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办法吗?”菱歌担心她听到的回答是“没有”。
迦梨牵过她的手,“你和他说话了吗?”
“嗯。”菱歌点点头,“他的伤口不流血了,可是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如果他只是睡过去了,海气会很平静。”迦梨指着那红色海气,“有什么在阻碍他醒来。菱歌,你肯冒险吗?”
“好。”
“不行!”
宁昆山移步上前,“让我来。”
迦梨按住眼中的羡慕之色,“可惜,只能让她来。我会用海气,在你们的精神之间搭建一道桥梁。不管阻碍温泛夜的是什么,都只有他自己能压制。你要帮他,让他醒来。”
宁昆山担忧道:“会有危险吗?”
“也许会。”迦梨看着菱歌,“你可能会忘了你自己是谁,忘了你的目的,时间长了,你也会迷失。”
菱歌坚定地点点头,“我去。”
迦梨凝视着她,忽然问:“菱歌,你不怕我是在骗你吗?”
菱歌一怔,摇头道:“我相信你没有骗我。”
“那罗死了,罗刹海国也被毁了,菱歌,如果我说心里没有半点对你的恨意,你一定不相信。”迦梨喃喃低语,“可我为什么恨你呢?我找不到理由。赵逸飞是修士,我可以恨九洲台,唯独你,你帮我杀了他,你让我再次见到长平的儿子。”
醍醐在一旁叹道:“爱恨情仇遁魔道,是因我执入殊同。①女王陛下心中无执念,自然不会被七情六欲蒙蔽双眼,这是好事。”
迦梨凄然一笑:“你说得对,我没有执念了。那罗是咎由自取,最后他悔过了,再世为人,也算有了个好结局。长平的心不属于我,见到他的儿子,已是圆了夙愿。如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罗刹海国的百姓,从你这儿得了一个承诺,我已心满意足。”
“可是你还没见到小黑啊,小黑说了,等他有了身体就会去找你。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在牵挂你。”菱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也是。”
宁昆山虽然不知道菱歌究竟在罗刹海国遭遇了什么,但他愿意助师妹一臂之力,“女王陛下,如果不能去别的世界,我会帮你们在凡间找到一片不受凡人或魑魅魍魉打扰的净土。”
迦梨愣了愣,苦笑着摇头,“果真是宿命啊。九洲台那么多好的修士,偏偏让我们遇到了赵逸飞。”
可是不遇到赵逸飞,她就不会在愁苦之中,抛出第一个琉璃瓶了。
一切都有因果,一切都是命运。
“菱歌,你一定要让他醒来。”迦梨指尖焕发出海气,轻轻点上菱歌的额头。
缠绕温泛夜的赤红海气里分出一缕,飞向菱歌的眉心,将他们的魂魄连接在一起。
……
黑漆漆的。
菱歌抬起脚,足尖带动水声。
她试着向前走,终于看到一隙光线,便扑了过去。
“包子,热腾腾、刚出炉的包子!”
“公子,买一个香囊吧,送给您的心上人,我这儿一个香囊只要五文钱!”
“嗨哟,张公子啊,快里面请,上座!您的位子早就留好了,正中央,一眼就能看到教场,包管您呐,连鞠上的流苏都看得一清二楚!”
菱歌揉了揉腰,她摔了个狗吃屎,门牙一阵一阵的疼。
有谁跑过来扶起了她,帮她拍去百褶裙上的尘土,“小姐,您没事吧?”
菱歌动了动脖子和肩膀,“没事。”
她想起来了,自己要去三元楼,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看教场的蹴鞠比赛。
过来扶她的是她的贴身婢女,小桃。
小桃哎呀一声,“小姐,您别这么大大咧咧的,这万一被谁认出您是何家小姐,告到老爷那里,您又要被禁足了。”
菱歌抓住她的手臂,“不就是禁足嘛,他有本事天天把我关在家里好了,反正我会翻墙。快,蹴鞠要开始了,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相携进了三元楼,站在门口就听到三楼的欢呼声,菱歌提着裙子往楼上走,在二楼被茶博士拦住了。
茶博士抽出肩上的汗巾,啪嗒一甩,指着二楼靠窗的位置说,“两位姑娘,三楼没有酒座了,委屈两位二楼就坐。”
“那可不行,二楼看不清教场。”菱歌掏出一钱银子,“我这里有一钱,你要是能帮我找个好位子,我再单独赏你一钱。”
茶博士转了转眼珠子,“姑娘,小的有个主意,就看您肯不肯了。”
……
厢房内,小厮将酒壶端到靠窗而坐的公子身旁,“公子,酒已经温好了。”
公子看也不看,将小厮推开,“滚远点,别挡着爷。”
小厮险些撞上进来的茶博士。
两个茶博士端着一个屏风,像两只横着走的螃蟹,一步一步挪进来了。
公子把玩着酒杯,“你们干嘛呢?”
