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土地公翌日见到了那老妇人，她腿脚不便，还不顾子女阻拦，非要上山来拜谢土地公。
土地公竟生出了一丝羞愧。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都是这个小仙做的，收下这份感谢和跪拜的人却是他，着实厚脸皮了。
如果菱歌表示不满，他心里会好受些。谁曾想她只字不提，仿佛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功德功德，有功无德。
菱歌笑了笑，拜谢：“多谢土地公这些时日的指点了。”
菱歌从土地公那里得知，修士所用的修炼法门，其实就是九重天小仙修炼方式的简化版。
凡间充斥着灵气，九重天的则是仙气。
办法是通的，用土地公教她的方法，回九洲台之后，她的修为一定能突飞猛进。
“别谢我了，要谢就谢你自己吧。你得到了夸父汗水，就能增长一千年的功德，直接到六重天去了，职位比我还高。”土地公摆摆手，“你别回来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不会了。”菱歌忙说，“我不是奔着那夸父汗水去的，我想去一重天见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土地公纳罕道，“星君万年不曾现世，一直在星海之中，你为什么要见他？”
“星君不是说魔头会危害人间吗？我知道魔头是怎么来的，或许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土地公有些动容：“这种想法，还真符合你的性格啊。我没有去过一重天，不过我知道一重天有一位无所不知的尊神，你可以去问问他。”
“谁？”
“他没有名字，永远镇守在天河源头。”
听到“天河”，菱歌心中一动，九重天，极乐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莫非九重天也是一个小世界的中心，也在一座须弥山上？
想来，只要去一重天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菱歌忽然身形一晃，她又回到了一重天。
她的名字在石碑最上面，她就是榜首。
卿容走过来，“想不到啊，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也不算意外。来吧，我带你去天柱。对了，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你要是见到那位玉华神君，帮我问问她，用的什么胭脂……”
走近天柱，菱歌才发现这塔原来是半透明的，踩到其中，抬头便见浩瀚群星。
一道光落下来，笼罩菱歌和卿容，两人向上升去。
白光掠过眼前，菱歌置身在繁星里。
她在连接这九粒明星的通道里。
菱歌看向卿容：“我们要多久才会到一重——”
她的话堵在喉咙里。
卿容像是失去了灵魂，双眼无神，菱歌伸手触碰，她却如瓷娃娃摔倒地上，咔，从脸颊开始，一片片碎成了屑。
一道人影在通道外，是引菱歌进九重天的人。
“别……别去……不……不能去……”
语句破碎。
不能上去吗？菱歌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接着穿过了八重天的屏障，落在了八重天的平台上。
菱歌惊讶地看着手掌下的地面。
灰的。
和极乐天一样是灰的。
菱歌起身，走下平台。八重天和九重天一样，都是白云上有楼阁，高高的天柱通向上一重。
这里没有一个神仙，菱歌一直走到天柱前，上升到七重天。
六重天、五重天、四重天……
都一样。
最后她来到一重天，地面还是灰的，却有一条窄窄的星河在地面上，像指引她前进的路。
菱歌跟着那星河一直走，最后她来到了一片广阔的星海。
——星海变得灰暗。
菱歌这才意识到。
九重天和极乐天一样，也被黑泥吞噬过了！
那九洲台收到的天启是哪里来的？她来的这个时间，师祖还未飞升，这时九重天就已经沦陷了吗？
“你终于来了。”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菱歌看向角落，那是星海里唯一一块没有被污染的角落，一个少年被困在那一隅里，道袍上星宿黯淡无光。
“你是……”
“司命星君。”
少年一头及地的黑发落在地上，菱歌注意到他的发尾极不规则地断裂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重天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是不是和极乐天一样，与魔国开战了？”
“魔国……”司命星君呢喃，“原来如此啊。”
