艮劝着的,可这次,出事后一直尾随观察着的林宽知道林子江是尽力了,难得朝着天艮有些怒喝,并伸手一推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的确。天艮训斥的有道理。我不想在这扮演什么忘年之交,或倚老卖老的姿态。既然彼此信任,我也不想把你们当孩子看,敞开说吧。我无论如何呐喊从没放弃过每一个‘明天’,但,17年了,我还没有给小雪一个结果。”
“不是猜测,我一直知道,就是动机最大的王莉,我现在的妻子,是她,害死的小雪。可知道只是直觉。我一直找不到证据。如果要的是一个干脆利索的结果,那我该是个最窝囊没用的男人了,每晚床边,凭借力量的差距,有六千多次机会我都可以直接掐死我现在的妻子。你们会在质疑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吗?”说到这儿,林子江伸手摸了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林欣欣的手。
如此看似愚蠢的问题,却愚者见愚。
天艮何尝不知道,只要不是杀人魔,自从社会的文明在人脑里面新建了一条铁打的叫做“法制”的神经之后,有谁能睚眦必报,有仇就砍。
这条神经是拴着高压电的,只要不出现神经短路,即所谓着魔,没有人会选择这种所谓简单快捷的解决方式的。杀人偿命,可杀人者何时偿命,天艮不自觉的思索着林子江的问题,却漩入了矛盾的禅学怪圈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我去吧。擂台上,规则内,我觉得我会控制不住要去揍死林力的。”刚才还在劝解天艮冷静的林宽,竟颤栗着,出口这般回答。
“你现在有证据林力跟这件事是有关的吗?你张口林力,都忘了我跟林力是什么关系了吗?武术是讲武德的吧,意外不可避免,你背着规则痛下杀手之后,内心受到的谴责会让你这种直性子的人后半生都过不去的。你想过你父母吗?”林子江抬眼看着林宽,语气不重,可话语重。即使他不开口,天艮也会阻止的。
“都说了不故弄玄虚,但今晚的确不了解状况,在这儿瞎猜没意思。你们就再听听我这过来人的老生常谈吧。”林子江示意林宽也坐下,才接着讲了下去。
“你们刚上学那会儿,天天追着的西游记,看着过瘾,也是猴子打妖打怪从来潇洒豪迈的侠义吧。可那唐僧碍手碍脚婆婆妈妈的窝囊吧。其实,他们最本质无非一个石头蹦出来的,一个人所生的。为人所生,就注定一开始就欠下亲情,活得越长,牵绊,挂念,留恋,喜爱,有了这些情感,做起事来,自然就成了思前想后迈不开步子的窝囊废了。”
“现在说出来,听着也都像借口。如果掐死刚嫁进门的王莉,我自己也定会心性大变,答应过小雪照顾欣欣的承诺便不会兑现。全家等着孙子,母亲以死相逼,不娶王莉,也会有赵莉,钱莉,孙莉在等着……续娶是早晚的事儿。想想家里为了我的出生,还曾有个未曾有名字,直接从襁褓中入土的姐姐,我有什么资格去为了自己的爱情去破坏全家的亲情。可等了17年,这一次我又差点儿连欣欣都没保住……”林子江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天艮再看过去,林子江已经抬手遮到了双眉之上,看不见表情的变化。
“但,这些年,我也并未颓废过。商界眼里,下海从商我是个拜金主义唯利是图的狠角色。他们这个评价不错。能从一片农场做到渤广房地产的佼佼者,光靠仁慈是办不到的。男人有了钱是个好东西,你们俩光凭一腔热血也打听不到找不来的,我这边可以提供很多方便。这一次,这种方便可以让他最大化。只是,头脑不灵敏了,嗅觉也不如以前了,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没什么思路了。”林子江把这番话说出来,不是在翻牌推辞,而是经历了太多,一路走来除了金钱的积累,他在叙述一种心力憔悴的无奈。
“林叔,这么说,之前跟着林欣欣的也有你的人了,”是时候推林子江一把了,天艮眼睛一亮,身子前倾下,理好了思绪开口了。
“之前这些人也都是痛下狠手,煤气爆炸你也见识到了。这次,你觉得会不会背后那个人,目的还是林欣欣,只不过夏雨是某种原因,意外牺牲的呢。”天艮最近一直眼睛不离夏雨的一举一动,他的观察告诉自己,这次的事件,林欣欣才是附带的。
