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苏婵久负盛名,但她毕竟年少,而此前国子监从未出过一个女先生。
怕有人与她为难,长公主竟是亲自来了,但没去拜师礼现场,只坐在东厢温着茶,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
心下却不由想到前几日,苏婵在她府上时说的话——
“国子监与科举制创立的初心是为朝堂培养和筛选人才,让有才能却出身贫寒的儒生们有机会进入朝堂,也能避免名门贵族掣肘皇权。”
“但如今朝堂上的局面,殿下您也看见了。外戚专政,世家弄权,宦臣各怀鬼胎,皇亲之间相互猜忌,寒门子弟若想有出路不得不与之同流合污。这样的朝堂,不论将来是谁坐在那个位置,终归是没什么出路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本宫又怎知,苏姑娘去而复返这般相帮,就跟如今朝堂上的那些竖子小儿不是一路人?”
“殿下若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
长公主轻吐出一口气,勾了勾红唇,“倒是个有胆魄的丫头。”
可惜了这第一个开刀的人,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坐了没一会儿,有人来了,神色有些凝重。
“殿下,世子他……回来了。”
……
苏婵正随着祭酒和夫子助教坐在堂前,接受监中众生的束脩和跪拜。
底下门生神色各异,行礼的时候也算不得恭顺,好像被人拿刀架着脖子逼着说的一样,半点没有对师长的敬重。
祭酒皱眉,刚要说什么,却见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尤其那些世家的公子,皆是一脸的不屑。
他一时不好开口,只偷偷瞧了苏婵一眼。
即便她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好似并不在意他们的无礼,可祭酒还是免不了暗自叹息。
其实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坐的。
便是,京城那些有头有脸的夫子先生,都不能让门阀不一的各位世族公子和寒门子弟服气,又何况苏婵只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姑娘呢?
然而陛下亲下的旨意,旁人也说不得什么,祭酒便只能祈祷这姑娘能有她父亲一半的才能。
一半就好。
拜师礼还算顺利进行的时候,陆暄已经快步踏进了太学门。
他一身宝蓝色华衣,矜贵又冷然。
迎面而来的督学学正见他未穿制服,刚想上前说几句,却见那少年下颌紧绷,神色隐着怒意和戾气。
都知道这位世子爷的脾性,学正也不好这时去触他霉头,便只好当没看见。
“世子,”陆暄听得有人喊他,顿住脚步,便见长公主从东厢的方向出来,“急匆匆的,是刚才回来么?”
陆暄望过去,神色冰冷。
“这是什么表情?”
长公主好笑看着他,见他这般毫不掩饰怒意地冲着自己,心里也就猜了个七八分。
陆暄性子随他母亲,武人心思,坦荡正直,向来不喜那些玩弄人心的阴诡权谋之术。
似他一贯对长辈敬重有礼,头一回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长公主心里还有点儿不好受。
陆暄抿着唇,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冲撞了姑母,便缓了缓神色。
但开口时语气还是有些僵硬,“是您向陛下和礼部举荐的苏婵。”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而且,直呼了苏婵的名讳。
长公主眉心轻拢,“啊”了一声,“你为了这事儿不高兴?”
轻描淡写的,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陆暄心里一哽,方才压下去的怒火又蹿上来,“她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了?她既有本事不输儿郎,理应同等待之。”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暄往前走了几步,情绪压抑近乎低吼出声:“您明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态势,也知道,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要承受什么,更知道她身为苏家人,在当下过得到底有多艰难!”
“她是有才华、有本事,可陛下也好其余人也罢,无非只晓得她的名头响亮。京城那么多有名的夫子先生,哪一个不比她更合适?可他们,却轻而易举地同意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公然坐在那个位置上!这其中的深意,难道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