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留在迦梨脸颊上,她呆呆地看着温泛夜,轻轻一笑,“我懂了,一切都是我强求。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得到。”
菱歌:“那罗悔过了,你们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争吵,赵逸飞也死了,你还是百姓爱戴的女王。”
“百姓爱戴……那有什么用?天下无人爱我。”
这时,小黑对温泛夜说:“阿夜,你让我出来一下。”
温泛夜想问他为什么,但他想了想,还是让小黑出来了。
“菱歌。”小黑拍了拍菱歌肩膀,“我和她说两句话。”
迦梨见温泛夜神情变化,知道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是你?”
“陛下,我和阿夜从出生就在一个身体里了。如果我也有身体的话,我和他一定是密不可分的亲兄弟。”
“你不像长平。”迦梨呢喃,“他像。”
“是,我和阿夜性格挺南辕北辙的。”小黑抓了抓脸,他笑起来的弧度也和温泛夜不一样,“陛下,说句实话,我第一次看到你掉眼泪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迦梨怔了怔。
“我一直没敢和你说,上次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有个昵称,叫小黑,阿夜就这么称呼我。我当时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够正式。毕竟面对的是我的心上人,怎么也得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小黑鼓起勇气,“现在想想,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你可能不相信。但你要相信这世上有人喜欢你,而且是现在的你。”
迦梨说不出话:“你……”
“等以后我有自己的身体了,我就来找你。就算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小黑清了清嗓子,“对不起了阿夜,我要离开你了,你可千万别不舍得我。”
温泛夜:“……”
怎么可能舍得,这家伙。
“你虽然不是他。”迦梨被眼泪洗刷过的眸子干净如初,微微一笑,菱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小女孩,“但还挺有意思的,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小黑忙不迭点头:“你等我啊!”
菱歌:“陛下,你还想要温泛夜留下吗?”
迦梨看向菱歌,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说不想,必是骗人的。可我既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温泛夜,如今这小黑也有点意思。罢了,你们走吧。”
迦梨知道她留不住温泛夜。
明知抓住的是泡影,她却仍执拗地想试试。真的抓不到了,才愿意彻彻底底放开手去。
她是贪心的,其实迦梨心里清楚,他想留下温泛夜,只是想看着他这张与温长平有八分像的脸。
而菱歌,她不舍得杀她,留下温泛夜也等于留下了她,她想靠这团光近一点,再近一点。
对温长平的执念早就随风而去了。
无著和摩诃莲,温泛夜和菱歌。她想要的,其实是这些啊。
“一定要回来。”迦梨轻声说,眼里蓄满泪水,“一定要回来见我。”
菱歌郑重地点头:“好。”
“阿姐。”那罗静静地呼唤她。
他们都放下了往事,该向前看了。
迦梨莞尔一笑。
下一刻,她的目光变得惊恐。
那罗低头,一柄血淋淋的剑穿过他心口。
“我等这天很久了,被困在王陵里都死不掉,你的命可真硬啊。”阿珠站在他身后,手里死死攥着那剑。
“你……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阿珠将剑往前一递,疼痛席卷了那罗全身,他没有力气用风刃。
“阿措做错了什么,我们姐妹俩被你捏在手里,战战兢兢,你还要杀了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凭什么杀她,凭什么啊?!我做梦的时候都在想,如果死的人是我该多好,阿措说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你把她的尸首扔到裂谷,我甚至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阿珠歇斯底里地咆哮,“甘迦那罗,你该死,你该死!!!”
她拔出了剑,那罗瘫倒在地,血从心口溢出,很快染红了他的白袍。
迦梨愣在原地,在他倒下那一刻才回过神,大喊他的名字,跑到他身旁。
“陛下,对不起,您待我很好,可我没办法这样活下去。”阿珠将剑架在脖子上,眼泪大颗地掉在剑上,洗去血迹,“我也该死,是我杀了阿芸,她的尸首就埋在勤政殿后面。我用了她的脸,潜入公子宫中,本想着借那修士的手杀了他,没想到他还活着,现在我只能亲自动手了。陛下,对不起。”
阿珠回头看向阿雀,露出最后一抹微笑。
血溅三尺。
阿雀呆呆地站在不远处,她闭上眼,无声啜泣。
是她把阿珠带来的,她知道阿珠要杀那罗。
“不……不……”
迦梨仿佛看到当初无著死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么无助。
但现在不一样。
她将源源不断的海气注入那罗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她脸上露出了喜色。
那罗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打断治疗。
“阿姐,我不死,难以服众。”那罗嘴里呕着血,他拒绝迦梨的治疗,风刃不断打散海气,“裂谷下的尸体,是我的罪孽,你护着我,就会有百姓要推翻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我一个人,我会有多痛苦?!”迦梨哀求,“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求求你……”
她看向菱歌:“菱歌,用灵力救他,求你!”
