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歌眉安抚道,“不会的,一定有别的办法。”
“我也希望有别的办法,要么他死,要么他入魔,毁灭三界,坐实天启。”夏吹雪不擅长安慰人,却还是多讲了两句,“你虽然笨了点,可就是有一股我们谁也没有的冲劲,说不定你真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呢。”
乔歌眉用无语的眼神看她:你这叫安慰人?
夏吹雪抬起下巴,是啊,不然呢?
菱歌难过了一会儿,鼓起劲,给自己打气,“嗯,一定有办法的!”
……
“阿夜,阿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小黑不断呼唤温泛夜。
没有回声。
他有点害怕,头一回感觉不到温泛夜,也无法将声音传递给他。
看到那黑泥涌来时,他和上次一样,又不知怎么昏睡过去了,等他再次有了意识,却被困在幽深黑暗的世界里。
小黑深呼吸,冷静,淡定,不要慌。
既然阿夜听不到,那他就得行动起来。
小黑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他就不行了,这鬼地方没有尽头。
小黑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听到了水声。
水声?
他向前摸索,终于来到一个有亮光的地方。
小黑抬起头,一粒黑色珠子在上空盘旋,极其纯粹的黑。
小黑有不好的预感,他见过两次这玩意儿了,遇到就没好事。
这时,小黑看到那黑色珠子下面有一个背影,他以为是温泛夜,疾步跑上前,“阿夜!”
那人转过身来,明明和温泛夜长得一模一样,小黑却知道他不是温泛夜。
“你是谁?”
对方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小黑,吐出一个字。
“杀!”
……
宁昆山去了趟膳堂。
陆明忙来忙去,听其他弟子说菱歌被抓回来了,还有那少年魔头。
开始本是说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慢慢地风向就不对了,他们开始编排起菱歌来。
“听说掌门和长老都不打算惩罚她,呵呵,这就是掌门弟子,她一出生就来九洲台了,含着金汤勺的,在凡间不是帝王家也得是个亲王贵胄的身份,咱们普通人比不上啊。”
“我真是想不通,她差点把我们都害死了,那么多魑魅魍魉逃了出去,任务突然就多了起来,不接任务还不行,强行塞给你,也不问问我们做不做。都这样了,不罚她吗?”
“你们说她是不是和那个魔头有染?不然她为什么要护着那魔头?”
陆明听不下去了,丢下手里的汤勺,走到那桌弟子面前,“这么多吃的都填不上你们的嘴,掌门说了多少次,修士重修心,你们的心这么肮脏还修炼,修得了吗?”
弟子愣了愣,正想还嘴。
陆明像一门红衣大炮,叭叭开喷:
“菱歌要真有金汤勺,就不用把大师兄教她的法门教给其他弟子了,你用着她教的剑诀,转头说她坏话,羞不羞?”
“锁灵石自己跑了,能怪菱歌吗?确实任务变多了,奖励也变多了。而且是个人都知道,这趟出去,靠的是掌门座下,大师兄他们杀了魑魅魍魉都不拿贡献点,让给你们,你们得了好处还卖乖,要不要脸?”
“换成你被千夫所指,有个人肯站出来帮你,你就和她有染了?说到底你根本就是想亲手杀了那魔头立功,当掌门弟子,甚至当掌门,那点野心遮都遮不住还说。做人实诚点行吗?还没我这锅灵粥里下的料实诚。”
鸦雀无声。
忽然响起了鼓掌声,众人以为是哪个新弟子胆大的,却见宁昆山站在膳堂门前,面无表情地鼓着掌。
“说得好。”宁昆山看向那桌弟子,“你们想当掌门弟子,并非没有机会。每五年一次,在比试里赢了就能当我的师弟师妹。菱歌教你们的法门,有一些是师尊不许外传的,但我没有阻止她。至于抓魑魅魍魉的任务,我待会会跟执事堂说,你们不想去的可以不去,或者干脆跟执事说一声,以后都不去。”
宁昆山的眼神冷了下来,“最后一句,毁灭三界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菱歌年纪小不懂事,被蛊惑罢了。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她与魔头有染,好自为之。”
弟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我,我吃饱了。”其中一个站起来匆匆跑了。
“我也是,等等我!”
膳堂里其他弟子也坐不住了,纷纷离开。
陆明摸了摸鼻子,“大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你有糖人,糖葫芦,糕点什么的吗?我想给菱歌带一份。”
“有的,我给她准备了好多,就等她回来。”陆明把食盒都交给了宁昆山,“大师兄,菱歌她还好吗?”
