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姐,你为什么非要保护他啊!”
仰慕菱歌的弟子快急哭了。
菱歌的胳膊、腿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浅浅伤痕。
她的唇抿得发白,问疾架在身前,像一座愚公也移不动的山。
现在是非常、非常、非常紧急的时候!
“因为——”菱歌倒抽一口气,声震如雷,“我喜欢他!”
温泛夜垂着的眼帘颤了一下。
所有弟子都懵了。
九洲台弟子喜欢未来魔头,这像话吗?这太不像话了!
最开始动手的弟子见战况凝止,偷偷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威力相当于筑基期的风火雷。
下面就是极渊,他把那魔头炸下去也算立功了!
风火雷划出一条抛物线——
菱歌及时发觉,以为是寻常武器,挑起问疾打飞。
风火雷飞向大群弟子上空,炸开,许多人被波及。
怎么炸到师兄师弟了!弟子连忙摸出第二颗。
不等他丢出去,凌空一脚再度把他踢飞。
宁昆山弯腰拾起风火雷,脸色铁青:“你不是筑基期弟子,怎么会有风火雷?”
不管什么修为的弟子都能用符纸,但伤人暗器有严格规定,修为到了才能用。
“大、大师兄。”弟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硝烟散去。宁昆山亦看见了白发红眸的温泛夜,他比其他弟子淡定得多,略一沉吟,“温泛夜,你入魔了?”
温泛夜愣了愣。
“若真的入魔了,你就不再是人了。”宁昆山话锋一转厉声道,“你们入门已满期年,不曾去过藏书阁吗?!魔与魑魅魍魉、凡人都不同,魔头只懂杀戮、嗜好鲜血,没有一分人性。若他真的入魔了,你们早就死了!”
风火雷在他掌中化灰。
“所有人到万华殿前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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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霄的寝殿大门紧闭。
宁昆山揖道:“启禀师尊,弟子有事禀报。实在是此事紧急才打扰师尊闭关……”
“说。”声音缥缈。
“那少年魔头不知怎地从幻境的结界进到极渊去了,侥幸逃出来后,头发变白,眼眸变红,额上长出了两个犄角。请问师尊如何处置?”
“他本就是未苏醒的魔,想必是极渊下交织多年的阴气催动了他体内魔息。他可大开杀戒了?”
宁昆山:“尚无。”
“那便不必担心,只是个丑陋的空壳,无须紧张。”
宁昆山忍不住问:“师尊,天启可有说他几时会入魔?”
“这谁说得准,上一个魔头死在……万年前,记载寥寥。入魔啊,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半年后,也许永远不会。”
宁昆山明白。他在藏书阁读到的也只是对魔的介绍,只言片语。他们不了解魔。
“总之我闭关期间,你们看住他,别让他逃了。余下小事你依门规而行,自行处置,不必烦我。”
声音渐渐淡去。
宁昆山走到万华殿前广场。
他第一眼落在垂首站着的菱歌身上,不禁发出老父亲的长叹。
第21章
宁昆山已从其他弟子那里了解到这件事的全貌。
头疼啊……她当众说的什么鬼话?
菱歌眼前的地砖被阴影蒙住。
“师兄……”她弱弱地说。
“且不论你为了温泛夜向同门动手,你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喜欢他?现在整个宗门都知道了。菱歌,你被摄魂了么?”
宁昆山尽量不那么凶,然而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咆哮了她一句。
说完看见她手臂和腿上的伤又于心不忍,取出丹药:“吃了。”
菱歌乖乖咽下。她顾念温泛夜,“师兄,能不能给温泛夜也吃一颗?”
宁昆山都想跳起来打她的小脑袋了,顺便掰开看看这脑袋瓜里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
“菱歌,这话是不是那魔头教你说的?”宁昆山在气头上,直呼温泛夜为魔头。
“不是。”菱歌忙不迭摇头。
“那就是他蛊惑了你。”
“师兄,这两句话是一个意思。”菱歌下巴快碰到胸口了,“师兄,我喜欢他。”
“你才十六岁,你懂什么喜欢!”
况且你的心智和十岁孩童差不多,甚至还没凡间十岁孩童伶俐!宁昆山忍着没说出这句话。
菱歌扁着嘴,“师兄,你们都说我不懂,那你们说喜欢到底是什么?”
