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吹火折子，才亮起来又熄灭了。
据说人在黑暗中，听觉会比平时敏锐好几倍。
温泛夜没注意过菱歌的头发有淡淡的馨香，此刻那味道钻进他鼻子里，很痒，他想打喷嚏。
小黑：“阿夜，我感觉到什么了。”
温泛夜心神一振：“哪里？”
小黑：“正巳时。①就是现在！”
温泛夜右脚翘起，重重一下踹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一声惨绝人寰的“啊哟”，鬼首被踹中正脸。
温泛夜立刻吹亮火折子，向后照，正好照见脸上多了一个鞋印的鬼首。
四目相对，鬼首又羞又怒地钻进黑暗里。
小黑：“哈哈哈！跑啊，你跑到天涯海角老子都知道你在哪里！这回是初酉时！”
温泛夜转告菱歌。
菱歌长棍戳过去，捅到了鬼首的大鼻子，它一个劲地跳脚。
“初午！”
“我去！”
“正申！”
“疼疼疼！”
“正寅！”
“我的牙！”
十数次下来，鬼首每次都被打中，它实在是受不了了：“够了够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摸瞎也能这么准？！”
更可恶的是温泛夜和菱歌轮流打他！又是脚又是棍的，有时候他还会连着挨两下，简直是混合双打，惨无人道！
小黑：“哼哼，你小黑大爷要是在，你得挨得更狠！”
一股风夹杂着腥气涌来。
菱歌其实不知那是什么，直到风越来越大，她和温泛夜不约而同地移动了。
温泛夜急忙点燃火折子，却不想没拿稳，亮起的火折子被吸走，掉进了鬼首的大嘴里。
他的嘴长一丈多宽一丈多，不需变大也能张开，此刻正用尽全力把这两人呼进颅里。
菱歌试着扔符纸，都和火折子一样掉进了无底深渊，悄无音讯。
她将问疾插入地面，奈何脚底是水，问疾无立足之地。
温泛夜是凡人，他比菱歌更容易被吸进去。
菱歌还在思考对策时，他已经不受控地往前走了几步，幸得菱歌拉住了他。
“放手，不然我们俩都要进去。”温泛夜道。
“不！”菱歌倔得很，她答应了要保护他就一定要做到！
她唤来荷叶。
有醍醐灵压加持的荷叶受到的影响比较小，但仍不足以把温泛夜带出去。
鬼首见这两人还在死撑，嘴长得更大。天上漂浮的魑魅魍魉也都进了它嘴里。
菱歌忽然松开温泛夜。
温泛夜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她。周围是黑的，他看不见菱歌的表情。
下一刻荷叶飞行器铆足了劲把他撞出去。
温泛夜爬起来，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得问小黑：“小黑，菱歌呢？！”
小黑：“她、她被吸进去了！”
……
鬼首虽然只是一颗头，嘴里的空间却无限广袤。
头不可貌相，她掉到了一个和万华殿差不多大的地方。
这里黑漆漆的，四周、脚下全是黑色的脓水。
却能视物，光源源自中心浮着的一粒黑色珠子。
海气缠绕在珠子周围，不像守护着它，倒像限制它。
菱歌扭头想寻出去的路，海气却分出一缕来把她拖到珠子前，似乎在暗示她抓住。
不知怎的，菱歌觉得这海气没有危害。但珠子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她不喜欢。
海气再次示意她触碰。
菱歌缓缓抬起手指，点在珠子上。
光从她指尖溢出，刹那间，脓水里长出一朵朵荷花，化腐朽为神奇，极尽绽放。
……
温泛夜得知菱歌被吸进去了，脑中一片空白。
他爬起来冲向鬼首，却被一股新的气浪掀翻。
一粒黑色珠子悬浮在半空。
它掉落并主动滚到温泛夜手边，碰到他掌心，蓦地融化了。
世界亮了？温泛夜能看见周围的一切，他着急地寻找菱歌的踪影。
还未待他找到，漂浮的魑魅魍魉凝滞一瞬，如雨滴般从天砸落。
温泛夜被埋在了魑魅魍魉底下。
他费劲地爬出尸堆，四处寻找，终于看见一角红色。
温泛夜推开尸首，一截皓腕无力地搭在没有光泽的皮毛上。
他喘不上气了。
那手指动了动。
温泛夜握住她的手，用脚踹开尸首，将菱歌从下面提了上来。
他没有去看菱歌是否闭着眼，只是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温热的还是冰凉的？
