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盯着收银员的肩膀,表情确实称得上凶恶。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视野里,一只蝇头盘踞在对方的肩上——这是很常见的情况,频繁出现于那些工资低工作辛苦的行业里,由于这些年的经济下行,蝇头的数量简直多得数不清。
他不是咒术师,也不具备祓除咒灵的力量。虽说在面对咒灵的时候可以凭借身体力量尽量斡旋逃脱,但纯粹的物理攻击并不能杀死这些东西。
能够消灭诅咒的唯有诅咒,按照阿镜的说法,那叫“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她有时候确实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甚尔忍不住想笑,不知道是把哪个时代的东西混作了自己当下的知识。
就在甚尔陷入沉思的时候,收银员额头开始猛淌冷汗,紧急思考如果自己遇到抢劫的话老实蹲下是否能捡条命,早知道就买个有一键报警功能的手机了……他僵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黑发男人冲着自己肩膀的位置伸出手,曲起拇指和中指,在他的肩上稍微弹了一下。
藏在袖子下面的符咒迸发出咒力。
砰地一声,仿佛压缩空气从指尖迸发出来一般的气音,蝇头在转瞬之间消失殆尽。甚尔翻转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刚刚在你肩上发现了一只虫子。”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
“什么?”
“咿!没什么!”
还以为自己在生死线上打了个来回!
而且说来也怪,收银员动了动肩膀,好像现在身体比刚刚轻松了不少——是突然猛遭惊吓所以分泌了大量肾上腺素缘故吗?他有些迷惑地眨眼,但面前那两个不断制造压力的家伙已经拎着结过账的购物袋转身离开了。
*
阿龙的家是在日本非常常见的一户建。
这儿和东京市区有些距离,需要搭车才能抵达附近街区,房子打理得非常干净温馨,室内装潢偏向传统,地板上铺了榻榻米,但相较于禅院家又足够现代。
名为阿银的猫看了看他们两个,对于家里来客人毫不意外,拱起身子打了个呵欠。
窗框上放着结婚照,甚尔一瞥卧室,床上是两个紧挨着的枕头。
他很少有去别人家做客的经历,踩在地面上都觉得不踏实,而且这个房子里无处不透出两个人共同生活留下来的陌生氛围,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帐”笼罩着整个屋子。
就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不同于咒力的东西流淌在这栋房子里,而房子里的主人将它们当作氧气一样赖以生存。
“呃……欢迎来我家?”
阿龙撸起袖子,已经取了两个打蛋盆:“要来试试看吗,基础的戚风蛋糕很简单的,虽然一人做两个很轻松,但自己上手试试看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我需要做什么?从洗草莓开始吗?”
甚尔想了想自己曾经在店里着到的那些蛋糕模样。
他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跑去非术师的家里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
“从分离鸡蛋清和鸡蛋黄开始,分蛋器可以借你用,我用勺子就可以。”
“……好专业,连电子秤都有啊。”
“之后是搅拌这些东西,糖分按喜好去加……喂你倒这么多干什么!”
“如果是做给那家伙吃的话,放双倍会比较好。”
直接摄入糖分比注射葡萄糖要好,至少他不太想再看见满是针孔的手臂。两个成年男人挤在这个不大的厨房里其实显得有些拥挤,甚尔之前从来没做过这些轻飘飘的工作,但天赋的身体控制能力让他很轻松地就能跟上对方。
“啊,糟糕,打蛋器坏掉了。”
“……总之就是要迅速搅拌这些东西?”
“大概算是,但是靠人力去打发鸡蛋清相当困难——等等可以了不用再打了已经硬性发泡了!”