宁昆山:“喜欢是凡人才有的俗物,是九洲台弟子不应有的情感。”
“师兄,我不明白,那喜欢到底是什么?”宁昆山的话并没有解答她的问题。
宁昆山不想回答吗?不,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他见过凡人为情爱痴狂。
相爱却囿于门阀阶级而不能在一起的年轻人双双赴死;①因失去爱人在皇帝建造的城墙下痛哭,乃至哭垮长城的女子;才子与佳人一见倾心,奏琴表白,妻子当垆卖酒,对丈夫忠贞不渝……
宁昆山觉得凡间最好笑的故事是仙女与凡人的。九重天上的仙女爱上了凡人,被上神拆散后每年只能相会一次。
可笑,仙怎会恋上凡人?
心动是一种错觉。
“喜欢是你待同门的感觉,不管你怎么看魔头,那些都是假的。”他说的潦草。
其他弟子的伤不重,都调息好了。
他们嚷嚷着要大师兄给个交代。
宁昆山看了菱歌一眼,眉头紧锁。
九洲台禁止同门相残,违者受鞭三百。
最先动手还违规使用风火雷的弟子一定要逐出宗门,跟着他一涌而上的也要受重罚,余下的按旧例一人五十鞭。
那菱歌呢?她要吃多少鞭?
不管孩子挨多少鞭,宁昆山心底都舍不得。他都没动手打过菱歌,也不知她挨不挨得住痛。
夏吹雪走过来,“师兄,按门规他们每人受五十鞭。看在他们今日刚刚通过择选,这鞭子明日再受。可行?”
“可。”
宁昆山刚想说菱歌的鞭子也延后吧,夏吹雪又道:“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听到小师妹偏袒魔头,今日必须惩罚小师妹,否则难平众怨。弟子们不服,于宗门友爱无益。”
宁昆山:“……”
夏吹雪说得一点也没错。
如果他不在众人面前亲手惩罚菱歌,他们定会说他行事不公、畸轻畸重。
“同门相残,罚三百鞭。加上维护魔头,怎么也得再罚五十鞭吧。”
三百五十鞭下去,菱歌一个月不得动弹。
宁昆山迟疑:“会不会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她是我们的师妹,总归比其他弟子要亲。”
夏吹雪扫了菱歌一眼,继续说:“只要她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是被魔头蛊惑了,那她的所作所为便情有可原。至少能少挨三百鞭子,让那魔头去挨。”
“她完全信了那魔头。”宁昆山无可奈何。
“我可以说服她,怎么做你不必管。”
宁昆山以为她为师妹着想,“那便交给你了。”
夏吹雪嗤笑:“可我和她感情一般,我可不是乔歌眉。你想让我帮她?求我啊。”
宁昆山怔了怔,有所失望:“我还以为你放下了。”
“我生性不爱放下。”夏吹雪冷冷道。
宁昆山说服不了菱歌。
他思索片刻,看向夏吹雪,“你想要什么?如果是成为道侣,我不能——”
“我要你跪下。”
宁昆山:“……”
他不禁没点化她,反而引出她睚眦必报的一面。
宁昆山叹道:“师妹,这么做你真的高兴吗?”
“那是我的事,你不是无意么,不必多言。”夏吹雪转过脸去。
宁昆山活到现在只跪过师长。
“师妹,多谢你的办法,我也许能说服菱歌。”
“是么?依那丫头的性子,你恐怕要无功而返。反正有三百五十鞭那么多,师兄若改变主意可告诉我。”
夏吹雪轻嗤一声,走到一旁。
菱歌被压到最前面,面对所有人,跪在白玉砖上。
宁昆山手持罚鞭,向众弟子宣布:“九洲台弟子菱歌,触犯门规,罚她领三百五十鞭。”
他传音给菱歌:“菱歌,师兄不想打你,你只要说这次动手是受温泛夜蛊惑,是他骗了你就不必挨三百鞭。”
菱歌仰头:“真的吗?那温泛夜是不是也没事了?”
宁昆山瞒不住她,干脆说实话,“这三百鞭就由他去挨。”
菱歌:“不。”
这倔丫头!宁昆山第一鞭落在菱歌背上。
法衣挡去一般威力,她只抖了一下。
宁昆山不敢附着太多灵力也不能不附着,所有人都在看他。
啪!第二鞭。
宁昆山传音:“很痛吧,你从没挨过鞭子,这你怎么受得了?师兄心疼你,却不得不以身作则,你听师兄的吧!”