茶博士进来赔罪,送上一壶有钱也买不到的陈年女儿红:“打搅秦公子了,有位贵客也想坐在三楼,可这酒座都满了,所以……”
小厮嚷嚷道:“我们可是花了钱的,三个时辰一两银子!你们可真会打算啊,弄个屏风就把这屋分成两半了,信不信我上衙门告你们去?”
“用不着上衙门。”公子把银酒杯往窗槛上一放,发出很大一声,“回头我告诉阿姐,把你们三元楼给封了。”
茶博士叫苦不迭:“秦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来的也是位官宦家的小姐,我是两头都不能得罪,这样吧,您要是同意 ,一整坛女儿红都是您的了。”
“官宦家的小姐看蹴鞠?一定是个野丫头。”公子冷哼一声。
小厮往下看,比赛就要开始了,“公子,我去把她们赶走,免得扰了您的兴致。”
他刚要走出屋门,忽然冲进来一个女子,把小厮硬生生顶飞了。
罪魁祸首还捂着头,“痛死了,我撞到木板了?”
她抬起头,滴溜溜的眼睛对上那倚窗少年的。
后者眯了眯眼,“你是何家千金,何菱歌?”
菱歌直起腰,不知怎地,她见了这人就生厌,打心里讨厌,想把他从三楼扔下去,“你是谁?”
小厮的腰撞到了桌子,扶着站起来了,嚷嚷道:“这位你都不认识?秦氏公子,秦那罗!”
菱歌想起来了,他姐姐在宫里当女官,备受皇帝宠爱,身份不一般哩。
那又怎么样?
菱歌回头看了茶博士一眼,“银子我已经给你了,反正给我弄个座。”
茶博士忙指着那屏风隔开的另一面说,“给您腾出了个地儿,这间屋可是最好的位置,能一览教场无遗。”
菱歌狐疑:“你们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茶博士讪笑,“不过您要说服这秦公子,他不许,我们也很难办啊。”
“那就让他难办去呗。”菱歌叫小桃进来,让茶博士搬茶桌,她要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还要一桌子下酒,不是,下茶的好菜。
秦那罗见菱歌无视了他,脸色难看,“野丫头,信不信我让阿姐参你们何家一本?”
“秦迦梨是女官,又不是大臣,你有本事去参啊,回头我爹就和其他同僚一起反参回去,说你们秦氏女官干扰内政,意图谋反。”菱歌傲然,走到屏风后边。
“你——”
“我劝你啊,要是想看蹴鞠,就跟我和平相处。今个儿我看不到,你也别想看到。”
菱歌的声音从屏风那一面传来,尽管那罗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想象出她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脸。
小厮:“公子,我这就回去告诉老爷——”
“不。”那罗按住他,“蹴鞠要开始了,秋后算账也不迟。”
“哼。”菱歌听见他的话了,冷哼一声。
她往下下方,三元楼背靠教场,来这儿喝酒吃茶的人都是为了看新进的侍卫比蹴鞠。
小桃跟着菱歌偷跑出来好多次了,一边给菱歌沏茶,一边点评阵容:“今日对垒的是王校尉带领的东门侍卫,和张校尉带领的北门侍卫。小姐,你觉得哪一边会赢?”
“北门侍卫上次把其他侍卫打得落花流水,当然是他们赢了。不过……”菱歌趴在窗槛上,指着在东门阵营的台子上活动手脚的少年,“那是谁?”
小桃看了一眼,“没见过啊,是不是新进的?听说上个月有一批侍卫被调到玉清池去了,因此新招了伍世家子弟,都是御前带刀。”
菱歌的视线被台子上遮阳的木缘挡住了,只看得见那少年的下半张脸。
“嘴唇那么薄,一定很薄情。”菱歌自顾自地评价道。
旁边传来那罗的嘲笑声。
菱歌啪的一声推开窗子,正好看见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响声抖了一下,“笑什么?”