菱歌慌忙奔到那罗身旁,温泛夜没有拦她,他也走过来,看着垂死挣扎的那罗。
灵力涌入那罗的身体,他用神刻之力阻挡,两股力量碰撞,他伤得更重了。
死意已决。
迦梨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她知道,那罗用死成全罗刹海国的安稳,她不能救他,他也不会让她救他。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下一个“阿珠”。
“阿姐,我好冷。”
迦梨眼睛忽然有了光,将那罗抱进怀里,“我在这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那罗靠着她心口,眼睛缓缓闭上,“等我的魂魄去了天海,你一定要时常抬头看看天,我就在那里……”
迦梨哽咽:“好。”
那罗看向菱歌,眼里似乎有一点光,他从袖子掏出一粒明珠,惯用的高傲口吻:“这个,送给你。”
菱歌不解地接过,为什么送给她一粒夜明珠?
小黑:“阿夜,他没事送菱歌夜明珠干嘛啊。”
温泛夜似乎明白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那罗——!”
他的身体最终失去了温度,魂魄即将弥散。
菱歌握紧了夜明珠,掌心忽然放出了绿色光芒,它们一跃而上,裹住了那飞往天海的魂魄,最终化作一朵小小的莲花,在她掌心盘旋。
温泛夜惊诧不已:“这是什么?”
菱歌也不知道。
她只是见迦梨太过伤心了,便想能不能保住那罗的魂魄。至少给他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毕竟罗刹海国的百姓是不能投胎的。
他们死后魂魄会融入天海,再也不能成为罗刹,至于变成什么?是一条鱼,还是一朵水母?没人知道。
她的灵力和锁灵石共鸣,将那罗的魂魄裹在一朵莲花中。
菱歌捧着莲花,递给迦梨:“这是他的魂魄,但是无法投生在罗刹海国。我会把他带到人界,你愿意吗?”
迦梨愣了一下,才着急地说:“当然!”
“我会把他带回九洲台,投入人间。若你思念他,以后就去人间找他吧。”
莲花从菱歌掌心飘起,落在了迦梨掌心。
她泣不成声。
月净鲸游过天海,为死者长鸣。
迦梨手捧着钥匙,她的海气与甘迦琉璃的共鸣,解开了第一层封印。
石门微微颤动。
钥匙缓缓飞到门前,融入石门,石门一点一点地打开了。
一片灰蒙蒙。
菱歌看不到门后的情况,她不放心温泛夜一个人进去,决定和他一起找到去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菱歌。”迦梨喊住她,“我不知道从归墟有没有回去的路,不过我记得当时赵逸飞是用那块石头逃走的。”
赵逸飞借锁灵石的力量才撕开了虚空。
菱歌点头,“好,我知道了。陛下,三尾狰还在外面,劳烦你照顾它,知道我回去。”
迦梨答应了。
她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两人的背影没入雾气,石门缓缓阖上。
……
菱歌用了点时间,才让眼睛适应灰雾后世界。
确切说,那雾气不是灰色的,它本是白色,是被这灰色世界衬出了灰。
灰,映入眼的是无尽的灰,地是灰的,天是灰的。
菱歌和温泛夜站在一条灰色小桥上,向下看,菱歌从没见过灰色的河水,凝固了似的,用一根木棍去搅却还能搅动。
她将木棍丢下去,没有声音,就那么沉了底,也不曾溅起水花。
菱歌开路,走在最前面,温泛夜快走两步,故意抢先。
桥头有一块碑,写着洗尘桥。
“洗尘,难道是洗去尘埃的意思。”温泛夜猜测道,“这里会不会就是归墟的入口?”
