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约记下他的住处,一边走,一边解释:“他姐夫吃的是‘销魂散’,一种无良药商制出的药剂,指甲大的一块,就价值千金,服用后会产生幻觉,如登仙境。但是对身体损害极大,还会上瘾,之前总有人吃得倾家荡产,朝廷此前查过一次,已禁止此物在民间流通。”
顾飞飞忽然想起什么:“赵老太爷的三房姨太太说,她托人……”
“对。”陈约道,“我怀疑她买的也是销魂散,但人证物证都已无法再查,只好暂时作罢。这件事干系重大,在没有铁证前,先帮我保密。”
顾飞飞不懂这些,便不多说,安安静静地跟在一边。
陈约去到府衙,从后门进,直接去卧房把程泉叫了起来。
程泉怨念地说:“……我已经休息了,入夜了,你们来做什么,谁都别想拦着我睡觉。”
陈约报出小胖墩家的地址,道:“这家人之前办了婚事,嫁出去一个姑娘,帮我查一下。”
“查姑娘,”程泉说着睡觉,身体还是诚实地开始穿外衣,“你要去抢亲?我记得是好几天前了,现在抢也晚了。”
陈约又要踹他,程泉一躲,跑去找婚事记录:“在这。女柳红,嫁入东沿溪村谢家……怎么是谢家?”
东沿溪村乃是溪来镇下的一个村庄,谢家于三个月前搬来,在户籍上仅登记了“谢安顺”一人,但短短百日内,竟已经成了五次婚。
这位谢公子二十来岁,人生得奇白,五官大致能入眼。一到这里,他就斥巨资买了谢家那间大宅子,此后便整日不出屋。
据邻居说,谢宅白日寂静无声,一到晚上便传出声响,似人说话,又似唱歌。有胆子大的趴在墙头往里看,结果刚爬上去,就被小石头打了下来。
久而久之,那附近的都在传言,谢公子恐怕根本不是人,而是哪座深山离修炼的妖怪,才有了人形。
附近的姑娘自然不会嫁给这样的人,谢家于是跑到镇子里或是临近的村庄招亲,给出的聘礼丰厚,说媒的管家又能说会道,活脱脱一个被管家事业耽误的媒婆。
“具体一点说呢,是六次。”程泉道,“昨天谢家又开始准备招亲了。”
陈约问:“之前嫁去的女孩呢?”
程泉说:“闭门相夫教子。说是这样说,可是没人见过。你想查谢家,恐怕有点难,我怀疑他们很久了,但谢宅铁桶一块,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人家闭门谢客,我都进不去。”
陈约正思量,顾飞飞忽然说:“不难,我可以去找管家,嫁过去。”
陈约:“?”
程泉:“?”
程泉被噎了半天,道:“……倒也不必做这么大的牺牲,你一个姑娘家!我觉得此事还能商量,大不了带人硬闯嘛,哈哈。”
顾飞飞看了陈约一眼,说:“打草惊蛇。”
如果这个谢家真的做了什么“销魂散”,只有悄无声息潜入,才最能找到证据的。
陈约却和程泉站在了一边,一口拒绝道:“不行。婚姻嫁娶不是儿戏。”
顾飞飞道:“都是假的,我以前也嫁过。”
程泉:“???”
陈约道:“那也不行,你——”
话说一半,陈约冷不丁牵动了腰间的伤势,这一天他先是驾车,又四处折腾,眼下一点没浪费地反馈在疼痛上,瞬间就站不住了。
顾飞飞和程泉一人一边地架住他,先把人扶去客房里休息。顾飞飞还想劝一句,程泉道:“别急别急,人家谢公子还想成亲呢,不会忽然就跑了,大家慢慢想……我去叫个大夫?”
陈约再次趴回床上,回答:“不用,小伤。”
程泉道:“好吧,你最好是小伤。”
程泉去置办晚饭,顾飞飞坐在床边,看着陈约。
那眼神里明晃晃表示着“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陈约被看得哭笑不得:“嘶……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救人。”顾飞飞言简意赅,“帮你。”
陈约道:“成亲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可拿来胡闹。”
顾飞飞道:“真的成亲,才会严肃,假的不算。”
陈约能猜到顾飞飞的想法。这姑娘先前说自己也有个姐姐,看那小胖墩哭喊,恻隐之心已动;再加之弄了他一身伤,应该一直怀有愧疚,现在能替他做些什么,就义不容辞了。
他觉得不好劝,于是说:“我有些累了,明天再说。你说从前也做过这样的事,可以讲给我听么?”