婆婆死后还是温热的，却也很快变凉了，他在婆婆身旁守了七天，酷暑炎炎，村民说婆婆腐臭了，要把她烧掉。
他亲眼看着婆婆被一群人拖出去烧掉。
只留下了她为他缝制的发带。
一道海蓝色的气息悄然无声地钻入他眉心。
菱歌旋即睁开眼，长出一口气。
咦，温泛夜怎么抱着她？
“温泛夜。”菱歌闷声道，“我快喘不过气啦。”
温泛夜如梦初醒，连忙松开她，“你没事。”
“发生什么事了？”菱歌只记得她触碰了那珠子。
温泛夜看着这一地臭鱼烂虾般的魑魅魍魉，“好像是那只妖怪炸开了，然后魑魅魍魉都掉下来了——”
“掉下来了？温泛夜，你能看到周围吗？”菱歌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是，不知怎么的能看见了。”
“那只魑魅魍魉死了，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菱歌摸索到腰间的弟子令牌，注入灵力。
弟子令牌亮了起来。
夏吹雪：“师妹，为何不见你踪影？”
菱歌：“二师姐，我不是怎的走到极渊来了。”
夏吹雪气息一顿，“怎么会是极渊……你在上面还是下面？”
怎的还有上下之分？菱歌心想魑魅魍魉都浮在上面，“应当是下面吧。”
那边沉默良久。
夏吹雪：“还有一个时辰才到日落，你沿着灵线走，在出口那里等我，我在杀生台接应你。”
“嗯嗯。”
今日的二师姐很好说话呢，菱歌愉快地想。
一条明黄色灵线从弟子令牌蔓延向远方，这是夏吹雪将她的令牌与菱歌的相连了。
但菱歌看不见，受她驱使的荷叶也不能用了。
她拽了拽温泛夜的袖子，“温泛夜，你能看到那条线吗？”
“嗯。”
“那你领着我走吧。”菱歌说。
“好。”
菱歌抓着他的袖角，两人越过尸山，下落时菱歌一脚踩空，温泛夜用背抵住了她。
菱歌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温泛夜迟疑了一下，主动下蹲，“我背着你走。”
“不用不用。”菱歌撒开他。
“前面还有很多尸首。”温泛夜道，“你可能会绊倒。”
他说的有道理。菱歌便趴了上去，“你要是觉得累了就跟我说哦。”
“嗯。”
菱歌的脸贴着他的后背，闻着衣服上的皂角香气，不知不觉被睡意侵袭。
对她而言仍是不可见的黑夜，却在少年干净的气息包围下，如此令人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①十二时辰日晷图
第20章
很静。
菱歌的呼吸声，既轻而缓；他脚底带起的水滴，落下相鸣；胸腔内的心跳，稳却不平。
温泛夜转移注意力，“小黑。”
小黑一直没说话。
他又接连唤了两声，这才听见小黑慵懒道：“怎么了？我刚才好像睡着了，你怎么背着她？那个妖怪呢？我错过了啥？”
“那个妖怪死了。”应该是死了。
小黑：“那我们怎么出去？”
“跟着那条线走。”温泛夜顿了顿，“小黑，你能看到周围的情况吧。”
“你是说地上那对白色的东西，当然看得到啦，喂喂喂你小心点别踩到了，它们怎么没有头啊，好恶心。”小黑吐槽个没完。
不知走了多久，黄线断在一扇黑漆漆的门前。
菱歌揉着眼睛从温泛夜背上下来，上前摸了摸，“黄昏时就会开了，这里是极渊，连着杀生台。”
极渊。温泛夜听他们提起过，那时宁昆山说要把他丢进极渊，菱歌极力阻止。
原来就是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吗？
“过一个时辰了吗？”菱歌感知不出时间。
话音方落，黑门缓缓打开。
从海水构成的漩涡里探出一条绳索，菱歌赶紧握住温泛夜的手，另只手攥住绳索扯了扯。
那头感应到了，用力一拽，菱歌和温泛夜陷入漩涡。
海水裹住他们，大概一息的功夫，两人跃出海面，双双跌在杀生台上。
“咳咳！”菱歌吃了一大口齁咸海水。
温泛夜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耳口鼻都进了海水。
菱歌抬眼，愣了愣。他们面前站着二十来个弟子，都是参加择选的。
“这不是小师姐吗？她从哪里出现的？”
“好像是从下面拉下来的，那下面不是极渊吗？”
“谁拉她上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
“我丢的绳子，刚刚有个师弟说下面好像有人，我就丢了条绳子。”一个憨憨弟子举手站出来，“咦，那个师弟呢？”