“不枉她与你亲近。”宁昆山叹道,“她差点就把温泛夜送到我们无法企及的地方了。眼下,师尊和长老在商讨如何处置温泛夜,可以肯定的是他难逃一死。”
“今天掌门和他的斗法……”
“你们都看到了。”宁昆山淡淡道,“他已经入了魔障,很快就变成没有情感的魑魅魍魉了。这些事你别说出去,莫令弟子恐慌,师尊一定有办法。”
陆明点头应是。
宁昆山走出膳堂,抬头看了眼九洲台的天。
那些弟子提醒了他。
菱歌一心保护温泛夜,她还是这么想的吗?
再这样下去,她终究会与同门离心。
既然都把她带回来了,就不能亲眼看着她走上不归路。
温泛夜必须死,不但为了三界,也是为了菱歌。
宁昆山回到寝舍,见菱歌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把食盒递给她,“我去陆师弟那里要的,他给你准备了很多吃的,就等你回来。”
菱歌两眼发亮,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放进储物镯。
宁昆山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丫头不会是想留给温泛夜吃吧?
当他先入为主,看什么都是先入为主。
宁昆山唤出飞剑,“来,师兄送你去流光殿。”
菱歌站在剑上,欲言又止,“师兄,你有没有去万华殿?”
宁昆山知道她想问什么,“长老还没出来。”
“哦。”菱歌低下头,惴惴不安。
宁昆山:“你还想救他吗?”
菱歌知道宁昆山不喜欢温泛夜,他和银霄一样都想杀他,“师兄,我不相信温泛夜会毁灭三界。”
“由不得你不信,从他出现以来,天下大乱,正是三界毁灭的前兆。”
菱歌反问:“师兄,你这么想不就和那些把干旱和洪涝怪到温泛夜身上的村民一样吗?”
宁昆山愣了愣,过了半晌,“他们那么想没有错,也许……旱涝就是温泛夜带去的。”
菱歌有些失望,“师兄,老天爷不让黄粱村的百姓好过,他们不想办法,也不肯离开那里,把所有罪过推到温泛夜头上。”
“菱歌,你不能这么想,他们又不是修士,无法预知未来。”
“未来就一定是对的吗?”
宁昆山看向她,“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带温泛夜去归墟,他怎会深陷魔障。你不相信天启,但你所做的一切正是带上了预言的终点啊。”
菱歌嘴唇嗫嚅,眼圈红了。
她想不出反驳宁昆山的话,是不是她不带温泛夜去罗刹海国,他就不会遇到魔王坐骑,也不会吸收那些黑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宁昆山哑然,“我,我不是故意的。菱歌,师兄说错话了。你想救他,是因为他身世可怜,也不曾害过人。可是他身上背了因果,杀了他是造福百姓。”
菱歌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困惑道:“师兄,你从黄粱村带走温泛夜之后,你有再去一次吗?那里还有旱涝吗?”
宁昆山愣了愣。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流光殿,就此戛然而止。但菱歌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宁昆山心里。
流光殿周围种植的绿竹仍郁郁葱葱,随风轻摇,似乎醍醐好转,它们也跟着焕发生机。
菱歌走进流光殿,殿外道路两旁的绿竹倏地收拢了,显然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宁昆山也不打算进去,他想去见银霄。
“你先待在这里,等长老回来。”
宁昆山飞出流光殿,径直来到万华殿,站在紧闭的殿门前,“弟子求见师尊。”
银霄和醍醐还在谈话,他做好了硬闯的准备。
殿门却开了。
宁昆山入内,只见银霄和醍醐蒲团对坐,之间似乎有灵压涌动。
宁昆山有点难受,银霄挥手,灵压消散,他才觉得胸口的压迫感撤去了。
醍醐:“师兄,你这么威胁我,不好吧。”
银霄冷哼:“你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
醍醐故意揶揄他:“师兄,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被他从天上打下来了。我让你省得丢人,你怎么能用菱歌的安危拿捏我呢?一点也不讲同门之谊。”
银霄:“……”
银霄压下眉宇,“我不和你开玩笑,她本来就触犯了门规,永远不回来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就得接受惩罚。废除修为,两百鞭加逐出九洲台,比起要她的命,已经算轻了。”
宁昆山心头一惊,没忍住插了话,“师尊,您要赶菱歌走?”
