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抬起眉毛。
“当然是姓五条——会纠结这种事情好无趣啊,大叔。”
甚尔:“……”
他看出来了,这小孩在五条家肯定没被揍过。
在他们回来之前,五条悟已经将整个房间逡巡了一遍,一边感叹着“好普通”——普通是个用于称赞的词汇,他对地面是瓷砖而非榻榻米尤为满意——一边熟门熟路地去给自己取零食。
高糖分的点心很对他的胃口,虽然更小的时候有些抵触,但这些年在甜食里面浸泡下来,人会不由自主地变成甜党,在这一点上两双眼睛的副作用尤为类似。
阿镜侧着耳朵听电话,五条家的千叮咛万嘱咐持续了十几分钟,除了宝可梦和数码兽以外,他们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共同语言。
“你现在还没学会反转术式吗?”
五条悟显得格外嫌弃:“时间没剩多少了吧,等我到这个年龄的时候肯定没问题。”
“六眼在这方面很作弊啦,观察咒力之类的。”
阿镜有些懊恼地反驳:“而且这种事情需要契机,唯独这个对我来说很麻烦。”
能够窥见未来的代价就是,人生当中罕有意外,大多数的事情都可预料。也因此,包括黑闪在内,很多需要灵感迸发或者千钧一发才能够达成的突破在她这里就变得难能可贵,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还要更困难一些。
术师之间的交流,尤其是涉及到特殊视觉对于自身的影响,这种神仙打架一般的话题甚尔向来不愿意搀和。他往桌子上放了两杯热可可,在里面撒上棉花糖,心想阿龙在帮忙照顾邻居家小孩的时候说不定也是类似的复杂心情。
“领域啊……我还蛮期待自己的领域。”
五条悟喝了一大口,突然道:“对了,我住哪个房间?”
场面瞬间陷入沉默。
过了几秒,甚尔:“你给我去睡沙发。”
五条悟从沙发上蹦起来:“凭什么啊!我付了房租的!”
甚尔顿觉头痛,他试图动手把对方从窗户里扔出去,但是手指停在了距离五条悟头顶半寸的位置,不动了。
这就是无下限,五条家代代传承的最强术式……他有些出神,原来是这种感觉。
“事先说好,我不要和这家伙住一间房间。”
五条悟指着甚尔:“有种反派改造人的感觉。”
……那点出神和感叹瞬间消失,他现在只想代替五条家的其他人进行家暴。
可惜手边没有趁手的咒具,茶几上还摆放着新买的花瓶。阿龙说得果然没错,家里如果放满了重要的东西,就再也没办法和以前一样大开大合地战斗了。
就在这时,阿镜推开房间门,手里还抱着一个新枕头:“你去睡客卧,事先说好,只能住三天——你家里人紧张得就差让我当场立咒缚了。”
“嘁,什么嘛。”
对于五条家的人平时都是什么德行,五条悟显然有所了解。他走进客卧四下张望,虽然嫌弃地皱起眉头,但也勉强接受了这个房间。
而另一边,刚刚痛失自己的床,甚尔眼睁睁地看着阿镜把第二个枕头摆放在了自己原本那个枕头的旁边。
……现在问题很大,非常大,比睡沙发的性质要严重多了。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没错吧。
第39章 39
对方用实际行动表明, 就是这个意思。
床边放着三只宝可梦公仔,皮卡丘杰尼龟和胖丁,色彩鲜艳一字排开, 有着疏松柔软的手感。阿镜把这三只公仔挪开位置, 将被占据得满满当当的床腾出了另一半。
“其实也没有必要演得那么像,那个六眼小鬼应该不会到处乱说话。”
甚尔觉得他还是需要先礼貌地推让一番, “以前确实没有来过客人, 但也……”
“演什么?”
阿镜眨了眨眼睛,表现得像是没有理解对方所说的话:“甚尔偶尔也会说奇怪的话啊。”
“……”
他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所以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是认真的吗?
