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朝花张口结舌,丞相大人一边拒绝让卫大人调查顾清和,一边忙着偷偷销毁证据?
一个最为诡异的想法忽然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大驸马顾清和,不会真是在暗中搞些有的没的吧?
“你亲眼所见?”
秦九嗤笑,“公主现在再找个人去丞相府找一找,若能找到大驸马的一针一线,算我输了,工钱我也不要了。”
前两天丞相府里走水一事,在京城早已不是新闻,看着像是场意外,但偏偏只烧了大驸马生前住的别苑,旁边的厢房一个都没烧着,而且家丁一早就发现着了火,各个忙着从井里打水,打完水却不去救火,站在外面袖手旁观。
家丁们一直等到整座院子都被火舌吞没了,才大呼小叫地开始救火,不出半个时辰,火就被扑灭了。
那天丞相夫人和丞相还出了门,去了趟寺庙,说是给大驸马上香,轿子刚走没多久,火就莫名地烧起来了。
等轿子回来了,火也扑得差不多了。
不过秦九说这些不是靠推断,他之所以敢如此断言,是听见了丞相府的管家偷偷给几个下人结算额外的工钱,说他们做得很好,走水一事毫无痕迹。
他又跟着其中一个下人出了丞相府,那人拿了钱去喝花酒,喝多了,嘴上没把门,说出了他们干了件大事,放了把火。
这些已经足够清楚了。
他这么一五一十地都和公主说了,具体到时间地点和说话者的身份,都记在了小册子上。
朝花接过小册,边听边看,听完之后快步走向案几,从一个暗屉里拿出记录的第一案的笔记,重新捋了一遍思路。
上个月的观灯节,大驸马照惯例返回了丞相家,原定的计划是第二日回到宫里,结果当天夜里不知何故匆忙返回,还特意没有让清华宫的侍卫喊长公主回来。
当夜,大驸马就被凶手砍断了右手,悬挂于寝殿的大梁之上。房间里略显凌乱,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地上留下了大驸马写的“吾有罪”的字条,撕碎了丢在显眼的位置。
丞相听闻爱子噩耗,拒绝了掌禁司的卫大人调查顾清和的要求,却在暗中放了一把火,将长子的遗物全部烧了干净。
这么看起来,比起查出真凶,丞相倒是更着急隐瞒一些什么。
朝花陷入了沉思,等她恍惚回过魂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秦九不知所踪。
腿有些麻,她从椅子上起身,听见后背簌簌作响,手别过去往背上一够,一张字条飘了下来,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公主记得,还没付我定金,我明日会来取。”
她叹了口气,听见知春在外面敲门,“进来吧。”
“公主!”知春满脸大汗,她被叫去了内务司开会,走了半日,一回来就听说了这等大事,狠狠地训斥了寒梅和霜叶一番,又赶了过来。
“我没事。”
“公主,您还是不要……”
“知春,”她有些累,无精打采地,“眼下不是我逃避就能解决的,那帮贼人已经盯上我了。”
知春咬住嘴唇,“公主,奴婢知道你计划周全,可是公主身边没有护卫,还是不可贸然行事啊。”
朝花点点头,“这次是我大意了。”
知春叹了口气,不再提起这事,“公主,张大人已经来了,在宫门外候着,问您何时去冷宫审案。”
“帮我换身衣服吧。”朝花起身道,“穿正式一点,我去审案,不可让别人怠慢。”
知春低下头,眼前的五公主似乎又变了个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越来越像个皇储的样子了。
走出寝殿之前,公主又问了一句尸体的事,听说霜叶还没动身,又让她等着,自己走到书房,写了封信函叫她送去给卫大人。
“记得这事必须要按我信上去说。”叮嘱着。
她在信函上说,霜叶抓回了疑似高侍卫之人,本想去找卫大人,结果到处寻不到卫大人,便带着疑犯回来了,没料到疑犯在路上不知何时服毒自尽了。
于是乎,她安排宫人赶紧将尸首送去掌禁司衙门,请卫大人务必查明尸体的真实身份。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如果卫大人问你是如何认出高侍卫的,你准备怎么说?”
霜叶思索着,“我就说我见过他?”