可是,听完林子江的一番话,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林子江认识到更大的危机,他不管那段煽情的牵挂拖延症有没有给林子江造成阴影,可这一次,他需要林子江也要按照他的想法去行动。“林叔,你觉得王莉冒着被你察觉的危险,为什么要反复派人要将林欣欣至于死地呢?如果是17年前的恩恩怨怨,不该是这个时节,这种手段。会不会林欣欣死了,对林力有好处呢?”天艮需要把事情的严重度调清楚,故意不避讳的反复强调了“死”这个字。
林子江握着林欣欣的手,颤抖了几下,抓得更紧了,“天艮,我女儿现在还活着,你可不可以不提这个‘死’字,我的头要炸了。”林子江双目紧闭,痛苦的表情并不是在搪塞。
“林叔,我希望我是小人之心想多了。如今林达集团的发展,让所有渤广人望尘莫及,人人眼红,是不是也是说,他发展的稳定了。即使你不在了,成长起来的林力也可以子承父业让林氏飞黄腾达下去。那么,没了林欣欣,是不是林叔也会让你的妻子觉得碍眼。”天艮敢把话毫不隐讳的说出来,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早已看出这也是林子江的心病了。
林子江被天艮说到了心坎,完完全全的刺痛了日夜担忧的心病,等他这只老鸟飞不动了,让林力早日接班才是王莉最大的目的,而自己那时不用再扮演父亲了,只是一块儿随时等着被处理掉的绊脚石。
摊牌
第81章心中有鸟
天艮和林宽的表现都太过于激动,尽管明显戳中了林子江的脊髓,但他之后会不会有天艮设想的崛起般的起跳反射还是个未知数。
毕竟夜深了,又是在医院里,林子江脸上的疲惫也不是装出来的,三个人约定好了第二天的见面时间,天艮便和林宽离开了。
走到摩托边上,林宽犹豫的看了看天艮,“你打算去哪儿,”下半句还没说出口。
天艮这次再也控制不住了,朝着劲飚200的轮胎就是猛的一脚。若不是林宽眼疾手快扶住了这两米长的庞然大物,让它一头栽在地上的声音足以把整个小医院惊醒。
“天艮……”林宽沙哑的声音也只是喊出了名字,之后是急促的呼吸声了。
“林宽,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不看见夏雨,我还是没法相信。”天艮也不敢相信在林子江屋子里坚持了一晚上,当自己再次置身于旷野夜空,他第一次感到了像感冒似的鼻涕一样,竟然有液体从眼球边夺眶而出。
林宽刚刚扶住了摩托,只见天艮一转身,又冲着身后的高墙一拳愤击,还来不及看清楚,天艮的拳头隔着墙就落在了林宽的手掌里。
林宽没再说话,也没阻拦,天艮发泄出来的每一拳每一脚都默默去挡住接住了。
可此时的天艮像头上被打中了猎针的非洲野狗,除了拳打脚踢,竟然也开始磨牙撕咬起来。
天艮见拳打脚踢都不能发泄,双手紧紧抓住了林宽的肩,张口咬了下去。
牙关咬的太紧,直到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天艮才推开了林宽,一把坐在了地上。
看林宽也蹲了下来,天艮不敢也不愿意再去看到任何熟悉的脸庞了,蜷起腿支起胳膊,发出了比被捕获的野狗还凄凉的“呜呜”声。
林宽深深的吸吐,一支烟在十几秒钟便燃尽了。
天艮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见林宽递过来一支烟,他摇摇头,没有去接。
“能帮你暂时忘了夏雨。”林宽没有顿挫的补充道。
“忘了夏雨?我一秒钟都不敢忘,也不会忘的。我们都需要清醒,需要尽快平静,夏雨等着我们呢。”天艮一抬袖子,在脸上随便擦了下,站了起来。
“走吧。今晚我回家。”说着,天艮跨上了林宽的劲飚。“上来啊。坐等‘明天’之前,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我们没时间磨蹭了。”
“你骑回去吧。我自己回去。”林宽没坐上后座,转身要走。
“你也疯了吗?从这走回家,你要打发时间到天亮吗?”天艮的怒吼没有拉回来林宽。
“天艮,我也需要自己的方式,让心尽快平静下来,不然等不到天亮,我就想去打死林力。你不在的时候,没保护好夏雨,我也是心要炸要裂的感觉,我说不好。不说了,你路上小心。我跑回去。”等声音越来越弱,林宽已经消失在黑夜里了。
天艮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可以理智平静,今天才明白,他的一辈子还太短,他这18年的一辈子里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飓风巨浪而已。然而,在他第一次经历这番磨砺时,好在他不是一叶孤舟,旁边有一个肯跟他一起傻陪他一起尿裤子的林宽。