“你不知道？为什么？司命星君不是可以预测未来吗，你不知道九重天会遇到这些事？”
“我可以算九重天和人间的未来，算不了极乐天。”司命星君缓缓道，“看到悲剧却看不到源头，这或许也是一种悲剧。我等你很久了，变数。”
“变数？”
菱歌在等他解答。
司命星君闭了闭眼，这才娓娓道来……
“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星海，观察群星，测算未来。小到一粒尘埃，大到一个世界，未来是千变万化的，我所见的未来，总有数十亿种可能，或许会被一个人改变，或许被一群人改变，但没有一个是肯定的。
“可是那天，我得到了一个答案，会有一个不属于人间的魔头降世，毁灭人间，毁灭一切。并且在他降世之前，九重天就会先被毁灭。”
“我还记得那天。”司命星君忍不住颤抖，“天河的界门忽然被冲开了，无数黑泥涌向一重天，那些活了数十万年的尊神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仿佛击溃他们的是命运，而不是力量。星海庇护了我，可我只能呆在这里，周围都是黑泥，它们在涌动，在咆哮，只要我碰到它们，就会石化，慢慢地化作灰烬。”
菱歌忍不住看了眼他那仿佛狗啃的头发。
看来那黑泥就是魔王的力量了，它同样摧毁了极乐天。
“我能做的，就是把魔王降世的事发到下界去。我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久到我快发疯了。那天，我感觉到了一个新的未来，会有一个变数，一切源自九洲台的一个修士，他在虚空中遨游，进了一个不应该进的地方。
“那里黑泥涌动，他本来应该走，但那时他看到了黑泥之下有什么在闪烁。他一头栽了进去，以魂魄损毁的代价，把那东西捞了起来。那就是变数，唯一能拯救九重天的存在。”
菱歌听得一愣一愣的，“魂魄损毁？九洲台修士？”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她只知道一个人。
“你应该知道，毕竟他就是把你带到人间的人。”
“是醍醐长老……”
菱歌呢喃，她不懂，她不是凡人吗？
“可是，为什么我来的时候九重天还好好的？还有一个人影指引我进九重天呢。”
“因为九重天还没被完全腐蚀，九粒明星的化身，会指引每一个飞升的人进九重天。九重天因为在最底下，还没被完全腐蚀，它用力量暂时锁住了时间。你所看到的，就是黑泥涌来那天的九重天。但也因时间被锁住了，它创造的都是虚影，一切在那一天轮回，永远不休。”
菱歌如果此刻再回到九重天去，会看到不认得她是卿容，通过那石碑下界，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但也因此，它在消耗这里最后的力量。等它也撑不住了，一切就走到头了。”司命星君深吸了一口气，“我借它才感应到了九洲台的呼唤，打开接引神光。但更重要的是，方才那黑泥褪去了，向天河源头涌去了。”
他指着菱歌身后。
菱歌回头看了一眼，是一段很长的路，“九重天的天河就是极乐天的天河吗？”
“是啊，天河很长，源自九重天，流向极乐天。”司命星君看着她，“我已经没有力气测算了，你去过极乐天了吗？”
“是，那里也是灰色的，我还知道，那里是须弥山，小世界的中心。”
司命星君笑了笑，一语道破，“九重天和极乐天，是须弥山的两面。”
原来如此！
所以才有天河，才有界门，黑泥才能通过极乐天涌到九重天。
也因此给了九重天一点反应的时间，可惜还是太短了，只有司命星君活了下来。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了魔头可能来自哪里，我想救他。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司命星君摇头，“我们只观棋，不变局。你才是破局之人，一切只看你如何选择。未来，有数十亿，甚至数百亿种，一念之差，天地变化。”
“可是师尊说他得到的天启，是在九星连珠之日杀了魔头啊。”
“九星？你看如今的九星是如何模样，我又怎么会下达这种话呢？”
司命星君并不点明，菱歌却明白了。
师尊骗了所有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知道驻守在天河源头的人吗？听说他有办法。”
“上古尊神。”司命星君说，“听说他是须弥山开辟之初，从山中诞生的天地之子。极乐天是他母，九重天是他父。他和我们不一样，但我不知道他是否在黑泥之下还得以幸存，你可以去找他，也许有转机。”
司命星君缓缓闭上眼，星海的力量即将耗尽，他时日无多了。
菱歌道了声谢，转身向天河源头走去。
一扇生锈的门静静矗立在灰色土地之上。
门前是一个水池，已经枯竭了，看来这就是天河源头。
看守这里的上古尊神呢？
菱歌转了一圈，没有人，她失望地想，上古尊神也没有躲过黑泥，他也死了。