第9章
陈约说完,冷不丁感觉腰上多了一只手,浑身一绷,十分不自在:“你……”
顾飞飞试着放缓手上的力气,在他腰上按揉:“放松。给你摁一下,疼就说。”
“……”陈约躲不开,只好无奈地说,“男女授受不亲。”
顾飞飞奇怪地说:“我没亲你。”
陈约可以感觉到,顾飞飞从前生活的世界,与这里大不相同,可能民风开放……就是没想到,会开放到他自己身上。
陈约道:“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样……”
顾飞飞一手摁在陈约肩上,不让他乱动,坦然说:“我打的,我负责。”
陈约那点花拳绣腿在顾飞飞这不值一提,再加上受伤,彻底没了反抗之力。
顾飞飞见他老实了,又磕磕绊绊地讲起自己小时候假扮新婚的事情。
这姑娘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陈约也不想打断,正巧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听了起来。
那是顾飞飞刚刚修行、才十一二岁时候的事。
顾家长辈例行巡查,发现一村庄饱受蛟妖欺凌,竟需要上供活人。这位长辈大怒,提剑便要杀上门,但怎奈这条蛟委实奸滑,藏得严严实实,一入水就找不到了。
于是隔了一个月,又到了上供的日子,顾家选出了十几个孩子,扮成童男童女,送到村子里。
大家原本选中的是顾飞飞的姐姐,但顾飞飞一时贪玩,仗着两人孪生,把姐姐关在屋子里,自己跑了过去。
陈约啼笑皆非:“你以为是出去玩么?”
顾飞飞回答:“我以为,门外都是吃的和玩的。”
陈约心想:“好吧,是个贪玩的。有空带她去……嘶,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空,到时候壳子里还是不是这个顾飞飞了。”
小顾飞飞跟着大家排排坐,被村里的阿婆梳妆打扮。
阿婆们一边给小孩贴花黄,一边止不住哭;顾家的孩子则显得异常沉稳,甚至会出言安慰。
顾飞飞极少接触外界,因此遇到什么不懂的,统统当成“外边的规则”,有样学样,直到站在祭祀的平台上,她才终于意识到,这好像不太对。
顾飞飞的姐姐天资极好,在同辈人里格外出挑,所以当小伙伴们听到她问出“我们在哪”这样的问题时,几乎崩溃。
就在这时,蛟妖出水。
大家正四散开来,顾飞飞一时情急,抽剑就打,竟爆发出不输她姐姐的实力,自此一战成名。
顾飞飞干巴巴地说:“我讲完了。”
“很厉害。”陈约道,“但是,这次——”
程泉适时地从门口钻进来,刚迈进门,立即夸张地转过身去:“打扰了打扰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们要吃饭了,那个……”
顾飞飞:“?”
“……吃饭就进来,”陈约道,“别胡思乱想在心里编排。”
有了吃的,顾飞飞总算撒了手,陈约终于犹如囚犯出狱,浑身一松。
三人吃完饭,程泉又叫人拿了几碗汤来,再各自边喝边谈天说地。
陈约的那一份,被程泉自作主张地给加了些止疼的药。陈约喝到一半,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这觉睡得沉,第二天一早,顾飞飞都去吃早饭了,还没见陈约起来。倒是程泉端着几样小菜忙来忙去,热火朝天的。
顾飞飞坐着有些局促,问:“我能帮忙么?”
“来者是客。”程泉把咸菜装在花瓣盘子里边,一组五个瓣,各装有不同颜色的菜,组合在一起甚为美观,“哪有让姑娘忙碌的道理!坐好坐好,稍等片刻——”
这个人和陈约不同,说话轻佻,语气活泼灵动,会打趣逗乐,应该是个受欢迎的性子。但顾飞飞惯不会接话,和他两个人独处,反而尴尬。
好在程泉面上一派笑盈盈,今天又格外热情,不一会就置办出一桌子的菜色:“陈约今天怕是起不来床了,反正没有安排,让他再睡一会。咱们先吃……你尝尝这虾饺,我家厨子做这个最好吃!”
顾飞飞夹过来一吃,果然不错。程泉又给她介绍起汤包豆皮,气氛便重新活跃了起来。
眼看两个人都快吃完,程泉有意无意道:“如果你想去哪,陈约没法陪,找我也一样。我在这两年,别的不敢说,县里绝对熟得像自家花园。哪有好吃的,哪有好玩的,问谁都不如找我!”