这人是怪物吗!阿龙瞠目结舌,开始怀疑他是否曾经在京都混过□□,从块头和身体性能上来看绝对是番长级别的角色……算了,他决定还是不去过问别人的过去。
“那么最后,就是在裱花的外形上倾注爱意——”
对方已经先一步动作起来,裱花嘴用得格外熟练,甚尔抱着手臂站在他的身后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在这团奶油上倾注点什么东西。
爱意是什么呢,是牛郎店里随口就能说出来的廉价东西,是酒吧里为了开一支昂贵的酒就可以轻易吐出的词汇。
所以都不可以用在那个人的身上。
至于该用的那个词是什么,人永远不能向别人提供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也不至于困扰成这样。”
看他半天没动作,对着刮平的抹面陷入沉思,阿龙主动建议:“就从最简单的裱花做起吧。”
半小时后,提着一盒奶油蛋糕走在路上,甚尔陷入沉思;他这一个下午究竟浪费时间干了些什么。
是被那两个非术师房子里奇怪的空气所诅咒了吧。
第37章 37
等到甚尔拎着蛋糕回到住所的时候, 发现屋子里充斥着水汽。
他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看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一边用吹风机吹头发, 一边握着手机打电话:“你们可以直接坐飞机去青森县,我之前说过那个地址,已经联系好了,直接去找镝木家的当主就好。”
一通电话打完之后,她才转过头来:“甚尔?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格外不顺溜:“带了蛋糕回来。”
“哇!”
对方立刻去拆包装盒,然而盒子上却没有打着任何一家店的logo,打开之后也只是非常简单的装饰, 奶油花甚至都挤得大大小小。
“这是……”
“咳。”
甚尔偏过头去:“去别人家帮忙,试着做了一下。”
……会是什么反应呢。
看上去很意外的样子……就算能看见未来,也没有去预知过这种小事吗?
房间里接连响起了咔嚓咔嚓的手机拍照声。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个!”
她激动得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红:“我要拍照片在论坛里炫耀!”
“……那个诅咒师论坛?”
“对呀!”
甚尔:“……”
算了,你高兴就好。
他找来一把餐刀将蛋糕切成几块, 过甜的口感让人吃了几口就觉得发腻,而对方却是一点都不嫌弃的样子, 兴致勃勃地向着体内填充进大量的糖分。
阿镜边吃边按手机, 顺带还要见缝插针地开口聊天,三线操作互不干扰:“是甚尔认识的新朋友吗?”
“都说了不是朋友……算了, 你刚刚是在和谁打电话?”
“那两个程序员,终于决定要现身去和阿伊努咒术联盟打交道了。”
她回答:“能走出这一步不容易呢。”
“干什么要为别人这么费心。”
“能多一点可以帮忙的人才也好——虽然在战斗上派不上用场, 据说是因为相当惧怕咒灵所以甚至连门都不太出的类型……也有这种咒术师啊。”
即便能够看到咒灵, 拥有咒力, 咒术师仍旧是高危职业, 在生死面前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没过多久,这个画风阴森, 按照法律可以把大多数人关进局子的论坛里就多出了新的帖子:收到了旦那さん手制的蛋糕![图片][图片]
Toji&Kagami这个账号某种意义上在小圈子里很出名, 毕竟前者收割了大量的赏金, 而后者本人的悬赏也一直居高不下,于是很快,帖子里就新增了无数的问号。
#?你们两个真结婚了啊!
#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这个组合怎么都不像是夫妻……
#那个人是会做这种事情的类型吗,以前的印象已经裂开了。
#其实除了杀人很利索以外,我对这家伙以前也没什么印象。
阿镜摇晃着凳子,从手机换到电脑屏幕,打字回复:“真失礼啊!当然是真的结婚了,要我发婚姻届的照片出来吗?”
一一这就不用了。
甚尔站在她背后看屏幕里的对线结果,突然有点捉摸不透在这个人眼里的婚姻关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像是能够共同租房的室友一样住在这间公寓里,平日关系不错没有矛盾,最近他甚至被拉着一起打了几局游戏……婚姻届货真价实具有法律效力,但毫无疑问,这和阿龙与美久的那个家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区别。
某种他无法言明的区别。
*
一周的学车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周末。
按照事先和阿龙的约定,他们带了一些便于烧烤的玉米和香肠,还有不容易出错的水果饮料。两个人都穿着便装,一高一矮并排走在路上,虽然看上去画风迥异,竟也意外地合拍。
阿龙早就已经在河堤的草地上架起了烧烤架,这次活动还邀请了他家附近的一家三口,小孩子和他家的阿银互相玩闹,远远地就能够听到笑声。
美久也换下了那身职业OL的打扮,看到来人之后就眼前一亮:“甚尔先生!还有这位就是……”
她脸色一变:“这是犯罪吧!”