银霄不悦地扫了他一眼,转眸继续盯着醍醐。
醍醐也不嬉皮笑脸了,他知道银霄没开玩笑,他说到做到,“我也没有万全的办法。”
“那你怎么制服他的?”银霄不相信。
“侥幸吧。”醍醐耸了耸肩。
银霄拍案。刹那冰渣子从他身下的蒲团蔓延而出,铺满了整座大殿。
宁昆山吐出的话变成了白气,相比之下,醍醐岿然不动,很是淡定,“我交代红玉髓的来历,你免了菱歌的罚。”
“只能免第一条,不废了她的修为。”
醍醐无可奈何,“那红玉髓里录下了凡间一个高僧开坛讲经的声音。这半年来我每日都听,伤势渐渐好了,便想着或许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银霄:“七分真三分假,真有你的,醍醐。”
“七分真对师兄来说已经够了。”醍醐拢了拢袍袖,“再说了,师兄不是还有两个坑等着我跳吗?我总得准备三条绳才能出去啊。”
“好,两百鞭。为什么红玉髓对魔头有用?”
醍醐:“不是红玉髓对他有用,是那声音。此篇名为‘降魔经’,温泛夜不入魔,反而没什么用。”
“你的意思是,这所谓的高僧,经书,比我们九洲台得自九重天的传承还厉害?”银霄话里隐隐不屑。
“非也,师兄千万别这么想。正所谓除妖降魔,我们九洲台擅长除妖。而这经书恰好能除魔,各有所长,说不上谁比谁厉害。”
银霄正了正坐姿,“最后一条,逐出九洲台,你必须说出个能杀了他的办法。”
“还是被拿捏住了。”最难回答的问题对应最严厉的惩罚,醍醐的心机还是不够银霄深,“这红玉髓是从哪里来的,那高僧是谁,也许他们有办法。”
银霄料想也是如此,看向宁昆山,“你听到了,去凡间找那高僧。”
宁昆山为难道:“师尊,红玉髓在温泛夜身上,我又不知道他的来历……”
银霄看向醍醐。
醍醐被他盯得有些尴尬,只好又多说了一句实话,“那是一个叫陆明的弟子给的。”
陆明?
陆明是普通弟子,几乎不曾见过醍醐,他怎么会给醍醐东西?反而是菱歌,她和陆明关系好。
那就是陆明把红玉髓给了菱歌,菱歌又送给了醍醐。
又与菱歌有关,这丫头很早就掺和到这些事里来了。
“是,弟子这就去问他。”
……
菱歌坐在蒲团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殿外摇曳的竹影。
绿竹分开,醍醐走进来,菱歌立刻跳起来,“长老,我等你等了好久。”
醍醐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听说你离成功就差一步,被昆山抓回来了?”
菱歌蔫蔫地垂下脑袋:“是……”
“哎,你也不必难过,眼下还有解救的办法。”
菱歌立刻打起精神,“什么办法?”
醍醐抓了抓好不容易茂盛起来的头发,“还得想想,你先将离开后的事一一告诉我吧。”
……
“长老,难道大师兄和二师姐说的是对的吗?我不应该带温泛夜走?他入魔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菱歌垂头丧气。
“不,我觉得并非如此。如果你不带着他走,那他早就死了。死和入魔,哪一样更可怕呢?”
菱歌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死。”
醍醐微笑,“你看,你心里有答案。入魔了,不一定会危害天下。更何况你从来都不是相信他不会入魔,而是他不是毁灭三界的凶手。这次你在罗刹海国和归墟的经历,足以说明所谓的灭世魔头,并不是真的。”
菱歌诧异地睁大了眼。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魑魅魍魉是魔吗?不是。它们是妖,妖精鬼怪,魑魅魍魉,天地初开之时便有了。但恶妖横行,魑魅魍魉与魔头连上关系,是这近千年来的事情。”
菱歌点头,“确实,温泛夜还没入魔前,那些妖并不尊重他。师尊和大师兄都说,温泛夜入魔了,天下的魑魅魍魉就会追随他。可是妖和魔怎么能凑到一起呢?”
“那假如你说的是对的,人间的魑魅魍魉,曾经生活在魔国的天海,魔国与极乐天开战,它们流窜到人间。温泛夜体内有至纯魔血,注定生为魔王,魑魅魍魉追随他,是不是就合理了?”
菱歌于是明白了,“没错,这样很合理,可是我们要怎么证明?”
“找到能将魑魅魍魉赶回天海的方法。”
“那温泛夜呢?他怎么办?”
醍醐欲言又止,“最好是能让他变成凡人,但如果他一定会成魔,那我们应该将罗刹海国和人界的通道彻底封死。”
“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菱歌低声呢喃,却并不难过,本来她就做好了诀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