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稳稳地扶了她一下,见她小脸青白一片,“要不,公主算了?”
算,算了?!她磨了磨后槽的大牙,“既然我已经和卫大人约好了,刀山火海都要去!“萧琰笑笑,送开了手。
就剩不到半里路,马车颠颠又倒到,晃得她眼冒金星,胸口一阵排山倒海。她扯着萧琰的胳膊,“你是怎么知道路难走?”
萧琰笑了笑,“不然你以为那几位大人那么喜欢进宫里办公?”
要不是皇上突然下发了入宫的禁令,掌禁司的官员绝对会在偏殿一直磨蹭到运河竣工才搬回去。
“所以他们才迟迟不结案?”她有些想吐。
“那倒不一定,也许是断不了。”萧琰哈哈大笑,看见她小脸皱成苦瓜,忽然间心情不错。
马蹄子踢到了最后一块翘起的石板,马腿软绵绵地往下一弯,侍卫差点摔下马去,拼命扯住了缰绳,车身抖了三抖,整个车厢被震了起来。
朝花惊呼一声,娇小的身躯顿时被萧琰拥入怀中,一股淡淡的竹子的香气笼罩了她,大脑一嗡,瞬间石化了,下一刻,手脚也僵硬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琰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公主受惊了?”
朝花敢发誓,她看见萧琰笑了一下,嘲笑的笑。
她抿紧嘴唇,赶紧爬回座位上坐好,清了清嗓子,“那个,谢……”
“禀五公主,掌禁司到了。”侍卫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萧琰微微一笑,跳下马车,霜叶正在低头摆下马凳,地面不平整,怎么摆也摆不好。见他下了车,悄然往后退出几步,右手不自觉地覆在腰间的软剑上。
萧琰看都没看她,一伸手掀开帘子,把娇小的朝花公主抱了下来……
抱……
朝花的脑门子冒烟,耳朵红得都能沁出血滴子,脚下软绵绵地像踩着棉花糖。
演戏演到这个境界,连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过于真情实感了。
眼角不自觉往头上一瞥,又看见了那一抹完美得不似真人的笑容,顿时清醒了。脚一沾上地面,她轻快地挤出甜美的笑容,故意拉住萧琰的衣袖,把他扯向自己,“萧哥哥,真不好意思害你受惊了……“说罢,轻佻地用手指刮了一下萧琰精致的下颌线,掩面浅笑,直接飞身钻进了大门。
萧琰站在原地,听见马车后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讥笑,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朝花一路小跑逃开了,羞得无脸见人。
她看过的书中男主,但凡是个帅哥,都自恋的很,觉得只要把女主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女子就会俯首甘为裤下臣。
呸,明明自己和萧琰是合作关系,合作就是一起演出戏给外人看看就行,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吃自己豆腐,这人是轻看了朝花,还是高看了自己。
朝花是堂堂公主,是朝雾国的皇储,未来的女帝候选人,就算要轻薄,也是她轻薄别人。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放缓了步速,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上了几阶石阶,进了掌禁司的大门。
掌禁司独立于刑部之外,只处理皇家的案子,官衙坐北朝南,大门位于东南角,门头不是特别气派,里面的院子修得倒是很别致,像一间四合院。
正中一间是审案的公堂,大门是虚掩的,上面悬着一块牌匾“思恩堂”,下面贴着一副旭日东升图。另外三间独立的厢房分别属于卫张刘三位大人的办公场所。
再下一等的官员在后面的院子里办公。
卫大人正坐在中央的庭院里,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沏好了一壶龙井茶。
朝花见到了卫大人,寒暄了几句,听他絮叨了一会儿还没聊到正事,自己拿起茶壶,斟上三杯茶,伸长脖子往大门口看去,还是不见萧琰的人影入内。
人呢?她有些发懵,找了个借口说要和女官嘱咐两句,又回到大门外,见霜叶像一尊门神似地杵在那里,她略带着尴尬问道,“萧……先生呢?”
“萧公子说他忽然想起有事,就不进去了,等公主回了宫,有事再唤他过去就好。”
出门在外,自然没有在宫里说话那么随意,霜叶毕恭毕敬地称呼萧琰为公子。
“啊?”她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就走了?
“那个,公主……”霜叶忽然凑到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您是忘了吧,早些年萧质子刚进宫的时候,之前宫里有很多谣言,说他长得狐媚,男女通杀……皇后娘娘禁了他入宫好长一段时间呢……”
不是霜叶的嘴痒想嚼舌根,实在是刚才萧琰难得一见的冰块脸,好久没见。
萧琰十二岁入宫,五官初开,容貌艳丽,纤妍洁白,惊为天人。他立在众人中,就好似珠玉在瓦石间,不少人都以为这是雪国送来的美女,觊觎他美色的人不少。
当年的萧公子,也是冰山一样不苟言笑,许久之后,才变成了今日的翩翩公子,亲切了许多。
第四十六章证人死了
朝花咬住嘴唇,难道刚才自己故意轻薄的举动,被他误会了?可是说误会吧,好像也不全是。
“他是生着气走的?”
