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在归墟看到的那些黑泥，我猜那就是魔王的力量，摧毁了极乐天，并留在那里。罗刹海国离归墟很近，温泛夜一进去，旧日的力量就感应到他身上的魔息，所以才想涌出石门。”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菱歌想起一件事，“长老，你现在状况好了很多，是得到什么疗愈魂魄的宝贝了吗？”
“不是，还得多谢谢你，若不是你给的红玉髓，我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醍醐笑道。
“红玉髓？”菱歌想起来了，“它那么有用啊？”
“非玉石有效，是里面的声音。我因魂魄受损，时时昏迷，忽然有一日在天府里听见一道很远的声音……”醍醐慈爱地看着她，“是你注入的灵力，与那声音结合，若涓涓水流，疗愈了我的伤势。”
菱歌替他高兴，“那太好了，那是陆明师兄给我的，他去人间时路过一个很多人都在听讲的地方，觉得有意思就录下来给我听，我很喜欢。等我出去了，我去找陆师兄，拜托他下次再录几颗，不，十几颗，我给您送来。”
醍醐忍不住笑了，“傻孩子，最重要的是你的灵力。”
“长老，我只是筑基修为，没那么厉害的。”菱歌忙不迭摆手。
“你不是说，那黑泥吞噬温泛夜时，你与他一起掉入海里，黑泥咬破了你的手，你的血渗入海中，那海水忽地就有了颜色吗？”
“是啊，我觉得很奇怪。”菱歌期待地问，“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醍醐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但他想了想，改变了主意，“你天生与其他人不一般，你的灵力能疗愈万物。极乐天的生机已经被黑泥带走了，你能让它重新焕发。”
“可是极乐天里的仙女和阿罗汉都不见了。”
醍醐叹道：“我也只能猜到这里，如果你所说的阿罗汉还在，或许就有把魑魅魍魉赶回魔国的方法了。”
菱歌忽地问：“九重天呢？”
醍醐怔了怔，“九重天……”
菱歌迫不及待地说，“九重天上都是神，我们是神的使者，可以向神求助啊。”
“神的答案早降下来了。”醍醐指了指天上。
菱歌有些失落，“那……”
“我是说降下天启的神，银霄的做法就是他们的想法。但是你说得对，天上那么多神，肯定有能帮我们的。”醍醐郑重其事，“菱歌，你可愿意到九重天走一遭？”
……
滴答，滴答。
温泛夜缓缓睁开眼，他在一间牢房里。
他坐了起来，这是个熟悉的地方，他想起来了，这里是锁灵塔下的水牢。
水牢被封得严严实实，墙上贴着结界符，连成朦胧而坚不可摧的蛛网。
温泛夜呼唤小黑。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小黑虚弱且高兴的声音，“阿夜，你没事就好了。”
“你怎么了？”
“别提了。”小黑像和一千个力大如牛的壮汉打了场架，侥幸获胜，却没讨到好，“我把那个家伙按住了。”
“那个家伙？”
温泛夜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能想起黑泥扑来时翻倒的小舟，和菱歌白皙的手。
“嗯，他就在这里，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呢。”
光听他这么描述，温泛夜不明白。
他想了想，“小黑，你出来吧。”
转瞬，温泛夜便到了自己体内。一般而言，他在体内的时候，小黑就会掌控身体。
但这次不太一样。
温泛夜抬头看着缓缓转动的黑珠，身后传来小黑的声音，“咦？”
他回过头，从声音判断出这个人是小黑，“小黑？”
“是我啊。”小黑点头道，“你不认得我了？”
温泛夜和小黑在同一具身体里相处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与他面对面。
而小黑看见温泛夜和身体一模一样，也就认为他长得也是那副样子。
“嗯，我没想到你是……”温泛夜欲言又止，“小黑，你看看自己的手。”
小黑：“？”
小黑暴揍那个嘴巴里只会说“杀杀杀”的家伙时，总看到一双晃来晃去的小黑手，还以为自己穿了件黑衣服。
仔细一看，不是衣服黑，是他的手本就是黑的！
“这这这是我？”小黑不敢相信。
他看向温泛夜，上前一步，借温泛夜的瞳孔。盯了半晌，温泛夜眼里那个黑得几乎与他的黑瞳融为一体，无法辨认的小人确实是他。
“难道是因为我叫小黑？”小黑自我宽慰，“不可能的，我怎么会长这幅样子！”