婚姻届在她看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难道说之前给阿龙和美久的解释也, 不对,这个肯定是假的吧。
说不定又是把未来发生的事情和当前的认知混淆了, 就像是幻想小说当中发生的场景, 嗯, 一定是这样。
未来的他自己到底……
大量的信息一瞬间闪过脑海,但执行起来其实相当容易。这些年来“服从这个人的安排”这点意识已经大半形成了本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就已经老老实实地靠坐在枕头上, 手里还握着一个游戏手柄。
“以前就想联机玩这个了。”
阿镜显得兴致勃勃:“正好明天没有比赛……自由职业的优势就在这里啊,美久姐每天早上都要赶公交车去上班呢。”
而他们可以想熬夜就熬夜, 咒术师的身体素质完全扛得住。
甚尔:“……”
他看着屏幕里端着一把冲|锋|枪的游戏角色,陷入沉思。
本以为这个晚上他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但天予咒缚的身体素质一如既往地良好,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已然天光乍破。
醒来的那一刻, 甚尔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怔住了几秒钟。
啊, 通宵打游戏打到了两三点,然后很困地睡着了……身旁的那个人半截后脑勺陷在枕头里,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
五条悟在这边根本没有住满三天,他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被迫不及待的五条家成员带了回去。
当事人一脸愤愤不平,态度非常不满,临走之前还伸长了脖子要求他们两个考虑考虑是否需要增加一个孩子,五条家的咒术师们闻言脸色都要绿了,万幸阿镜拒绝的态度相当坚决,笑眯眯地摔上了房间门。
“带孩子太麻烦了。”
她摊在沙发上:“感觉像是同时在和四个人下四面围棋。
“进藤光不是玩过这个?”
甚尔问。
“小光头脑比较好嘛……”
对方游魂一样发出感叹。
谁也没提“那么他今晚住哪个房间”,阿镜是因为天性使然随着感觉和未来的指引生活,而甚尔完全是因为那点私心。
他看了看自己手机里存下来的日程表:“今天我要出门,你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吗?”
“我今天也有安排,要去棋院帮忙记谱——说是现在的九段要和外国棋手比赛。”
阿镜想了想:“晚饭的时候甚尔能赶回来的话,就在家里煮寿喜锅好了。”
这没问题,甚尔一点头,家里的酱料包还剩下不少,牛肉和蔬菜也有富余,随便切着煮来吃就不会难吃。
——然后旋即一愣,自己竟然也已经开始把这个临时住所开始称之为“家”。
*
孔时雨约见的地点仍旧在新宿,甚尔有时候会怀疑他在歌舞伎町的旅馆里订了包年的房间,不然为什么一直在这种地方频繁出没。大清早的酒吧根本不营业,他们把睡眼惺忪的店主薅起来开门,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坐下。
不过这一次,对方没有了那种带他去看跳舞的促狭,而是表情有些严肃:“这是之前在镝木大小姐那边赚过不少钱的友情情报……有人在暗网上悬赏她,要求是尸体完整,没有明显的肢体缺损。”
“悬赏?”
甚尔皱起眉头:“谁?”
他们两个都太出名,一个堪称算无遗策,一个肉搏未尝一败,凑在一起是无死角的强强联合,就连禅院家都无济于事,某种意义上堪比无下限。这些年里确实也有铤而走险的诅咒师想要搏一搏高额悬赏,但伴随着她年龄渐长,这种无意义的试探早就已经销声匿迹。
“不知道,雇主的身份完全匿名,反向追查也无济于事。”
孔时雨摇了摇头:“而且直接指明是要尸体,所以不会再有那种为了抓活的而束手束脚的行为,你们两个最好私下里商量一下——不过如果是那位的话,只要把话带到让她关注到这件事就好了吧。”
“我去让那两个程序员想想办法。”
甚尔说,他也有那两名前诅咒师的联系方式,即便是变成了阿伊努咒术联盟的“官方”运维,他们之间还是保留了通信渠道和联系方式:“保险起见,我之后会尽量待在她身边。”
“哈,你这个用心棒可真是称职,有花不完的赌马钱连悬赏都不接了吧。”
孔时雨促狭道。
“……胡说什么。”
甚尔不轻不重地在对方的后脊背上拍了一下,拍得孔时雨一个趔趄:“你是要杀了我吗!”
“我又没用力。”
“普通人类被狗熊轻轻抚摸一下也是会重伤的好吧!”