“呃?这个奴婢倒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失落,悻悻地回到了小院里,刚端起尚有余温的茶水,就被卫大人一伸手夺了过去,一脸嗔怪。
“哎呦,公主,是老夫考虑不周,您不应该在我这里随意吃喝。”
这话一下让她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的目的,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卫大人何出此言啊?”
卫祀礼的眼皮抽动,捋了捋白胡子,一脸便秘的样子。
“卫大人是不是查出些什么,皇上才下了急令?”朝花胸有成竹。
“哎呀,皇上还是都和公主说了呀?”
近日朝花公主风头正盛,皇上当着掌禁司三位大人的面夸了许多次,说她愿为朝廷分忧,关心手足,有勇有谋,颇有为父乃风……
既然卫大人误会了,她索性将错就错,笑着道,“皇上谬赞,我是他闺女,帮圣上解忧,这些都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卫祀礼再接再厉继续怕马屁,“老夫早就看出来了,朝花公主为人胸襟开阔,有大福之相……”
朝花嘴角抽了抽,大福之相是说女子有旺夫相,这老头什么意思。
“卫大人可否告知朝花,大驸马的案子有何发现?”她不想继续拖时间,打断了马屁,又问了一次。
“噢,大驸马的贴身侍卫高曙光,前日夜里死了。”
“死了?!”朝花吓了一大跳,她刚想要去找这人问话,“怎么死的?”
“公主问的好!关于这点老夫一开始也觉得很蹊跷,调查后得知,高侍卫喝完酒后走夜路,掉到护城河里淹死了。”
“淹死?可有人证?”
“高侍卫只身一人行走在路上,有酒肆的小二在打烊前看见他离去,更夫经过河岸时远远看见有人落水,等官兵赶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飘起来了。”
“这个高侍卫不识水性?”
“唔,公主问的好问题!听说此人好像略通水性,但这个,酒喝多了嘛,人总是不太清醒,这个,就不好说。”
她一听,得,卫大人又开始自我推断案发过程了,忍下了驳斥的冲动,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过是死了一个侍卫,何以让卫大人慌张到连夜赶去打扰身处太庙的皇上,皇上又何必匆匆回宫后就立刻颁布了禁令。
禁令之下,外人不得入宫,同时还传出各宫主子入口之物必须验毒的说法。
卫大人说话一贯拖泥带水,应该还没说到重点。
“卫大人请继续说,朝花认真听着呢。”
卫祀礼从小朝花期盼的目光中找到了为人师的乐趣,欣慰地捋了捋胡子,娓娓道来。
高侍卫是丞相府内派给大驸马的贴身侍卫之一,家世清白,略会武功,年龄和大驸马相仿,尚未婚娶,孤身一人住在京城里。
领着丞相府和大驸马给的两份俸禄,手头宽绰,一年多前在城郊置办了一处宅子,为人低调,口风严谨。
因为无妻子儿女,也没有其他家人在京城,留下的遗物无人认领,衙门便到了他家中,结果一查,查出了高侍卫和宫中数名女官往来密切的证据。
说到这一段,卫老头咳嗽了几声,表示此处细节就不表了。
这?朝花哗然,大驸马身边的人深藏不露啊,可是,一个小小的侍卫私生活混乱,也犯不着皇上关起门来清理门户吧,除非……
她猛然一惊,“这侍卫,不是指使女友们干了些危害主子的事吧?!”
虽然听不懂女友是什么意思,卫祀礼布满皱纹的老脸笑得像朵绽放的菊花,“五公主果然聪明过人!”
除了和女官们往来相交的证物,衙役们还从侍卫家中找出了一些极为罕见的药材香料,可疑的是,这些东西并非产自朝雾国。
衙役把东西送到了衙门里,交由药师化验过后,发觉这些药材香料上都带着毒性,单独用对人的影响很小,但如果叠加在一起使用,时间久了,会杀人于无形。
一个小小的驸马侍卫,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而且,这些物品都被人使用过,有损耗的迹象。
衙门不敢懈怠,把查出来的结果报到了都城的御守处,御守大人惊觉这事非同小可,他是卫祀礼大人的学生,不顾夜深亲自带上证物,敲开了老师的家门。
卫祀礼半夜被叫起来,一听说死的是大驸马的侍卫,又联想到大驸马写的那张“吾有罪”的遗书,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加急一封奏章亲自送到了御前,听说圣上去太庙祭祖,又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彰显一片孝心。
“所以卫大人是觉得,这名侍卫勾结宫中女官,给宫里面的贵人们下毒?”