菱歌:“不一定,那扇石门只是两界通路,未必就是入口,接着往前走就知道了。”
两人走到一个开阔的平台,向左向右分别是两条路。
菱歌提议到左边看看,温泛夜欣然应允。
左边是亭台楼榭,有一栋栋已经变成灰色的空中楼阁。菱歌飞上去,试着打开那些门,却发现它们被融为一体,进不去了。
右边是一个个水池,有的水池边还放着一个胭脂盒,却没有人。
菱歌拾起那个胭脂盒,竟然能打开。第一眼她看到的是艳丽的红色,下一瞬那红便褪去了,也变成了灰色。
菱歌看那水池,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怎么了?”温泛夜问。
菱歌摇摇头,“接着往前走吧。”
他们穿过了有一道桥,这桥又高有长,依旧桥头有一块碑,写着“极乐净土”。
极乐天!
菱歌心中预感越来越强,她对温泛夜说:“我被黑泥拉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些过去的事,这里就是万年前和魔国开战的‘极乐天’。”
“极乐天?”温泛夜闻所未闻。
小黑也没听说过。
菱歌也说不明白,但只要到了那个场景,她就能讲清楚,想着便牵起温泛夜的手,“我们去找那条河。”
她走到了那上前道台阶前,台阶也变成了灰。
菱歌唤出荷叶飞行器,升到上面,向前走,看到了那莲花形状的水池。
果然这里就是极乐天,菱歌指着水池:“当时我变了另一个人,有一个少女牵着我来这里听经。很多光脑袋的人围着这个池子坐,最前面是一个看上去身份就不一般的,说的故事……”
菱歌摇晃脑袋,奇怪,她想不起来了。
温泛夜走到水池边,看见底下各种凹凸,像是有许多宝石,如今也变成了灰色。
菱歌不知道那条种满了莲花的河在哪里,她继续向前走去。
温泛夜跟上去,见菱歌怔在原地,上前一看,他也惊住了。
这是一间极其庞大的宫殿。
成千上万层垒成的墙壁冲天而去,尽管一切都变成了灰色,没有白云遮挡,他们仍看不到这墙壁的顶。
每一层都摆放了一个个蒲团,不知是给谁坐的。
左右有两条通道,不知去往哪里。
菱歌两人向右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条长河。
菱歌指着那河:“我梦里啊,那河里全都是莲花。而且会有一个‘莳花侍者’,专门浇灌莲花,还有给莲子讲故事。”
“莲子?”
这和温泛夜曾经见过的场景怎么那么像。
温泛夜把他看到的莲花和仙女说了出来。
菱歌满目惊异,将她所看到的仙女衣饰描述了一遍,竟然对上了。
“看来我看到的仙女,和你变成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不然也都是这里的仙女。”
菱歌点头:“你还记得我们来罗刹海国时见过的仙女泥塑吗?就是我变成的那个仙女,她们下各界布道,当地百姓就会给她们立庙塑像。或许是有魔力吧,尽管过了很多年,她们的泥像也还在。”
“你还看到了什么?”
菱歌想起来了:“战争!魔国和极乐天开战了,我看到一个魔族骑在一条黑色的月净鲸背上,他身后还跟着许多穿铠甲的人。”
“那就是魔王和他的坐骑,只有魔王的坐骑是完全黑色的,其他将军的或多或少会有杂色。”
“但是后来发生什么了呢?看样子,极乐天输了。可是魔国也覆灭了呀,现在的罗刹海国,是魔国的后裔,可他们和魔族一点不像。”
小黑:“阿夜,会不会是退化?”
“小黑说可能是退化,我觉得也是,毕竟罗刹海国的百姓体内的魔血越来越稀薄了,所以才会变样。”
菱歌看着他:“那这也就说明,你体内的魔血越来越纯粹了?”
温泛夜倒没想到这一层,而且他内心有点抗拒,岔开话题,“极乐天和魔国都没落到好处,罗刹体内的神刻之力,所指的神,会不会就是极乐天?”
“听上去很像,两败俱伤,极乐天变成这样,魔国几乎覆灭,剩下的百姓被甘迦一族拯救,用钥匙封印了这扇门,而他们身上也留下了极乐天给予的神刻之力。”
小黑不明白:“可是我想不通,神刻之力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温泛夜想了想,“也许,神刻之力既是恩典也是惩罚。”
菱歌:“什么?”
“小黑想不通神刻之力是好是坏。”温泛夜解释道,“我猜,魔血不可能无缘无故变得稀薄,就是神刻之力在不断稀释他们体内的魔血。而甘迦一族的神刻之力不同于普通百姓,是因为极乐天给予了他们拯救魔国剩下百姓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