“不。”朝花摇头,“你就说是萧质子认出的他。”
如今供出萧琰,就能拦下霜叶的鲁莽之罪,她必须要这么做,因为她有把握萧琰一定会备好后手,比起来霜叶更需要自己的庇护。
霜叶听明白了,便揣上信函,让侍卫把尸体盛在棺中,抬了出去。
办好了这一切,朝花松了口气,“请张大人进来,哦,不用了,我现在就出去见他。”
“公主,我陪您去冷宫吧。”寒梅说道。
朝花同意了,出门见着张三思大人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正常,看不出任何受过惊吓的样子。
高侍卫尸首的事,她一个字也没和张大人提起,只是询问了一番审讯时需要注意的规矩。
“张大人,还是您主审吧,我旁听。”她虚心道。
张三思推辞了一番,卫大人只是匆匆交代,他不比朝花了解得更多。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冷宫外面,这里就是之前关押朝花的那座茅庐。
“五公主,张大人,老奴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二位。”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响起。
张大人的目光对上了说话之人,眉头蹙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冷宫审案
说话之人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穿着六品的女官官服,精神奕奕,妆容俱全。她是内务司的何尚宫,专门负责宫里的衣,食和礼仪,在宫里已经待了快三十年。早就可以告老离开皇宫,却一直留任,对后宫忠心耿耿。
但知春的小册子里有说道,何尚宫和现任皇后娘娘沾亲带故,原本皇后进宫那年已经递交了辞呈,这个职位年高者许归,何尚宫却在孤独氏和皇上的大婚前撤了辞呈,一留就到了今日。
流夕公主的衣食,何尚宫都会亲自处理,不会经由其他人的手。
不过这次传出和高侍卫有染的几名女官都是她手下,也就是关在冷宫中的那几位。
“这,不太妥当吧。”张三思的面色板正。
“哪能呢?”何尚宫脸上堆着笑容,话里话外却在挤兑,“这几个丫头本都是我门下的,既然犯了错,我怕张大人不清楚宫里处罚的规矩,所以皇后娘娘派我来帮张大人,到时候她们几个定了罪,也不需要再去麻烦皇上,直接……”
“直接什么?”朝花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定不定罪,定什么罪,该如何处罚,自有律法可依,何尚宫既然是她们直接主管,问审时理应要回避。”
何尚宫愣住了,这才说这番话的居然是平日里不爱吭声的五公主。
自朝花公主受伤醒来以后,她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在嬷嬷的印象中,朝花还是那个怯懦文静的五公主。如今性格变了许多,说话言辞犀利,让她措手不及,说话也吞吐起来。
“这个,老奴给五公主请安,那个,皇后娘娘说了,犯错的人是宫人,要按宫里规矩办。”
“还没审问,怎么就定下犯错了?”朝花抬了抬嗓,轻咳一声,“宫人不是人吗?不经过审判就能定罪?”
这话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老太太脸上,她一时难堪,低下头做最后挣扎,“公主教训的对,只是奴婢奉了皇后娘娘……”
“宫里的案子由掌禁司大人审理,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
朝花隐隐压下心头的怒火,她又想起了惨死在冷宫里的那五个宫女。
今日在栖霞宫里亲眼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才知人生无常,任何人都不应该凌驾于生命之上。
何尚宫讪讪地退下,就听见朝花又说了一句,“对了,何尚宫莫要委屈,回去要是娘娘责备了,麻烦转告娘娘,是皇上准我参与到这几案的,有什么不满,去找皇上哈。”
这下连张三思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朝花公主真有胆魄!连背锅的都找好了。
何尚宫显然听说了之前皇后娘娘将五公主关进茅庐,不出几个时辰又被皇上放了的消息。而且皇上为了这件事,还教训了娘娘几句,皇后娘娘为此怄气了好久,幸好六公主身体无恙,就只好作罢。
五公主和皇后娘娘提起的过敏一事,娘娘也找何尚宫问了,她根本就没听说过,还被娘娘训斥了一番。
看来如今的五公主早已今非昔比。她赶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躬身离开了,步伐有些踉跄。
“张大人,请吧。”
“五公主请。”张大人恭敬地做了个揖。
二人进到茅庐,里面早已搭出了一个临时的公堂,几名女官被押在堂下跪着。
审问的时候,朝花坚持坐在张三思的身侧,从头到尾认真听审,悄悄拿着纸笔做记录,几乎在庭上没有打断过。
等几名宫女被衙役带走之后,她搬起小马扎,挪到了张大人旁边。
“张大人,您怎么看?”
几名女官的口供很类似,都是说大驸马的贴身侍卫高某与她们私下里各自定了终身,许诺等长公主继承了皇位之后,高侍卫便赎她出宫,共结连理。但她们彼此之间却是不知道的。
长公主各方面的条件都是皇储的最佳人选,在宫里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这几个女官虽然分别负责各宫的膳食和制衣,但高侍卫也没让她们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她们时常会收到高侍卫拿进宫来的小礼物,是一些特制调味香料和熏香什么的,但她们也都是取来自用,从来不敢用在给公主宫里的东西上。
“公主怎么看?”张三思从案桌上转过身,硬生生挤出个笑脸,看得朝花打了个寒颤。
之前就听人说张三思的绰号是黑面判官,阳间的笑容的确不太适合他。
“唔,之前听卫大人说,那些药材香料,都不是出自本国,这些宫女如果身世清白没说假话,不认识倒也说得过去,是不是自用,去查查她们屋里也能找出点线索。”
没有理会张大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欣赏之色,她托着下巴,喃喃道,“但那侍卫送的东西有毒,就摆明了不安好心,如果不是要毒死这些女官,那他图什么呢?”