“非也,非也,老夫是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断没错,这侍卫定是受了大驸马指使,意图不轨,大驸马悬崖勒马……”
“为何一定是受了大驸马的指使呢?”她歪了歪头,卫老头这股子顽冥不化的劲儿还真是很难掰过来。
对比张大人寻找证据的刻苦,卫大人喜欢把证据串成他想要的模样。
卫祀礼顿时支吾起来,“那,那……”
“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指使侍卫杀害了大驸马,再栽赃陷害,最后杀了他斩草除根?”朝花以毒攻毒,提供了另一个可能性。
如果高侍卫下毒的行为是针对皇家的继承人们,那么有幕后之人指使的逻辑线就对上了,前朝诅咒是被人操纵的想法也说通了。
“对了,那些和高侍卫私下交往女官们,卫大人您审过了吗?”见老头语塞,她也不再步步紧逼,给他留了一线,转头问起了更重要的事。
“那些都是女眷,暂时关押在宫里的冷宫,老夫这不还没来得及……”卫大人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地审理过案子,宫中的案子讲求的是四平八稳,不是速度。
“那正好,要不我和您一起去审审吧。”朝花跳起来,捶了捶坐麻的双腿。
先前死在坤四所的五名宫女是长在她心头的一根尖刺,她记着时间紧迫,一定要给卑微者申辩的机会。
公主如此盛情相邀,卫大人也不好拒绝,正了正衣冠,“那,公主是打算现在回宫?”
朝花点点头,卫祀礼端正行了个大礼,“那下官就跟着公主一起进宫一趟了。”
刚出掌禁司衙门的大门,看见了来时的那条破路,翻起的地面上空无一行人。她叹口气,回头问卫大人,“这里只有这一条出去的路吗?”
“非也,公主如果愿同老夫步行一段,可随老夫从后门一条小道离开,不过要烦请公主的侍女让马车转到前面大道上候着公主就行。”
卫祀礼说了一堆,朝花只听见有一条小路可以走,喜笑颜开,照着他说的吩咐了霜叶,霜叶知道那条小路,不足百米长,走不了几步。
告诉了车夫去哪里等,侍卫就驱动马车离开了,车轮扬起了一片尘土,霜叶连忙掏出帕子遮住了朝花的脸。
细小的尘土飞扬,朝花眯起了眼,又倏地陡然瞪大。
不远处走过来那个白衣飘逸的身影,不是萧琰又是谁?
身材高挑灵秀,皎如玉树,真像舌尖上的美食图,引人垂涎三尺。
原来,他说的有事就是回去换了身袍子?朝花扯着嘴角牵出个笑容,“萧先生,真是好雅性。”搞半天是有洁癖,觉得身上沾了灰。
一听她又改回原先的称呼,萧琰笑了笑,拱手和卫大人打了声招呼。
“这么巧遇见了萧公子,难道萧公子是过来看运河改道的?”卫大人并不知萧琰是和朝花同行过来的,实在想不出来他怎么能走上这条破路来散步。
萧琰还没开口,朝花一双杏眼荡起波光,诚心道,“卫大人,非也,萧先生是我请来的。”
“哦?”
“萧先生知识渊博,精通多国风土人情,应该能帮忙调查出那些稀罕的草药香料什么的。”
卫祀礼抚掌称好,“是啊,萧公子博览群书,又得公主信任,好事,好事。”
说罢,脸色突然一沉,腹中咕噜作响,慌忙和她告了个急,一溜烟跑去院中如厕。
趁着等卫大人从茅厕出来的功夫,萧琰凑到她耳边,“萧某什么时候精通多国风土人情了?”
朝花梗着脖子,强行镇定了一下,“萧公子不是在雪国长大的吗,又来朝雾国呆了十年,这不就经历了多国风土了。”
她这么说还是因为心中有愧,萧琰质子的身份像个是纸糊的灯笼,无论别人如何在面前恭维他,一旦皇家对他不满,谁都能踩上一脚。自己那番轻薄,倒是让他难堪了。
现在她当着卫大人的面出言夸奖了萧琰,多少给他挽了点面子,她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
“什么草药香料?”萧琰问道,刚才他听见朝花这么说就有些诧异。
朝花简简单单,把大驸马手下高侍卫之死的事和后续告诉了他,不过关于那人淹死的那段,她故意一句带过。
“所以这个侍卫把所有线索都留在住所?”萧琰淡淡一笑,“他死了,不就任人盖棺了。”
朝花心中一喜,萧琰果然和她的思路一致。主子死了,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遗书,还有背后不配合调查的丞相大人。接下来,侍从又死了,留下了一屋子祸乱宫闱的石锤。
这要不是凶手刻意安排好的假象,就是老天开眼,非把凶手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