菱歌不回答,摇了摇头。
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
起初菱歌一点痛色也没有,温泛夜就跪在她五步外,与他四目相对时她还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似是在告诉他别担心,一点也不疼。
直到灵力将法衣打坏,菱歌的背上渐渐渗出血痕。
她就是不改口,不管宁昆山怎么说,一鞭鞭下去本应越来越痛,她也应该意志越来越薄弱。
却见她牙关紧咬,额角冒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硬是不吭一声。
杨照邻和韦庄挨三十鞭时嚎叫得可惨了。
……第五十鞭。菱歌忽然倒在地上,露出血迹斑斑的后背。
宁昆山攥紧鞭子,如电目光射向温泛夜。
温泛夜被菱歌骗了,他以为真的不疼,他以为上次那两个人叫的那么大声是在逢场作戏。
他愣愣地看着菱歌。
菱歌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抹笑,复又爬起来坐好,“师兄,还差三百鞭。”
宁昆山脸色极其难看。
他终究不得不给了夏吹雪一个眼神。
夏吹雪似乎在出神,她看着菱歌和温泛夜,心里莫名地泛起了酸。
她竟有点羡慕她这股劲了。
而她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宁昆山的屈服,那是她想要的吗?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最强的道侣,无上的荣耀,旁人的羡慕,还是一颗真心?
夏吹雪啊夏吹雪,你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你真的快乐吗?
宁昆山:“师妹,我答应你。”
他答应了。
夏吹雪却一点也不高兴,甚至缺乏兴致。
她的神识飘入傀儡。
菱歌身子忽然坐直了,又是那种无法操纵自己的感觉。
这回她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嘴巴也不自由了。
“师兄,你别再打我了,我被温泛夜骗了,当时我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蛊惑了我。”
背书般的字从菱歌嘴里飘出来。
宁昆山惊讶于夏吹雪真有办法。
宁昆山:“菱歌,你再说一遍,大声一点,让大家都听得见。”
这不容易?夏吹雪正待复述一遍时,菱歌的手一边颤抖一边缓慢抬了起来。
她一巴掌打在自己嘴巴上!
耳光无声,夏吹雪的脸偏到一旁,惊愕地张大眼睛。
怎么可能?!
“我……我不是这么想……的……嘴……不听话……”菱歌断断续续说着话。
她不要温泛夜挨三百鞭。
菱歌咬破了嘴唇,血沿着嘴角流下,“不……不许……控制我……”
她往前倒去。
本以为会脑门直愣愣地磕到地上,却摔进一个怀抱。
温泛夜冲过去抱住了她,他抬眸看宁昆山。
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他。
温泛夜:“还有多少鞭?我帮她挨,反正你们不会让我死。”
只是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昆山被震住了。
不是因为少年读透了他的想法,而是主动站出来。
如果温泛夜在骗菱歌,那真是下血本了。
“咳!”夏吹雪捂住嘴重重咳嗽。
她垂眸看手心,有一滩血。
袖里的傀儡四分五裂。
菱歌在反抗,反噬了她的神识。
那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意志力吗?她真的那么在乎那个少年?她的喜欢是真的?
夏吹雪一时失语,没有理会宁昆山的传音离开了。
温泛夜站起来,转身面对所有弟子。
“是我蛊惑了她,我骗了她,这三百鞭我来挨。”
温泛夜心道:“对不起了小黑,要疼上好一阵了。”
小黑:“行吧行吧,我早就知道你对着小丫头不一般了。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她喜欢的是你,我早就扛不住了。”
温泛夜:“你当初不还说她在骗我吗?”
小黑:“老子失误!现在老子看清了,给她骗,值!”
第22章
宁昆山手中的鞭子不知落向谁。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温泛夜时的场景。
他眼里没有光,因黄粱村没有一个人欢迎他。
村民说先前有一个婆婆带着他,但那婆婆年纪太大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两天便去世了。
之后旱涝愈发严重,黄粱村的百姓没过过一次安稳日子。
他们一合计,这些事儿都是从温泛夜出生起就有的,并且那一年只有温泛夜一个新生儿。
不是他害的还能是谁?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活得还不如围篱后的一条狗。
至少那条狗有主人家的照顾,若驱赶了坏人还能得到主人的嘉奖。
这才过了多久?他那灰蒙蒙的眼睛像忽然擦去了尘埃,变得明亮有力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长得很快,温泛夜吃得不好,营养不良,瘦得肋骨可见。能长个子已是大幸,无法苛求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