只一个黑色人形，没鼻子没眼。
“这里是什么地方？”温泛夜看向那黑珠子。
不知怎地，他心里很不舒服。一半抗拒，一半亲近。
“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然后就看到这家伙，嘴里喊着‘杀’，非要和我打。”小黑转动手腕，指着地上面朝下倒着的人，“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揍趴下，你别过去，那黑珠子不是好东西，它一直在帮他。”
“那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了，那玩意儿伤不到我。”小黑洋洋得意。
黑珠子伸出的尖刺、绳索对他都没用，小黑一拳又一拳地把假的温泛夜揍没了。
温泛夜若有所思，“小黑，你还记得在极渊的时候，那颗鬼头说，我体内的魔息还没苏醒。”
“嗯。”小黑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我，我就是那个魔息？”
“不，应该是他。”温泛夜指着地上那个，“是这粒珠子唤醒了他，那些修士说如果我入魔了，就会变成没有人性，只懂杀戮的魔头。指的应该就是他会取代我，和你。”
“那我们快点把他赶出去吧！”小黑急忙道。
“怎么赶？”温泛夜抿了抿唇，“只要这粒黑珠还在，我们就回不到过去。”
小黑越想越气，走上前用力地踹那人，“王八蛋，叫你往这儿钻，你敢进来，我就把你打得永远起不来！”
小黑泄了愤，忐忑地看向温泛夜，“阿夜，你说菱歌会不会被我们连累啊。”
温泛夜早就想到了，以他心思之缜密，不可能猜不到菱歌会受千夫所指。
他掖了掖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声音，“温泛夜，醒醒。”
温泛夜和小黑交换眼神，重新掌控身体，睁开眼后看见宁昆山站在结界入口。
宁昆山遵银霄之命，即将启程去人间。去之前，他特意下水牢来。
“我们谈谈。”
……
“去九重天？”菱歌不解，“怎么去？”
“断桥犹在。”醍醐手指向上，“其实九重天未必去不了，只是没人敢去。”
“可是那桥已经断了很多年了。”上一任掌门飞升，就是乘着虹桥消失在众弟子眼前，当天夜里那桥就轰隆隆塌陷了。
不过那桥只是用来飞升的，掌门仍能联系九重天。
第二天银霄特意站出来，安抚所有弟子，说桥断是上天的旨意，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才是冒险。”醍醐笑了笑，“我与你一般年纪时，是九洲台所有弟子里胆子最大的。那时我就想过，既然历任掌门从虹桥飞升，那我们也能从它去九重天啊。只是苦于不见接引，还从没尝试过。”
接引神光，掌门飞升时从虹桥上落下的七彩光芒。
“长老，你的意思是能唤出接引神光来？”
“你见过天启降下之时吗？我有幸见过第一次。”醍醐顿了顿，“那是我毕生最好奇的事，那时我才发现，天启降落的光就是接引神光。”
菱歌有些明白他的打算了，“您是打算向九重天祈求天启，借接引神光，自虹桥前往九重天？”
“不错。”醍醐点了点头，“接引神光会穿过虹桥，直达九重星池。”
“九重星池？”
醍醐没作解释，“菱歌，你肯冒险吗？”
“当然。”菱歌没有一丝犹豫，“只要能帮温泛夜，我都肯做。”
“好。”醍醐打定主意，“事不宜迟，昆山要去人间寻杀魔之法，我们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完成这件事。”
“可是师尊他……”
“师兄那里我会想办法。”醍醐掐指一算，“巧的很，今晚就是月圆之夜。今夜，入九重天！”
第64章
是夜。
醍醐站在万华殿前，清冷的月光洒在石阶上，他莫名地想到小时候他做错了事，师尊罚他三十鞭，银霄在殿前跪着替他求情。
昙花易谢，岁月易逝。
绕过万华殿，他还没走进后殿，一柄剑从门缝传出，在他鼻尖前停下。
“师弟，夜深了，有何事？”
醍醐没有答话，后殿的门缓缓打开，银霄盘膝打坐，泛着冷意的灵力环绕他周身。
“我想见师尊。”
银霄一愣，锁眉笑了，“师弟，师尊已经飞升数百年了。”
“没错，但历代掌门的名字留在通天石上，还是能和他们交谈的。”
银霄直起脊背，“怎么，突然想师尊了？你若有什么心事，与我说便是。师尊在九重天之上已有职位，日理万机，还是别打扰他了。”
醍醐双手笼在袖里：“你是担心我跟他说起你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银霄淡淡道，“你要是还想用那个秘密来威胁我，大可不必。”