顾飞飞往门口看了一眼,好像不想叫什么人听见一样,道:“我想去谢家。”
程泉却没丝毫特别的反应,只说:“谢家么,好啊。”
顾飞飞言简意赅地说:“那多谢。”
“说起这个,是我该谢谢郡主。”程泉道,“溪来县内都归我管,你去谢家,是帮了我大忙。”
顾飞飞道:“哦。”
程泉问:“那郡主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顾飞飞犹豫地再次往门口看了一眼,又确信地道,“现在。”
等到陈约醒来,外边日上三竿,他看到天色心觉不妙,出门找到侍从询问,果不其然,得到了“顾姑娘和程大人一起出门了”的回答。
陈约直奔门口,正遇上了回来的程泉,问:“她呢?”
程泉如实说:“去谢家了。”
陈约:“……”
陈约径直出门,却被程泉一拦:“先不说老陈你能不能找到吧。就是找到了,你伤都没好呢。既然有人替你去做事,你不如好好躺着去,等人家姑娘的好消息。”
顾飞飞正坐在谢宅的门口等人。
程泉带她来时,半路上拿出一套工具,在自己脸上好一通勾画,然后换了衣服,瞬间变成了一位大叔:“我们不能直接去,谢宅的人鼻子太灵了。如果有人问,我就说你是我的侄女,现在没什么依靠,来这里过一过日子。”
顾飞飞点头。
程泉忽然问:“你真的愿意么?”
顾飞飞回答:“嗯。”
程泉又问:“为什么呢?”
顾飞飞奇怪地问:“需要理由?”
程泉被噎住了,遂不再多话。
这一路都很顺利,谢宅的管家不挑剔,看到顾飞飞,就把“聘礼”干脆利落地给了程泉,令她在门口廊下坐着,等公子来。
顾飞飞就在这胡思乱想。
她想:“万一陈约来抓她可怎么办?”
好像也没办法,不过陈约还没睡醒,恐怕也没办法很快就来到这里。
她又想:“做一件事需要很多理由么?”
在程泉看来,恐怕是需要的;顾飞飞却觉得大可不必,但凡一件事,她觉得对,想做就会去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宅子深处走来一肤色雪白的青年。
管家跑来叫了声“公子”,指着顾飞飞嘀咕了半天,那“公子”便走了过来,温文尔雅地朝她一笑:“鄙人谢安顺,姑娘随我来罢。”
顾飞飞对拜堂成亲的唯一印象是很麻烦,结果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混了进来,一时差点回不过神。
谢安顺回眸朝她一笑,她赶紧几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要憋不出来剧情概括了!
第10章
听完程泉这通狗屁不通的话,陈约怒火攻心,差点收不住音量:“……她想去你就让她去?你即便对郡主有微词,也不能送她涉险。她根本什么都不懂。顾……郡主是我带来的,你至少等我醒了再做打算!我去带她回来。”
程泉笑道:“现在嘛,你去也晚了。她肯定被谢安顺领走了,谢公子跟条狐狸似的,又是娶姑娘、又是把销魂散卖出去,想引起我的注意很久了。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陈约:“……那就抢回来。”
程泉遣散仆人,把门一关,问:“你去还是叫府衙的人去,你自己估计不行。那我去和他们说,咱们抢清河郡主回来,然后送人回宫,让陛下好好看一看,你怎么给他妹妹弄丢的?”
陈约不说话了。
“我昨晚都听见了。更何况,我在京城也住了十几年,能不认识咱们的草包郡主么?”程泉道,“老陈,你这件事瞒谁,我都能帮你,但你瞒我,这就不地道了。”
谢宅里树极高极盛,即便已近正午,院子里仍光照不足,使蜿蜒曲折的小路显得有几分鬼气森森。
谢安顺走在前边,毫不在意地将后背空门大露,偶尔会转过来介绍一二,都是些谢宅的规矩,譬如夜间不外出、几点吃饭等等。
按照顾飞飞的作风,应速战速决为上,此时该扣住这人审问。但来时程泉嘱咐过,不能见到谢安顺就动手,眼下一没有确凿的证物,二也不知谢府还有什么样的布置,贸然行动过于危险,也不够妥当,应以找到铁证为主,再交由朝廷审理。
这一路走来,她也不得不承认程泉是对的——谢宅确确实实防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自不必说,这院子的本身就是一幅巨大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