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花月——程一诺
时间:2022-01-27 07:32:41

只要能说服王骁,管营孟进那边就容易了。
若能脱罪□□放之刑自然再好不过。
王骁有所动心,却还顾忌着,担心齐明睿得自由后揭发王家。
“我若敢有异动,就不会在这老老实实呆了两年多,我家人,我自己的命都捏在你们手里,你们的人要杀我和我家人易如反掌。”齐明睿道。
王骁最后没拒绝,说需要考虑。
夜深,木头墙四面漏风,寒风在屋里打着回旋幽幽作响,齐明睿拉了拉身上破棉絮,了无睡意。
传来轻细的笃笃敲门声,齐明睿猛地起身,走到门后,小声问:“阿兄?”
门外低“嗯”一声,是王骁的声音。
齐明睿拉开门。
门外两个人,月色昏暗,看不清脸,只看身材,也知一个是王骁,一个是柳洛萱。
齐明睿心头突突跳了一下,暗感不好。
流放岭南这两年多,柳洛萱频频对他示好,始则还是大家闺秀的作派,只含情脉脉看他,后来便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王骁和柳洛萱同来,想来自己跟王骁商议的事,柳洛萱也知道了。
有王骁同行,无法拒绝柳洛萱入内,齐明睿拉开门。
罪人的居处无灯火,无桌椅,王骁在床沿坐下,齐明睿和柳洛萱左右两侧站着。
王骁缓缓道:“你日间提议,我觉得甚好,但以防万一,你需得与我王家人成真正一家人方成,我的决定是,你跟萱表妹成亲,待萱表妹怀上身孕,有了你齐家骨血,我这边便托人行事。”
齐明睿整个人掉进冰窟里,血肉冻结。
果真这么做,他得了自由又有何用,负情另娶,那是比死讯更让崔扶风绝望的打击。
她为他青春守寡,替他背负原本该属于他的责任,可他却为了自由将她抛弃,她的坚持将成笑话。
他已无法给崔扶风风光光的大婚,不能再给她一场毁天灭地的噩梦。
他也无法跟崔扶风以外的女人欢好,这辈子,他认准崔扶风一人。
窗外夜鹰飞过,尖锐的叫声,昏朦的茅草屋更暗了。
“如何?”王骁面无表情看他。
“请恕睿办不到,睿已有妻室,我与她有誓约,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相负。”齐明睿沉声道。
“表哥。”柳洛萱急切地叫,一向喊齐明睿表哥,眼眶微红,“你别糊涂,这可是你得到自由的机会。”
柳洛萱是个美人,岭南的劳作让她的美貌脱了深闺女儿的娇弱,另生起一股直白野性的美,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女儿香,无声地铺开靡丽的诱惑。
齐明睿没有心动,勉力才维持住微笑,看向王骁,“睿已有妻室,若是停妻另娶,王兄难道不担心睿是薄义寡情反复无常小人么?”
王骁眉心动了动。
“大表哥……”柳洛萱叫。
“我心里有数。”王骁摆手止住她说话,深深望齐明睿,这个人出身商户,然而,却比他亲弟弟王骏更像王孙贵胄,凄苦的流放生涯和粗重的活儿未能折损他半分风采,他的双眸如湖水清澈而平静,白皙的脸庞在经年累月的暴晒下不再白皙,然而通身上下始终还是江南人的文隽之气,他的脸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是雅淡从容之色,这样一个人,他无法不折服,无法不防备,“齐明睿,我可以告诉你,你若不肯娶萱表妹,我无法信你,我不能拿我王家上下冒险。”
“请恕睿无能为力。”齐明睿坚持。
“那你的计划只有放弃了。”王骁摊手。
 
