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看什么看。”
她有些恼怒又局促,有种被撞破了秘密的尴尬:“还以为不会有人找到这里呢。”
直哉看着房梁下的一小片空地,他曾经有一次在愤怒当中冲进这个小院子,紧接着就踩中了那个人埋下的符咒,之后的结果惨痛得让人不愿意回忆。这是第一次,天赋的力量没有发挥出它原本应有的效果,阿镜虽然还在流鼻血,但还是强打精神露出从容的笑容,说“你要学会正视弱者的力量”。
当初的自己比面前这个小丫头还要年轻好几岁,只因为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克制住而感到不爽,如今几乎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过去,对方的那个眼神却诡异地重新浮现出来。
真希在这里训练已经有些时日。
这里没有人,更方便自己加练,如果是在躯俱留队的训练场上指不定会遭到多少的白眼和针对。禅院家“没有术式的男性成员”必须要加入躯俱留队,本身这里就是收容没多少才能的人的地方,但在有了更下一级可以欺压和嘲讽的对象之后,这些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发泄自己心中的压抑。
是女孩子,还看不见咒灵。
她不知道这个庭院究竟怎样犯了忌讳,但从出生开始,这里就从没有人愿意来。咒术师双生子本身就不吉,真希干脆破罐子破摔,选择了这个除了自己以外没别人的地方当作秘密基地。
房屋枯败,一地扬尘,她忍着咳嗽打扫了两天,总算把这里收拾出了勉强能下脚的样子。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房间的主人似乎走得匆匆忙忙,房门大敞着,虽然柜子里的东西被一扫而空,但方桌和抽屉厚厚的一层灰土下面,还勉强保留着一点点使用过的痕迹。
她踏开弓步,摆出剑道的居合姿态。
不争就永远什么都得不到,不争就只能在一眼望得到尽头的庭院当中苦苦捱过一生。
“上次你说,无论用什么办法,偷袭也好,道具也好,至少要打中你一次。”
真希握紧了手中的木刀,话音未落就刀尖斜指冲了上去:“我想先堂堂正正地试试看。”
直哉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这一轮攻击,战斗的本能反应让他毫不犹豫地冲着她的下腹部出拳,又在中途紧急化拳为掌,手刀狠狠敲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真希的手指一颤,整个身体的动作都跟着歪斜,在原地踉跄了一下之后,勉强重新调整好动作。但她还没来得及发起第二轮攻击,一枚小竹片就擦着她的侧脸飞过,“笃”地钉在不远处的房板上,她的脸颊立刻就渗出了一小片的血珠。
很危险,非常危险,这就是禅院家最年轻的天才。就算看不到咒力,只是这样站在原地,就能够感受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
——但不能移开视线,要更专注地观察对方的动作,如果像这个家里其他的所有人那样垂着头,就永远不可能有战胜他的那一天。
“天予咒缚的话,这种程度的小伤对你来说只有半个小时就能恢复吧?”
直哉耸肩,“个人建议,理性地挑选你的挑战对手,不然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真希报以沉默,她的手背上青了一块,却仍旧紧紧握着木刀,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它松开。
“眼神不错。”
直哉评价道,他冲着真希竖起大拇指,又狠狠地翻下去:“除了眼神以外的其它所有东西都不行。”
“要有更好的动态视力,更精准地观察对手的动作;要有足够快的速度,就算跟不上投射咒法,也要能够对大多数攻击做出及时的回应。”
“要适应各种各样的武器,□□协差,薙刀鉈刀,蛇腹剑和三节棍,说不定还有符咒和棒球棍——自己连咒具都做不出来的蠢货就必须得学会有什么东西用什么,最好是捡到一块砖头贴上符都能杀咒灵。”
“别想着说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或者「我要加倍努力」之类的蠢话,对于咒术师而言努力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四十六亿年的地球里每一个生命都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努力,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有什么可以夸耀自满的,做不到这点的废物早都死光了。”
“没有才能的人想要跟上天才,就至少要先拿出来点足够突破生死的东西——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是曾经见到过因此而很强的家伙罢了。”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带着审视和忖度。
「你要先从学会正视弱者的力量开始。」
仿佛跨越时空,二十多年前的镝木镜正坐在如今已经荒败了的侧缘上,透过漫长的时间在和他对话。净手钵已经破败,庭院里长满荒草,浅葱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来,露出有些得意又有些了然的笑容。
那些话一定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而说出口,阿字野壮介那个穿着跨栏背心光着脚的学生如今已经走向了波兰的肖邦钢琴大赛,而现在这个时刻,一定是需要他自己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那些从二十多年前传递到现在的话一定有其意义。
“——去咒术高专吧。”
直哉说。
*
“哇!所以我们要有个学妹?”