张三思正想说话,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衙役打扮的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重重咳嗽几声,“小三,公主在此,什么话就大大方方直接说。”
朝花听见这声“小三”,嘴角抽了抽。
那名排行老三的衙役站直身,大声说道,“小的奉大人之命,已经彻查了这几名女官的房间,她们房里的香料香粉熏香品种和分量都相似,香粉熏香的损耗差不多,只是膳食房的陈女官,几乎用完了调味用的香料。”
朝花的眼睛一亮,张大人果然比老糊涂卫祀礼靠谱多了。
再一想,她和张大人几乎同时喊了起来,“把陈女官叫上来!”
惊堂木一拍,重新被带回公堂的陈女官吓得瑟瑟发抖,嘴巴终于不那么紧了。
张大人的一番逼问下,陈女官说了实话,她本负责皇上膳食,亲身试过了高侍卫送给她的调味香料之后,发觉添加这种调料后,菜肴会提鲜数倍,自己吃了数月也没有问题,便慢慢加入皇上的餐食之中,因此还得了皇上不少赏赐。
“大人饶命,那调料我自己吃过,绝对没有毒啊!”陈女官磕头如雨滴溅落,泣不成声。
朝花看了一眼张三思,“大人?”
这种情况下虽说不知者不怪,陈女官所托不是良人,却也是因为她自己贪图赏赐,滥用了来历不明的调料,这笔帐算下来,并非全然无辜。
张三思叹了口气,黑脸绷了起来,“这算是协犯,是不是被主犯强迫或者欺骗,眼下凭她一人之言不足为信,但,调料有毒却是不争的事实,谋害当朝天子,其罪当诛。”
朝花闭上眼睛,思忖片刻,缓缓睁开,“主犯已死,那是否再无机会查清?”
张三思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真相永远不会被隐藏,即使人死了,也一样能找到证据。”
朝花抿了抿嘴,“那请张大人判吧,不过是不是可以留久一些再处死,也许后面还有证据。”
张三思点了点头,当即让陈女官在证词上画押,下了判决书,派人把她押去了天牢。
“那其他几名女官……”朝花抬眼。
“这些人尚未犯案,最多也就是品行不端,就按宫里规矩办好了。”
朝花冷笑,“宫里的规矩也包括可以随便杀人吗?”
张大人蓦然收了声,诧异地看着她,又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实在不妥,赶紧作揖请罪。
“这宫里的规矩,自然是由圣上和皇后定的。”
“那,规矩也是可以改的对不对?”
张三思俯下身,“上位者若能以律法为纲,那是民心所向。”眼角悄悄瞥了她一眼。
朝花不吭声了,这几位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祝福和期待,但在案子破了之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先得活得比凶手命长再说。
走出冷宫后,朝花问道,“张大人,关于第二案……”
老张慌忙摇手,“五公主,下官这个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情,眼下要把审问的结果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递交到卫大人那里,方才能再想其他的事。”
朝花想想也对,这是卫大人负责的案子,和张大人讨论更多案情也不太合适,唔了一声,“那张大人什么时候……”
“不过老夫听说,之前三公主宫里的人去找过您,说起过三驸马案子的一些细节,只是近来……五公主似乎很忙,下官也就没找到机会来打扰五公主,如今正好,能不能请五公主把所获线索和老夫说一说?”
一席话峰回路转,张三思黝黑清癯的脸上泛出红光。
朝花满头黑线,刚才说自己不能一心二用,现在就来打探三公主那里的案情,总之横竖都是他说的。
不用细想,她也知道张大人说的是三公主查出那五名宫女和驸马有染的事,也不隐藏,直接把经过和结果如实告知了。
张三思听到五名宫女已经全部被宫里的侍从所杀,懊悔地连连拍大腿,“三公主真是太冲动了,应该要审一审的。”
朝花被他这副坦率的样子逗乐了,“张大人,您觉得三驸马真是被宫女侍卫这些人杀的?”
这些身份卑微的下人也极有可能是被旁人威逼收买,而且没经过审问阶段就被主子喀嚓几下全解决了,就像大驸马的高侍卫一样,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