“笑你们女子,目光短浅,只会看外表。”那罗不屑道,“那可是温家的三公子,他武学造诣极高,师承骠骑大将军陆银霄。你却只会看他薄不薄情,真是可笑。”
菱歌眯起眼,“是啊,我看你贼眉鼠眼的,一定不干好事。”
那罗怒道:“你——”
“别生气啊,我们女子目光短浅,只会看外表嘛。”菱歌耸了耸肩,把窗扇又拉了回来,挡住那罗的视线。
小桃:“小姐,他们要开始了。”
菱歌拿过一盘瓜子,嘴上不停,眼睛紧紧盯着场中。
两边校尉放完狠话,走到场地边上。那少年也下场了,菱歌这才看清他的脸,心不觉落了一拍。
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她嗑瓜子的动作放慢了,眼睛空空的。
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有一个目的,和谁有关……
“小姐!”小桃吼醒了菱歌。
菱歌吓了一跳,“小桃,我要聋了!”
“我给您掰核桃吃。”小桃拿过一碟核桃,“那个温家三公子长得很好看啊,不像薄情之人。”
“谁知道。”菱歌来了兴致,“他排行老三,那前面两个是谁?”
小桃:“这我哪里知道。”
菱歌又推开了窗扉,依然把那罗吓了一跳。
他可真不经吓啊,菱歌问:“喂,前面两个是谁?”
那罗翻白眼,“凭什么告诉你?”
“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不把你说的话告诉我爹,毕竟你也不想给你阿姐添麻烦吧?”
那罗无可奈何地被她拿捏了,“温大公子大名一个黑字,温二公子和温三公子是一母同胎的孪生兄弟,取名儒墨和泛夜。”
“温泛夜。”菱歌趴在窗槛上,微微一笑,“很好听啊。”
那罗冷哼:“犯花痴。”
菱歌瞪了他一眼,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了。
温泛夜一上来就抢走了对手先开的鞠,他手脚灵活,那鞠自从沾上黑靴,就不曾碰过其他人的脚。
第一分,毫无悬念地被东门队拿下了。
场上的少年都一脸懵,他刚才是怎么绕过去的?他刚才是怎么得分的?
众人纷纷回头,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守门的侍卫。
守门者一脸无辜:“我,我试着拦他了,你们看我干嘛啊,干他的!”
“干他!”
北门侍卫愤慨激昂,声音大得全场都听得见。
温泛夜的队友黄庭笑着搭住他的肩,“哎哟,你才进了一球就被集火了。这要是让你再进几球,不得被他们打死啊。”
温泛夜看了他一眼,“到时候你先上,你被打,我撤。”
黄庭无语:“耍帅你来,挨打我来?啧啧啧。不过你真别说,这帅耍得好啊,明天就有一堆世家小姐打听你的消息了。”
他指了指三元楼。
二楼三楼不少窗前都挤满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仿佛是一扇扇妆点了花卉的屏风。
温泛夜一眼注意到了三楼,那趴在窗槛上看他的少女。
遥遥相望,少女似乎发现了他在看自己,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温泛夜心口不知怎的一热,连忙低下了头。
黄庭招呼他:“走,上!”
小桃开心道:“小姐,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们啊?”
“好像是。”
小桃立刻开始了幻想:“小姐,我听到老爷和夫人说,你年底就及笄了,是时候物色郎君了。这位温三公子看上去很不错,说不定会在老爷的名单里。”
听见这话的那罗又嗤地笑了一声。
小厮刚刚吃了菱歌的气,便故意找话:“公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啊。”
那罗懒懒地靠着窗槛,“是啊,就凭她的容貌和脑子,只能嫁温大公子那种镇日卧病在床的病秧子。”
温大公子生病了?菱歌心里不禁泛起担忧。她又觉得奇怪,我担心那温大公子干嘛,一面都没见过。
小桃忽地上窜跳下,指着下面说:“小姐,温公子又进球了!”
菱歌向下一看,北门又输了一球,蹴鞠的冲过去要打守门的。
小桃在乐不可支。
那罗:“北门的真是废物,进球的是那温泛夜,他们有本事冲上去打他啊,打守门的有什么用,接下来还是得输。”
不知道是北门本身就差,还是他乌鸦嘴加持,北门连输了十二球,最后张校尉出来打圆场,说是先到这里,再过七天,圣上诞辰时再比。
王校尉笑眯眯的:“哦,那这场算我们赢?”
张校尉:“下次再比。”
王校尉:“下次那是下次,这次算我们赢?”
张校尉嘴角抽搐,“算你们赢,可以了吧!”
王校尉回头张开双臂:“我们赢啦!哈哈哈,来,我请你们去吃酒,北门输了,这可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张校尉:“……”
说着一群人径直从三元楼后门上来了。
小桃跑去走廊看,又跑回来,“小姐,二楼的小姐们胆子好大啊,让丫鬟请他们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