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一颗能送她的夜明珠。
但她已是他心上最珍贵的夜明珠。
“杀了他!”
乔歌眉视线模糊,身体不听使唤地攥紧了降魔剑,灵力游走剑身,形成一层吹毛立断的薄刃。
她举起剑,刺向温泛夜——
滴答。滴答。
血穿过身体,从剑尖一点点,一点点地滴在白玉砖上。仿佛一朵血花,悄然绽放。
血线从菱歌的嘴角滑落。
她手抓着剑,看着乔歌眉,“师姐,你醒醒。”
她没有怪她。
乔歌眉手指颤动,松开剑柄,她看着那贯穿了菱歌心口的剑,几近崩溃:“你为什么要挡,为什么——”
菱歌悄声道:“可是,我也没挡住啊。”
温泛夜的头垂在她肩膀上。
剑贯穿了她的心口,也刺穿温泛夜的小腹。
他们俩的血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河流,蜿蜒,融合。
“不,他还没死,把剑拔出来,快,砍下他的头,这还不够,这还不够!!!”
银霄咆哮道。
乔歌眉又被控制了。
但这一次,银霄慌了,她竟然要自毁元神!
一刹那,乔歌眉的灵力和银霄的碰撞在一起,乔歌眉喷出一大口血,在弥漫的血雾里倒下了,闭上眼再无生息。
银霄看向那剑,箭步上前,握住剑柄,一把抽了出来。
血溅三尺。
菱歌还维持神智,但她看向温泛夜,他脸上笼罩着黑气,被剑刺穿的地方有两股气息在斗争。
是降魔剑和他体内的黑泥吗?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就能飞升了……”银霄几近癫狂。
他看着挡在他和胜利面前的菱歌,眼圈发红。
杀了她!
“师尊!”菱歌厉声,“九重天已经毁了!就算你杀了他,你也不可能飞升了!”
剑尖停在了菱歌眉心,只差一点点。
银霄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长老引来了上界的接引神光,我去了九重天,早在极乐天被毁时,魔国的怨恨就蔓延到了九重天。”
菱歌咽下喉头的血,“你根本就没得到什么在九星连珠之日杀了他的天启,对吧。因为司命星君只是把魔头降世的预言告诉了我们,他没有说怎么做,是你觉得九重天要我们杀了他,是你觉得杀了他就能飞升。”
银霄下意识否认:“不,不是……”
“被吞噬后,九粒明星的化身将还没被完全摧毁的第九重天封印了起来,那里的时间早就停滞了。师尊,你有没有呼唤过从前的掌门?他们从来没有回应,对不对?因为九重天已经毁了,他们死了,怎么可能有回应。”
银霄从没联络过前任掌门。
他是没有脸面见他们的那个。
却不想因此,他竟没有发现飞升的掌门都消失了。
可是他已经走到这步了!他不能承认,承认就是认输!
“不,你说谎,你说谎!”
“九重天从来不会教下界怎么做,杀戮也好,感化也罢,神仙是不会插手的。师尊,你是掌门,你最清楚不过了。预示是真,天启是假。如果你不信,等九星连珠过去,你就能看到了。”
菱歌指着天。
上天仿佛在呼应她的预言,九星连成一线结束了,天慢慢亮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先喊的,所有人都往上看。
虹桥,那本就断裂的虹桥,竟然彻底碎成了齑粉。
虹桥是通往九重天的路,它消失了,那就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飞升到九重天了。
银霄彻底崩溃了。
他丢开降魔剑:“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明明是九重天说有魔头,只要我杀了魔头,拯救三界,他们就会让我飞升!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
菱歌:“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飞升?”
因为。
银霄在心里回答。
因为师尊飞升那天,他动手那天,师尊指着他的鼻子,说:“就算你当了掌门,以你这颗杀心,永远也不可能飞升。银霄,你,是九洲台的耻辱。”
日光洒进银霄眼里。
他抬起头,看着那消失的虹桥,一直以来,他试图证明自己的方法也消失了。
放弃了?
就到这里了?
不……不!
银霄放不下,他做了这么多,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菱歌以为她说服银霄了,却见他拾起了降魔剑。
银霄很平静道:“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他。飞升也罢,不飞升也罢,我要做的事,总得有始有终。”
“不!”菱歌催动灵力,伤口渐渐愈合,她唤来问疾,挡在身前,“师尊,若你执意,恕弟子无礼!”
银霄冷笑一声,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就算他受了伤,也能用一根手指头碾死她——
咻!
夏吹雪收回鞭子,冷脸道:“师尊,既然杀了他,您也飞升不了,又何必做这种事呢?天下?您真的在乎吗?”