灰原在飞机上惊叹。
“但是会碰上五条悟吧。”
七海冷静吐槽:“未必是好事。”
“哎,五条前辈的话,能不能教好啊……”
虽然灰原对自己的前辈们都很尊敬,而且五条悟是这期的咒术师当中尤为强大的那一个,但……就算是如此,他也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五条悟的好话。
尤其是在教学方面。
因为五条悟并没有拉黑他们几个,而且刷屏还很频繁,所以基本上只要打开手机就能在Time line里看到五条悟磋磨自己学生的一二三四起事件。
一想到五条悟在当老师时的不做人程度,就连禅院直哉都沉默了——他们这几个人真是运气好,碰上的老师都比较负责,如果当初入学时候担当教师是五条悟这样的家伙,说不定七海选择退学的时间还要再早一年。
坐在最靠窗位置的是个黑发的小姑娘,高中年龄,据说明年打算冲击练马大学。在场的几个人除了七海以外学历都只停留在了高专,对于考大学都全无概念,灰原也只是知道私立学校学费不低,高三上辅导班也需要不少钱,因而试图从经济层面上给予自己的妹妹一些支持。
七海倒是不止于高专,他在入职之后还读了在职函授,正儿八经的金融类专业——可惜和练大方向相去甚远,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
“其实我也想过来咒术高专的。”
她说:“但家里没一个人同意。”
“不是很喜欢读书吗?还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比较好。”
灰原生怕她在这个时候又萌生起当咒术师的念头,立刻试图劝退:“咒术师很辛苦的。”
七海紧跟着点头,紧跟着眼神示意直哉,后者倒是完全没有读空气的态度,但他很平静地说:“禅院家的咒术师,躯惧留队的成员,平均每年都要死那么一两个。”
“……”
倒也没打算让你说得那么吓人,七海和灰原用谴责的目光看过来。
“不过说起来,我也有个打算当咒术师的堂妹。”
直哉说:“不过才能完全不行呢,比你哥哥还要烂一点,要是能保证四肢健全没有缺胳膊少腿地活过高专就万幸啦。”
灰原:“……”
七海:“……”
虽然在上飞机之前自家的兄长已经打过好几次预防针,但灰原的妹妹还是决定,她今后再也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了。
*
咒术师工作繁忙,当然不是想请假就能请假。
比如五条悟,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四小时,休息时间几乎都岌岌可危地停留在那些由辅助监督走流程的时刻。
但直哉灰原和七海三个人一起跑路,却显得格外顺理成章。他们在华沙的酒店里放下行李,此时肖赛的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两名日本选手一之濑海和雨宫修平双双晋级,进入了四十五人的角逐赛当中。
这些选手之后还会进行两次筛选,赛程持续几天,观众可以视自己的喜好和比赛的赛程安排选择不同的观赛场次。
“禅院家的那群老东西巴不得我早点走。”
直哉说:“要是待在国外不回来最好,可惜我不可能如他们的愿。”
至于灰原——他是个二级咒术师,寻常术师大都会停留在二级三级的水准,就算一个人缺位也很容易找来替补,更何况他对于往上爬全无兴趣,一心只想普通地祓除咒灵搞钱,等攒够一笔钱实现财务自由之后就请七海来帮他理财,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靠这些钱安享晚年。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只要无心成为咒术界的刀子随时都做好提桶跑路的准备,那这个业界就不可能职场push到他。
“所以说,夏油前辈就是责任心过度。”
聊到这个,七海感觉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抱怨:“这周我们几个强迫他去看了医生,味觉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镜前辈的反转术式都用途不大。”
“噢,那个,咒灵操术的副作用。”
他们这一届的三个学生里也有个小群,更何况对方是特级,直哉对强者的情报都很上心:“但也没必要拼命成那样吧。”
“就是嘛……”
灰原叹气。
这个世界就是对责任心强的人过于苛待,要是大家一起摆烂独善其身的话反倒轻松,庇护他人如逆水行舟,这些道理那个人早就非常清楚。
夏油杰坐在方桌前,很头痛地叹气,他的身边坐着一位虎视眈眈的白发咒术师,这人气场实在太强,导致盘星教剩下的人都不敢露头。
——这一次又是五条悟最后一个知道,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就连医院汉方的药都已经开完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强闯进来,对自己这位同期有话不肯好好说的习惯大加诟病,也不管这样行动会不会被咒术界之后反复弹劾。
“悟也该多多少少像个成年人的样子——”
“成年人才不会随随便便隐瞒大事!”