第52章 迫害
 
崔镇之留下的镜背画图除了人物,还有其他花鸟画图,极是精致,齐家镜用了那些画图后,买镜的小娘们莫不被吸引,陶家镜有武皇后凤用留下的光芒,两家的铜镜都很受欢迎,铜镜行掌柜便是想尽力推费家镜,也是有心无力,费家镜在铜镜市场上延续了年前的颓势,甚至更艰难。
费易平更恼。
铜镜没销路,费易平只好给镜工半开工半歇息。
三月初四,没开工的费家镜坊冷冷清清,厅里头,费易平身上深褐色襕袍,负着手,来回不住走。
“郎君,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费祥敦穿着一件藏蓝色缺胯衫,跟他一样周身沉暗。
费易平如何不知,这些日子日夜思量,却无计可施。
“这两家怎么就不再闹起来呢,若闹起来,便能请孙奎插手治罪了。”费祥敦遗憾不已道。
上回贿赂孙奎,虽然最后没成事,过年的时候,费易平还是无事也烧香,给孙奎又送了重礼,孙奎亲自见他,和颜悦色,这条线算是搭上了。
费易平停了踱步,栅足案前坐下。
案上堆叠着这些日子齐陶两家制出的铜镜。
若是能在铜镜上有所创新,还能跟齐陶两家斗一斗,没有,形势发展下去,费家镜被挤出铜镜行只在早晚。
眯眼看了些时铜镜,费易平哈哈一笑,“有了。”
“郎君有主意了?”费祥敦大喜。
“准备重礼,我去拜访孙奎。”费易平起身,拍手,“这回可不是打架事件,齐陶两家逃不了了。”
孙奎这阵子很焦心。
齐家镜在铜镜市场上红红火火,齐家声名与去年一般如日中天,无半分坠落之势。
没想到崔扶风一个女人居然这么有能耐。
这日,孙奎与蒋兴僚属两人内堂对坐饮酒,孙奎旧话重提,“那崔扶风瞧着就不是易与的,齐明睿折在我手里,她怕是不肯甘休。”
蒋兴道:“陶家看来不可能站在孙公这边,费家倒是可以,偏不争气,不然还可以扶持费家跟齐家争斗一番,把齐家镜坊弄垮了,没有财势支撑,崔扶风便无法如何了。”
孙奎长叹。
听差役报费易平到来送礼,孙奎眼睛一亮,“这个费易平倒是个识趣的。”
“可不是。”蒋兴也笑,今非昔比,替孙奎出去迎费易平。
“苏将军征吐蕃,让齐陶两家献战士铠甲护心镜?”听罢费易平的提议,孙奎微讶异,“铜镜跟护心镜虽说同有个镜字,却是两回事,这合适吗?”
“孙公忘了么,上回各大制镜人家给武皇后献镜,陶家就献了一万面护心镜给朝廷。”费易平笑道。
“有道理,这是有章可循的,齐陶两家无可推托。”孙奎大喜,“我便让齐陶两家各献一万面护心镜,若敢不从,便治他个目无君父心无国家的罪名。”
“一万面太少,孙公,这可不仅是让齐陶两家出血,更是在朝廷在上峰面前搏政绩的机会,至少一家五万面,方能引起震动。”
“五万面!”孙奎微惊,这太狠了,旋即又想,不狠怎能让齐陶两家伤筋动骨,怎么给自己搏来亮眼的政绩,附掌道:“甚是,就这么办。”
欲让蒋兴去齐陶两家传令,看看天色已晚,遂作罢,让明日一早再去。
李用上回给陶家通风报讯得了二十缗钱赏钱,欢喜不已,心眼更通透了,费易平到来,闪闪躲躲蹲墙角偷听,里头商议定,费易平离去,忙找陶慎卫通风报讯。
陶慎卫大惊,急报陶柏年。
入夜了,陶家镜坊大门前两盏灯笼,厅里头烛架上数支烛火。
“费易平可真长进了。”陶柏年冷笑,走到厅门前,望着幽幽夜空,沉吟些时,道:“此令有大义之名,难以抗命,不狠掏一回钱难以了结,掏钱可以,却要有利可图,无利可图的事我陶家不干。我今晚便离开湖州,到长安去,购一万石粮食献给朝廷,我与袁公瑜有故,朝堂里也不用费心再找关系,很是便利。你这边,衙门过来传令时只说我外出了,我阿耶久不理事,得等我回来再接令,拖着。”
“好主意,等二郎回来了,陶家已献了粮,自然没有钱再献护心镜了。”陶慎卫大赞。
陶柏年转身进镜坊供他歇息的房间,打开斗柜收拾衣裳,陶慎卫跟在后头进去,陶柏年吩咐:“镜坊里的金子给我拿上,我不回府直接走。”
陶慎卫应下,却不抬步,迟疑着问:“要不要给崔二娘透口风?”
陶柏年拿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呵呵一笑:“陶齐两家同时出意外,你当孙奎是傻子么?”