甚尔:“…………”
这锅就来得很过分,他明明什么都没干,所有行动都是服从安排,但面前这个女的就已经开始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过来了。
阿镜笑了一下,很从容地解释,甚尔瞥了她一眼,有理由怀疑这个过程她肯定用未来视预演了好几遍。
“年龄好小!”
在误会解除之后,美久也在按着她的肩膀感叹:“职业是下围棋吗,好厉害!”
而且人生经历真是相当坎坷……美久听说了那个“家里缺钱被送到别人家寄人篱下地养大最后因为围棋才能成为职业选手,和甚尔一起离开了禅院家辗转到东京租房住”这个连环故事以后,表情非常感动:“对不起,刚刚竟然误会你了!”
甚尔:“……”
说真的,他开始觉得是不是因为在禅院家没办法撒谎憋坏了,现在出了门以后使劲编故事,发挥起来根本收不住。
“难怪你说过讨厌自己的姓氏……”
阿龙也摆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以家族为单位的□□帮派。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们帮忙喔!”
美久往阿镜的手里塞切好的水果:“下棋也要加油!虽然不太懂这个,但比赛的时候我会为你声援喔!”
“谢谢!”
阿镜很听话地点头:“美久姐工作也要加油!”
甚尔:“……”
他就知道,这人在有意社交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冷场。
六七岁的年龄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甚尔一边把玉米串在铁签子上一边竖起耳朵旁听她们的交谈,那个人的声音很平稳,左右不过是“在禅院家的时候甚尔帮了很多忙”,“自己本家的家里人都知情而且同意”,“现在除了下棋以外还接些私活”……都是些听上去很正常,但实际上因为咒术师的身份而严重扭曲过的内容。
哎,真年轻啊,国中的时候还会因为收到男生的第二颗纽扣而激动得睡不着觉呢。刚刚一直在旁听的远山太太一脸怀念地缅怀青春,而阿镜则很好奇:“第二颗纽扣?”
“你们现在不流行这个吗?第二颗纽扣是最接近心脏的位置,一般会送给喜欢的女孩子……我们当初上学的时候是有这种说法的。”
“噢,是这样吗!”
“怎么?”
甚尔分了她一支烤玉米。
“印象里当时好像确实收到过扣子,还以为是什么民间仪式,害怕交给别人会生出咒灵所以就暂时先收下了。”
阿镜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关于咒灵的后半句她特意压低了声音,和甚尔走远了两步来交谈。
对方眉毛一抬:“最后生成咒灵了吗?”
“没有,虽然当时能感觉到很稀薄的咒力,但保险起见已经提前祓除过。”
“那就没用了,扔掉吧。”
甚尔说。
“现在在阿响的窝里,你自己去和它商量哦。”
“……啧。”
周围的气氛很好,阿龙正在小声和美久交谈,隔壁的一家三口也笑闹成一团,甚尔在烤肉上撒了一把调料粉,看着别人家的猫卧在她的膝头,浅葱色的右眼里倒影出不远处的水色天光。
这样看的话,不太像是咒术师。
但也不太像是普通人——普通人很少有异色的眼睛,更不会对一切前路都料事如神。
他知道一些咒术师家族会将七岁以前的孩子视作是神的孩子,渡过了三五七节,觉醒术式之后才会重新变回“人的孩子”。平安时期存在“七岁以前无论犯下怎样的罪责都不予追究”的法律,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
那只眼睛仿佛也带着神性,但只是转过头来笑了一下,就重新变回了人类。
“来合个影吧。”
美久推着阿龙的后背,把几个人凑在一起:“难得一起出来吃东西。”
“我带了照相机!”
远山太太也积极响应:“照片立刻就能洗出来。”
那是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能显影的相机,几个人催促着他们赶快聚拢找个位置站好,甚尔站在阿镜的身边,手臂紧贴着手臂,突然觉得有些难得的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