一个容貌陌生的弟子往后退了一步，隐入人中。
第二次了，菱歌总能破坏她的计划。她是不是天生与菱歌不对付？
夏吹雪本想控制菱歌走到幻境深处，她手中有傀儡，能轻易找到她。
宁昆山找不到菱歌，师尊闭关了，醍醐长老在沉睡，能帮得上他忙的人只有她。
夏吹雪都想好怎么让他跪下求她了。
偏偏出了变故，一开始菱歌走进结界还是听夏吹雪控制的，中途有一股力量打乱了她。
待夏吹雪意识到计划被打乱时，菱歌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说自己进了极渊。难怪，傀儡术在极渊起不了作用。
可怎么温泛夜也跟进去了？幸好这二人无恙。
为了与此事脱开干系，她乔装救人，再把傀儡烧了。
事后问起就说她没有收到菱歌的传讯——她本就不应收到。菱歌究竟怎么联系上她的？怪哉。
“天啊你们看！”
一个弟子指着温泛夜大喊大叫。
夏吹雪定步看去，只见温泛夜跪倒在地，额角慢慢长出两根犄角。
鲜血充斥瞳孔，墨发转瞬变白。
“入魔了！是魔头入魔了！”
痛。无由来的痛与痒。
有什么从他的身体里破土、抽芽，欣欣向荣却不是生机。
温泛夜牙齿咬破口腔，血沿唇角汩汩落地。
血泊混着海水，映出他不堪的模样。
他像从噩梦里惊醒，望向菱歌。
菱歌的眼睛睁得大大。
温泛夜来不及去读她眼里情绪，他在那里面看到面目全非的自己，立刻挪开视线。
小黑惊慌失措：“阿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泛夜紧紧地闭了闭眼，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光又要失去了。
他不愿确认菱歌眼里的失望和恐惧。
弟子们反应过来后纷纷祭出武器。
“他要入魔了，快杀了他！”
“不好吧，还是先禀告大师兄和掌门……”
“你看他都变成这样了，再拖下去就会是三界最凶恶的魑魅魍魉！难怪掌门说容不下他，快，大家一起动手杀了他！”
犹豫的声音在煽动下越来越小。
不知谁先动的手，仙剑刺破空气，发出好似哀鸣的嗡嗡声。灵压近在咫尺，直逼温泛夜眉心。
滴，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很近。温泛夜睁眼，那剑离他仅一步，被一只雪白、纤弱的手攥住了。
剑刃割破肌肤，仿佛冬日覆满霜雪的树枝上开了几朵梅花。
这是这只手的主人第二次为他拦下兵器。
“他没有入魔，是误会。此事应有师尊定夺，你们不能动他。”菱歌逐字逐句，每个人都能听清楚，“我不允许。”
在场的许多弟子都受过菱歌指点。
他们面面相觑，有放下手中仙剑的迹象。
一马当先的弟子剑还在菱歌手中，不甘心就此作罢，嚷嚷道：“小师姐，虽然我们敬重你，但你看看，他不是入魔了是什么？你是掌门弟子，怎会不知魔头将毁灭三界，如此莫非你在偏袒他？！”
“他说得有道理啊，魔头乃魑魅魍魉之首，到时先是人间沦陷，再然后是九洲台，然后就，就轮到……”
“可是掌门说过，现在杀了他只能保百年安宁。”
“那是之前他还没入魔的时候！现在杀了他也可换一个安心，否则多拖一天就多分一点三界毁灭的危险！天启不也没说他什么时候会入魔嘛！”
犹豫的声音完全消失。
大多数人支持杀了温泛夜，即便有人认为不可也无法与多数人的声音抗衡。
聪明的人已经跑去向宁昆山报信了。
“小师姐，得罪了！”
攻击性符纸被催动后变成一团火砸向菱歌面门。
菱歌后仰躲开火球，松开手，侧头躲过掠过她耳畔的剑，张开长腿跃起旋转，足见踢中弟子脸颊。
弟子左脸淤了一大片，飞将出去，蹭地数次而停。
与他干系好的见此拔剑攻向菱歌。
菱歌唤出问疾，掐诀操纵问疾□□。旋转的问疾横着滚向三个弟子，从鼻子、嘴巴到下颌连成一线地殴打。
三弟子不断点头，牙齿被打崩了几颗，踉踉跄跄后退。
有弟子用枪，□□如龙；有弟子用刀，威风凛凛；有女弟子用绸缎，长袖善舞。
他们的目标都不是菱歌，直取温泛夜。
——被菱歌一一拦了下来。
这些弟子修为都在筑基以下，刚通过择选，灵力补满。
菱歌对付几个很轻松，但对付二十几个，还是在她刚刚和鬼首战斗没多久、灵力有所耗损的前提下，不免慢慢露出破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