菱歌转而查探起了那扇门。
门紧闭着，上面有一块凸起，和人脸差不多大。
菱歌抬手擦了擦，颜色从她指尖渗出来，门上结的铁锈纷纷剥落，露出一张脸来。
菱歌不禁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那是一张男女难辨的脸，暂且称为“她”吧。
她慢慢睁开眼，双瞳漆黑如无星的宇宙，“你属于极乐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菱歌一怔，“你是守护界门的上古尊神吗？我是来找让世间的魑魅魍魉重新回到魔国的方法。”
“魑魅魍魉，魔国。”尊神琢磨着这些词，“那似乎是很远以前的事了。你看你身后的水池，那是天河的源头。原本那上面应该有天河本源，现在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了，是不是被黑泥吞噬了？”
“魔和神是两面，我生于须弥山中，山阴为极乐天，山阳为九重天。天河发于界门，其灵化为莲花。神宿在花中，魔生于泥中。你所说的黑泥，是魔的怨恨。所谓魑魅魍魉，也因怨恨而生。怨恨能搅乱时间，摧毁一切，共赴虚无。”
菱歌想起来了，天河里原本都是莲花。
黑泥吞噬了天河，那些莲花都枯萎了。
“你好像知道极乐天出事了，为什么不向九重天预警？”
“极乐天自诩通透，插手世间百态，惹恼魔国。神魔一战，两败俱伤。九重天自诩无为，作壁上观，亦卷入其中。这场灾难在所难免，一切都是命数。生，死，本就是一面。须弥山之大，天地有自灭，便有它自生的方法。我阻止不了，只能等待。”
“等什么？”
“等你。”尊神淡淡一笑，“你不可能将魑魅魍魉赶回魔国，因为魔国已经不存在了。魔王死后，千万魔将的怨恨化作魔息，宿在他体内，迟早觉醒。水冲其城，以坝挡之，能耐几时？止水，方可治洪。凡人不能止水，天神可以。”
菱歌听不明白，“我，我没听懂，你是说，魑魅魍魉就算回到魔国也没有用，预言还是成真吗？除非魔王体内的魔息，也就是你说的怨恨能消除？”
尊神话锋一转，“天河本源，是一朵莲花。天地初开，一粒莲子掉入缝隙，长成莲池。莲花枯萎，天河断绝。要天河再生，须得长出第一朵莲花。以花养泥，方能化解怨恨。”
说完，尊神闭上了眼，铜锈迅速长满她的脸。
菱歌接连喊了几声，尊神都没有反应。
她抓了抓头发，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隐晦啊，能不能坦诚一点！
好吧，菱歌开始捋思路。
一切都是极乐天开始的，极乐天派出那么多仙女，到虚空各个世界布道，却没想到惹恼了魔国，魔国因此与极乐天开战。
双方两败俱伤，魔国死去的数千万将领的怨恨变成了黑泥，吞噬了极乐天。
菱歌之所以在极乐天没有看到一个神，是因为他们都化作灰烬了，这和司命星君所说的一致。
司命星君在黑泥殃及九重天之前，算出魔头之事，向九洲台发出预示。
之后九重天也被黑泥吞噬，但因为两界时间不同，菱歌带着温泛夜去归墟时，将侵入九重天的黑泥吸引过去了。
因此最低一重天还没完全被侵蚀，九粒明星化身用仅存的力量锁住了最低的九重天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菱歌来之前，也就是黑泥还在九重天之时，所有飞升的人都会死在八重天。
黑泥把极乐天、九重天的时间都弄乱了，致使人间和罗刹海国的时间流速也不一样。
菱歌和温泛夜在极乐天时，一两天就等于罗刹海国一个多月，罗刹海国的两个月又等于人间差不多半年。
而九重天这里则是时间近乎停滞。
按照尊神所说，办法似乎是让天河本源回归，天河里有了莲花，就能养住黑泥，消除怨恨。
魑魅魍魉和温泛夜身上的“黑泥”都消失了，摧毁三界的预言就不会成真。
菱歌跑到尊神面前，“尊神，你再醒醒，你告诉我，莲花在哪里啊！”
尊神不理她。
好吧，她已经得到一个办法了。
接下来就是去找莲花，她一定能找到！
临走前，菱歌想请司命星君为她算一算未来，便又折返回去。
司命星君奄奄一息，菱歌于心不忍，“星君，你有没有办法和我一起走啊，离开这里你会不会就变好起来？”
司命星君睁开眼看向她，“没用的，我与星海同生共死。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得到了，但又没完全得到，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下，天河源头的莲花在哪里，或者我的未来是什么？”
菱歌想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星君微笑：“变数，意味着未来是一片混沌，只看你怎么做。去吧，你会找到答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