银霄阴沉着脸,看向宁昆山:“昆山,夏吹雪、乔歌眉忤逆师长,按门规应逐出九洲台。下一任掌门之位是你的了,就由你亲手废了她修为吧。”
夏吹雪看向宁昆山:“若真要动手,我可不怕你。从前我仰慕你,可现在你未必比我强。”
宁昆山眉头紧锁,灵力走遍灵剑,雷电滋滋作响。
夏吹雪攥紧鞭子。
杨照邻和韦庄修为最低,已经被她打趴下了。
韦庄大呼小叫:“师姐,师兄,你们别打了!大家都是师尊的弟子,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起冲突呢?外门弟子都在看着你们啊!掌门的弟子刀剑相向,大家会怎么想啊!”
夏吹雪看了眼人群,笑道:“管他们怎么想,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掌门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比一个固执,一个赛一个奇怪。宁昆山,你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也要背叛师尊?”
宁昆山眼帘微微一颤,忽然提剑刺向夏吹雪。
雷电织成的灵压最先一步到她面前,空气里满是烧焦的气味。
夏吹雪扬鞭旋转,火焰和她穿着的红衣一样热烈,缠鞭而上,与雷光电网撞在一起。
灵压扩散开去,宛若流星落下,修为低的弟子被撞飞开去。
银霄岿然不动,抬手释放出一道冰墙。
冰墙迅速凝结,从中心往外发散,变成一朵一人高的冰花。
嚓——
剑尖刺破冰花,漫天飞散,最大一块碎片飞散开去,倒映出宁昆山纠结的脸。
银霄右脚一跺,无数冰渣从他脚下蔓延开,滚落山崖,直蔓延到海平面上去。
足足有三丈高的冰墙在他身后扬起,银霄的脸略略泛白,手掌微微一动,冰墙里伸出无数尖锐的鹿角状冰刺,扎破了宁昆山的肩膀。
宁昆山停在半空中,旋身一拧,硬生生把冰刺转碎了。
碎冰落到他的伤口和脸上,他盯着银霄,没有挪动视线。
夏吹雪从斜里杀出来,长鞭站在鹿角冰刺上,应声而碎。
“你们,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银霄紧闭的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的愤怒已达顶点。
“师尊,你听到菱歌说的了,九重天已经不存在了,住手吧。”
宁昆山还想再劝他一次。
“昆山,你不但固执,还愚笨,就算九重天毁了,魔头仍在,上天降下启示,就是让我们选怎么做。你已经看到了,他入了魔,人间因他而混乱,生出无数灾难。杀了他,九洲台和人间都能太平。”
宁昆山叹道:“师尊,我去过黄粱村。温泛夜离开前,那里每年都会遭受旱涝,百姓没有一日安康。但他离开之后,天灾反而加剧了。师尊,你有没有想过,天降灾于大地,凡人齐心协力可退之。可如果人心不聚呢?如今的人间一片混乱,难道不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吗?”
夏吹雪的鞭子甩到了银霄面前,离他的脸只有一指长。
一条凭空从地上长出来的冰棱抓住了鞭子。
夏吹雪想把鞭子抽回去,脸色变了变,“师尊,何必如此?”
“我们自己的问题?昆山,九洲台受命于天,怎么可能和凡人一样?杀魔头,杀魑魅魍魉,我们为人间做了多少事啊。我们没有问题,你可以说凡人自己造孽,但九洲台绝没有错。”
他手掌向上,缓缓抬起,一时间山摇地动,众人脸色大变。
海水在怒号,在咆哮,水全结成了冰,跃上山崖,变成一条条冰刺。
“去。”
淡淡一个字,隐藏无限杀机。
数不清的冰刺穿透了宁昆山和夏吹雪的身体,两人倒在地上。
宁昆山还想爬起来,无力倒下。
银霄不打算杀他们,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两个人要休养至少一年。
银霄握紧了降魔剑,一步步走向菱歌。
菱歌还是拦在温泛夜面前,她知道自己打不过银霄,哪怕他抽光了一半的灵力。
还是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杀了她。
菱歌扬起下巴,即便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面前,她也要拦着。
“你和醍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银霄自言自语,“又固执,又自以为是。”
“如果你要杀他,那就杀了我吧。”菱歌紧紧咬着唇。
银霄嗤地笑了一声,“那好,你想怎么死?”