兽性燃尽了,再次捏紧离合器手把时,才注意到自己满手是血,两只手对搓下,又没有疼痛感,“是被冲昏了脑子,没知觉了?”天艮心里诧异。
再次用力蹭掉血迹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血。看看远处林宽离去的背影,黑夜里面也似乎夹杂着血色。天艮咬了咬牙,发动了引擎。
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了。
天艮周日晚上回自己家,可是逢年过节或家里有事的偶然现象。
身上的血迹解释起来麻烦,轻声进门换了衣服,简单洗了把脸,天艮看见老爸书房的灯还亮着,敲了敲门进去了。
“爸。”天艮一路上想好的词儿,一下子又被嗓子眼里涌上来的盐水堵了回去。
“怎么,去了趟省城回来玩野了?都不知道几点了吗?”老爸转过头来,额头上的皱纹在幽暗的台灯下带着数落的神色,像密集的梳子纹理,让本来就苍老的脸,更添了几分岁月。
眼前的老爸,这看上去跟林子江哪里像同寝过的同龄人,简直就是差了不止一旬的隔辈儿人。
天艮小时候就一直住奶奶家,父子单独交谈的次数单手都能数过来,上次为了啤酒币而贸然发脾气的老爸在天艮心里还是个没抹去的阴影。
都道父子连心,在分析桥梁构图方面,天艮承认自己的理性思维是从老爸那儿遗传来的,话不必多但大多可以心领神会。
天艮没做过的解释,“爸,你还记得林子江这个名字吗?”直接问出了口,眼神没躲没闪。
刚才还一手握笔,一手握尺,身子也是半扭曲转过来一下就会过脸又把头埋在台灯下的老爸,突然“啪啪”扔了手里的工具,合上了桌子上没做完的工作,关掉了台灯,站了起来。
没有立即得到回答,老爸一连串的动作,让天艮有些茫然。在他眼里,永远工作第一,工作第二,没有第三的老爸,竟然如此反常。
老爸把屋子里的荧光灯拽开了开关,拉过来了另一把椅子,“把门关上,坐这儿。”
天艮轻轻推上门,知道老爸是不想吵醒老妈。走过去,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坐了下去。
“记得。不想知道你怎么会问这个,就一句,离他远点儿。”老爸这句话是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艮命令的口吻。
天艮在奶奶家时,奶奶也总说老爸,“大富向来就跟小天又横又狠,说一不二的不讲理啊。”
既然如此,讲道理是行不通了,“爸,我需要知道。你就回答我就好。”父子的眼睛,眼瞳,眼神都如出一辙,以眼还眼似乎有了效果。
“回答你什么?”老爸话里冰冷,眼里光寒。
“你跟他同寝过?”天艮不放过任何机会,先不管什么嘴脸,对话可以持续就好。
“嗯。这个他都跟你讲?”
“家里那个,就是你以前说过心中有鸟的那个鸟笼是林叔做的?”天艮继续。
“他心中有个鸟。”老爸语调越来越冷。
天艮没跟老爸正经聊过天,挨揍挨骂的时候倒是不少,可怎么说老爸也算个书香门户,在外面是个有头脸的人。至于这句,是在骂人,还是在回答,天艮有些咬不准。
正犹豫着,“你问完了?”老爸反问过来了。
“没问完。爸,你们那么要好,以前家长会上没见过?”
“谁跟你说的要好。彼此视而不见,就不算见过了吧。”
天艮不知道老爸的话,哪些可以直接从字面上直接理解。
只走过了一半的人生,不敢妄自揣度“大人”世界里的兄弟会如何演变。如果拿现在的他跟林宽来说,在别人眼里恐怕也是呛着的,志不同道不合的两路人。可即使再过五年,十年,哪怕五十年,林宽的位置都一定无法替换。
“你这问的是玩野了无聊,在审讯我吗?”一有空隙,老爸就会先发制人的反问过来。
天艮很难把这种对答持续下去,声音有些撑不住了,“爸,我一个好朋友,听说她今天刚自杀。林子江是另一个好朋友的父亲。今天刚刚见过,你能更我讲讲他吗?”学校的事儿,老爸很少过问,天艮不提,交流也是仅限于最终的成绩而已。这方面,天艮听奶奶说,老爸曾自责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夏雨的事儿,如果真的发生了,即使自己不说,家长也是会通过家长们的途径知道的。所以,天艮干脆跟老爸摊了牌,希望得到个坦诚相对。
“你想听我的评价是吗?好。下海经商之后的林子江,我不希望你接触他。有手段,有实力,有头脑,但却狡猾圆滑,他身边一直发生不少匪夷所思的事儿。你一个学生,离他远点儿。”老爸这次的口气缓和中添了几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