“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威胁你。”
“为了救魔头，你已经威胁过我一次了。醍醐，我是掌门，况且我快要飞升了，我不怕你。”
醍醐压低声音，“银霄，我一直想问问你，九重星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上苍频繁降下天启？极乐天和九重天是什么关系？极乐天已经变成一片灰土，九重天是不是也……”
一道冰棱擦着醍醐的脸颊飞过去，钉在门上。
银霄的手还保持着释放冰棱的姿势，眼里满是寒霜，“极乐天是什么地方？”
醍醐就知道他会问，再凶猛的鱼也不会放过鱼饵，“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让我进九重星池。”
“不可能。”银霄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罗刹海国，归墟，极乐天，这一切和魔头有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杀不了他，那区区几句偈语却能镇压他？菱歌带他走时，他还只是有了一点入魔征兆，回来时离魔渊只差一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些都是那丫头告诉你的。”银霄道，“我大可对她搜魂。”
“那你就得和我打一场。”醍醐笑了笑，“师兄，你都要飞升了，闹得弟子皆知，就算昆山几人中一个接替了你成为下一任掌门，你刻在通天石上的名字也不光彩啊。”
冰渣在脚下蔓延，醍醐不慌不忙，驭其灵力。两方消融，冰化成了水。
银霄盯着醍醐，后者笑了笑，“师兄，你不会是想自己告诉他们吧？那也是个办法，让秘密不再是秘密。”
“师尊说你是闲云野鹤，不适合当掌门。”
“对，那天你们谈话，我听到了。师尊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比我更适合当掌门。”醍醐顿了顿，“可是师尊后来改变了主意，你不接受。”
“他都要飞升了，临了变卦，你是我，你能接受吗？！”银霄终究没能控制住情绪，咬牙切齿。
能想象一样快要到你手边的珍宝，又被对方夺走的感觉吗？
银霄接受不了。
“那你也不应该……”醍醐欲言又止。
“是你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你以为，你当着师尊的面替我求情，主动放弃掌门之位，我就应该感激你吗？”
醍醐：“……”
银霄攥紧了拳，咆哮道：
“去啊，你去告诉所有人，师尊最后心仪的人选不是我，我还一怒之下动了手，犯了以下逆上的罪。我的掌门之位是你施舍给我的！”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秘密。
人啊，欺骗自己太久，久到连自己都信了。
夜风悄悄地溜进大殿，带来一丝丝寒意。
人间的冬来了，海上起了风。
良久，醍醐说：“我只是想再见师尊最后一面，这次来，我是想告诉你，待三界之事平息，我就离开九洲台，再也不回来了。”
银霄一怔，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你了解我，这么多年，我呆在九洲台，一是为了菱歌，二是我的身体根本不允许离开。但现在我渐渐好起来了，山川河海，天地无极，世界那么大，我不想被困在一座岛上。菱歌告诉我，我们在一个最小的小世界里，一座须弥山，向外而去，还有无数个小世界。若我无知，画地为牢也就罢了。可现在我知道原来世界那么大，我怎么能错过。”
银霄久久说不出话。
他起身下地，走向长廊。
醍醐连忙跟上，两人仿佛又回到十来岁的少年时，他笑着说：“放心啦，我不会跟师尊说你坏话的。”
银霄瞥了他一眼，“你敢说，我就打你。”
“练武场见啊，谁怕谁。”醍醐哈哈大笑。
殿门洞开，醍醐道：“师兄，给我一刻钟，独处，不过分吧？”
银霄踏进门槛的脚顿了顿，缓缓收回：“就这一次。”
醍醐脸上带着淡笑，等殿门合上，他收起笑容，转身走向九重星池。
和他多年前见过的一样，或许是对他有所愧疚吧，银霄让他来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们看到了天启落下的光芒。
怎么才能开启接引神光？
醍醐走进水池，水没过腰，他抬手触碰最底下的白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