“也没有很严重,这是术式本身的问题。”
“……”
“悟再摆出这副样子会吓到别人的。”
“我才不管他们会不会被吓到。”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杰,我觉得咒术界里有诅咒师的内鬼。”
第76章 76
夏油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出戏——悟向来不在乎细节, 对于上层往往又极尽嘲讽之能事,而今居然开始学会从行动反推目的,分析咒术界上层的立场, 这让他有种“养大了半个孩子”的感慨。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盘星教如今也在兼职带小孩,作为当世最具规模的诅咒师结社,他们的内部氛围其实格外……像是个可以带孩子来上班的民办企业。
“因为杰这边诅咒师的情报比较丰富嘛。”
五条悟说:“我那边不方便直接下手去调查, 交给杰的话就没问题,诅咒师不管做什么都很正常。”
五条悟清理诅咒师团体的效率极高,他们两个在高专时期, 就能在几小时之内团灭诅咒师团体“Q”,如今双双成为特级之后更是势如破竹, 因此,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的盘星教就成为了唯一的合理去处。
而夏油杰这边的管理又很严格, 宗教教义在这些年来也不断得到订正和补充,比起一开始的破车破开,如今已经显得规矩了不少。
菜菜子和美美子已经决定,就算未来去读了高专,毕业之后也打算回来盘星教工作——监督夏油大人不听劝地过量吃咒灵是其一, 其二是阿镜建议过, 要强行增加盘星教和咒术界的联系密度:她们可以既当咒术界的术师,又接受盘星教的支援。
“就像是御三家一样。”
她说:“提供咒术层面上的知识和庇护, 倒逼咒术界承认盘星教是合理的新生力量。”
说到底, 咒术高专本身也是明面上作为宗教学校存在,盘星教同样披着宗教的外皮, 显然可以使用类似的方法实现常规化与合理化。
这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而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推翻旧有的东西很容易, 而建立新的秩序和规则很难。
“我会培养出又强又聪明的伙伴。”
五条悟用绷带遮住眼睛,交叉着两只手:“到时候杰也要负责保护他们哦,就像是假面骑士一样。”
“哈,就像是假面骑士一样。”
夏油杰也跟着笑了一下。
*
这一年,就连对围棋毫无兴趣的外行也都听说了那个震惊世界的新消息。
由谷歌旗下某技术团队所创造的人工智能,战胜了韩国国手高永夏[1]。
他并没有出错,整个下棋的过程都很精湛准确,保持了自己一如既往的风格,只不过人工智能的水准更强,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对于如今的围棋业界而言不啻于八级地震,不少选手都纷纷发表感言,而阿镜却显得格外平静。
“本来就会是这样。”
她说:“计算机战胜人类,本来也不是特别值得稀奇的事。”
“原理是什么来着?”
甚尔在她的电脑桌前面放下一杯咖啡:“我记得你几年前不是赢得很轻松。”
还让了对方好几子,甚尔虽然不懂围棋,但可以将其理解为在战斗的时候让对方先出三招。
“深度学习,更加专业的说法我也不太懂,是和生物神经大脑类似的原理。”
阿镜回答。
“总而言之,就是用PC做出一个性能超强的脑子出来?”
甚尔简单粗暴地总结:“那不是和你很像嘛。”
“哈,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