“……”
*
玩笑话归玩笑话,在办正经事,尤其是作为保镖的本职工作时,甚尔可谓是相当称职。
不管基于什么立场,她都不能轻易死掉——除了自己之外,北海道那边也一定这么想。有了能够向将来寻求经验提前作弊的手段,这个糟糕的人生模拟OL游戏也总归稍微耐玩了一点,而倘若有什么东西想要收回这点甜头,那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
绪方精次的比赛现场座无虚席。
两名棋手在棋室里对局,有摄像头将下棋的镜头实况转播出来,氛围压抑凝重,显然正战至焦灼之处。
小房间里剩下的人都屏息凝视,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存在感,防止给两位棋手造成干扰;而外场等待的记者、观众、一些有资格进入转播现场的棋迷则三三两两激烈讨论着如今的对局情况。甚尔以家属身份轻易混了进来,环顾四周,看谁都像是潜伏在这里的杀手。
咒灵缠绕在他的脖子上,里面装着太|刀胁差,一柄匕|首和一把枪。
太|刀是今年的日本德比赛马上狠狠赌了一笔之后买到的咒具,特意请了奈良代代相传的名刀匠打造,除了钱之外还要耗人情,三条小锻冶宗近当代家主亲自动手,价格高得惊人。
甚尔稍微比了个手势,这几个月训练下来,咒灵已经可以精准地取出他想要的咒具,而不是像最初那样yue地一下一股脑倒垃圾一般将所有东西全都呕出来。
有人和他对上视线,眼神躲闪了一下,又撇开了脸。甚尔皱起眉头,那人明显是个非术师,身上毫无锻炼过的痕迹,但背着一个巨大的挎包,看上去里面能塞下一把砍|刀。
于是他走过去,垂着头低声威胁:“你包里装着什么?”
“……咿!是、是备用摄像头和采访稿!我是个记者!”
甚尔强拆开检查,确实是记者常用的设备,对方的眼神更加惊恐,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围棋的比赛现场会放进来一个黑|道。
甚尔恼火地将查验过的包放回凳子上,转头的一瞬间,扫见了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那张脸。他精神紧绷的时候表情本来就严肃,连带着嘴角上的疤痕一起,在普通人眼中似乎确实是个颇具威慑力的长相——也就是说这个非术师记者只是单纯地觉得害怕,就和便利店和超市的收银员会对阿龙提高警惕一样。
人太多太杂,而且还夹杂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在,他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咒术师,虽说因为特殊的天予咒缚可以看见咒灵,但更进一步的观察残秽和咒力流动就无济于事,根本没办法从这群人当中分辨出谁才是有歹意的诅咒师。
五条家的他心通可以察觉恶意,将袭击扼杀在萌芽之前,而他同样做不到这些。
杀死某个人只需要伺机而动抓住机会,但没想到,原来想要保护一个人,是这么辛苦、这么麻烦的事情。
以前总是能提前拿到剧本,连对手会从什么角度跳出来都可以提前预判,顶多就是找到准确的目标把对方揍一顿而已,现在却要提防着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袭击,造成的精神压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捱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这场比赛的结束,甚尔根本没在乎输赢,而是直接拨开人群,找到了那个正在收拾整理棋谱,脸上一副无忧无虑的咒术师。
“现在就离开这里。”
他压低了嗓音,站在对方身边,明显是保护的动作。
阿镜一愣,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只露出浅葱色的瞳孔:“咒灵?还是突然袭击?”
“不知道,孔时雨说你突然被悬赏。”
记者们还在采访,闪光灯和拍照的声音此起彼伏;啪嚓一声,有人把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在地;还有人伸出手摸口袋,掏了半天,结果摸出来一支烟——他转身朝着吸烟区的方向去了。
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场面在此时此刻显得危机四伏,他着哪个人都像是前来刺杀的凶手,可能被诅咒师控制,可能无知无觉地携带了能够诅咒他人的咒具,普通人理解不了的杀人手段有千千万万,重赏之下根本不知道哪种有可能会奏效。
但工作并不能立刻脱离,绪方九段走过来:“镝木,关于棋谱的事情——”
也有记者要来:“我们也想听听别的专业人士对于这场比赛的看法……”
甚尔烦躁地看了他们一眼,非术师的世界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挤占在狭窄的角落,敌暗我明,而攻击不知道将会在哪个时刻,哪个地址不期而至。
“抱歉,稍等一下,想要先跟家里人商量几句话。”
阿镜微微鞠躬,一溜小跑地跑过来,附耳在他的耳边:“放心吧,未来的三个小时都是安全的。”
她的表情亲近又放松,脸上带着笑意,在别人眼中就像是爱人的低语。紧绷的肌肉猛然松弛下来,他看着对方转身离开,世界似乎一瞬间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