菱歌看向降魔剑,剑上还有她的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沾染了她血的前半截剑身,似乎洗去了黑色,略略发亮。
而后半段有温泛夜血的,愈发地浓黑了,像在墨里浸泡了数千年。
“师尊,这是一柄什么剑?”菱歌问。
这时候还有心情问他这个。
可真是个小孩子。
“这柄剑叫降魔剑,是昆山从凡间一个叫护国寺的地方寻来的。那里的方丈说,此剑只斩魔不杀妖,能斩杀人的心魔。”
醍醐最喜欢侃侃而谈,菱歌去见他的时候,醍醐是不是也是这样娓娓道来?
银霄活了几百年,不曾动念,唯一这一次心软,是因为眼前的少女是师弟带回来的。
菱歌的眼帘上下轻动,忽地说:“既然温泛夜一定要死,那让我来动手吧。是我救了他,那就由我杀了他。”
她说出这番话,没注意到倒地不醒的温泛夜眼皮颤了颤。
银霄一怔,仰头哈哈大笑,“好,好,你想通了就好。为师倒也没有杀了你的打算,以后你就是醍醐的弟子了,九洲台下任长老就是你,昆山疼你,你就待在九洲台,哪里都不要去。”
菱歌凝视着他,倏地一笑,“我还记得小时候,师兄在广场教我练剑,师尊说不管我,却还是会站在那里看一会儿。其实,您没有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银霄轻轻嗤了一声,反转剑柄,剑尖朝下,递给菱歌,“杀了他,你就还是为师的好徒儿。”
菱歌握住了剑柄,缓缓道:“修士也是人,人为什么会有心魔?因为欲望吗?”
欲念使人疯狂。
菱歌霍然唤出了荷叶飞行器,指挥撞向银霄。
银霄怒从心边起,对菱歌彻底失望了,他要杀她,连带着温泛夜,杀了!
荷叶撞了过来,银霄随意挥手,夹杂着寒气的冰棱扑向荷叶。
他以为荷叶会被冰棱切成两半,二者撞上之时,那荷叶竟然挡住了!
不对!银霄这才想起来,这是醍醐为菱歌炼制的法器!
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灵力激发了荷叶的保护机制,隐藏在里面的灵压瞬间绽放开来。
攻击越强,反击越强。醍醐藏在荷叶里能抵挡九下致命攻击的灵压,向周围释放开去。
轰!
宛若盘古的一拳重击,杀生台颤抖,岩石不断落入海中。
冰墙破裂,银霄挥起灵力抵抗。
剑光折进他的眼里,他不免眯了眯眼,定睛看去,菱歌手中的降魔剑仿佛被哪位匠人用磨刀石细心打磨,上过剑油,崭新得如同一柄淬炼过,刚刚出炉的剑。
银霄想起了师尊送他的第一把剑。
天霜是他的本命剑,但师尊送他的第一把剑叫“无尘”,希望他的修炼之路能一尘不染。
向师尊动手那天,他看着那人影伴随接引神光飞去,他低头看了醍醐,看了他的徒孙,唯独没有看他。
银霄丢掉了无尘,他亲手炼制了天霜。因为那时他的心情,和平素第一次见到银装素裹的霜雪天是一样的。
冷,冷到了极致。
如果我的人生,也能如那无尘剑一般,一尘不染就好了。
剑穿破胸口。
银霄低头,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是元婴修士,哪怕被穿透心脏也能活着。
他不该感觉到疼。
——可他偏偏感觉到了。
疼痛从剑蔓延开去,仿佛爬满了院墙的爬山虎。
菱歌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刺中了银霄,不应该啊。师尊的修为比她高,他怎么会毫无防备?
菱歌不觉松开了手,后退两步,眼眸微闪,看着银霄说不出话来。
银霄颤抖的手抓住了剑柄,却拔不出来。
它像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牢牢地攀住他的身体。
有什么从银霄体内流逝,伴随着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
银霄仰头长啸,插入他心口的降魔剑从伤口处,一点点从漆黑化作霜白。
以他为中心震开了!
“啊!”菱歌被震飞,踉跄地摔到山崖边。
宁昆山伤重,见状飞扑过去拉住她的手。
两人同时感觉颤抖了一下。
不,不是他们在颤抖,是地面在震颤。
一条裂痕出现在杀生台中央,拦腰斩断。
“快走!”宁昆山借力将菱歌甩到内侧。
菱歌抱起温泛夜,扭头就跑。
一声巨响。
菱歌回头一看,杀生台坍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是画皮2的台词
第67章
银霄摇晃两下,跪倒在地,没了动静。
宁昆山拖着重伤的身躯,走到银霄身旁,只见他闭着眼,降魔剑又恢复了通体漆黑的模样。
宁昆山也觉得奇怪,银霄怎么会躲不过这一剑。
除非……他是故意不躲开的。
方丈说,降魔剑对人无害,一个不被心魔缠身的人,降魔剑根本伤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