陶慎卫默默合上嘴唇。
三月的山林清晨带着一股暖春的撩人气息,日色晴好。
蒋兴过来传令时,齐家镜坊刚开门不久,镜工们有的淘砂准备制镜范,有的开炉准备烧铜液,齐明毓进工房练制镜技艺,崔扶风案前坐下,崔镇之画的镜背纹饰图都用上了,接下来,得再想法子创新。
听守门人报蒋兴到来,崔扶风心头一突,脑子里闪过无事不登三宝殿是祸非福等语,一州长史到来,不能不见,迎了出去。
蒋兴也不进门,就在镜坊门前传孙奎命令。
“献五万面护心镜?我齐家镜坊制的铜镜不是护心镜,从未制过护心镜。”崔扶风忍不住变色。
“都是镜子,陶家不就献过护心镜给朝廷么,有甚为难的。怎么?齐家不献?齐家主,这是国家大事,无君父无国家可不是小罪,你可别糊涂。”蒋兴拉长嗓子打着官腔,阴沉沉的眼神看崔扶风。
崔扶风身体难以自抑发抖。
“朝廷用兵急需,孙刺史给齐家主一个月期限,望齐家主如期完成。”蒋兴道,语毕,转身径自走了。
崔扶风双腿发软,一步一挪,进厅,抓起栅足案,狠狠砸下。
沉闷的嘭咚巨响。
齐明毓从工房里头奔出来,接着是齐安和管事们及镜工。
“大嫂!”
“家主!”
许多个声音叫,许多双眼睛一齐惶然看崔扶风。
崔扶风身体簌簌,一双手抓挠之势,想狠狠地抓住什么撒碎,眼眶赤红,愤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再深吸气,勉力压下悲愤,绽起一抹笑,望着众人,温声道:“无事。”
挥手让镜工们回去,齐明毓齐安和二管事们留下。
“无偿献五万枚护心镜!”齐安失声尖叫。
“这是打劫,当齐家开着金山银矿么!”二管事们愤怒地大喊。
“害死我阿兄还不够,还要把齐家逼上绝路么!”齐明毓紧攥起拳头,“大嫂,我真想去把那贪官捅死了。”
崔扶风也想捅死孙奎,一刀不够,千刀万剐才能消心头之恨。
自然不能的。
崔扶风提起茶壶,亲自为众人倒了茶,缓缓道:“都喝口茶冷静一下,生气于事无补,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应对。”
怎么应对?
众人七嘴八舌,有说拒不接令的,有说跟孙奎商量减少的,也有说以次充好减少花费的,也有说给孙奎送礼请孙奎收回成命的。
不等崔扶风否定,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就都感觉到不行了。
孙奎这个命令扯了大义作虎皮,不遵令就是目无君父心无国家,齐家会被找借口治罪。
跟孙奎商量减少不可行,少了,怎能显出孙奎的政绩呢。
以次充好更不行,暂且不说被发现会被问罪,且说将士们前线奋勇杀敌,护心镜安在铠甲上,用次品护心镜抵挡不住敌人扎过来的刀枪,岂不是在害将士们。
送礼,齐家跟孙奎势同水火,送礼孙奎不一定会收,而且,要送的礼必得跟五万护心镜的价值同等才能打动孙奎,送这么重的礼,往后孙奎再有类似的指令,齐家没有金山银山掏不完的钱财来送礼,又该怎么办?
午膳时间到了,大家还是没想出办法。
崔扶风想了想,道:“湖州城里应该不止咱们齐家接到这个命令。”
让大家先散了,命齐安安排人去打听一下。
黄昏,齐安回来,湖州都打听了,只有齐陶两家接到孙奎命令。
“费家没有?”崔扶风犹疑。
“没有,费家镜坊关门了,据说铜镜卖的不好,入不敷出,费易平把费府都抵押出去了。”齐安道。
“费家也是百年大家,至于吗?”崔扶风不甚相信。
信不信都没法,费家恰好避开了。
陶家也接令了,这种时候,当大家同忾连枝共进退方是。
崔扶风起身:“我去找陶二郎商量一下。”
“属下正要禀家主,陶二郎不在湖州。”齐安道。
他听说陶家也接到同样命令后,亲自去过陶家镜坊,陶慎卫说,陶柏年有事外出了,去向他们也不知道,眼下,陶家给孙奎的回话是陶骏不理事已久,陶家得等陶柏年回来再接令。
“怎么这么巧,不早不晚这时候不在湖州?”崔扶风微有讶异。
“是啊!”齐安也是叹气。
 
第53章 不平
 
陶柏年不在,齐家独处风尖浪口。
苦思无计,无奈,崔扶风只好听令,因怕孙奎从中捣鬼,齐家献了好的护心镜被他调换成次品,后来还因此获罪,并不直接献护心镜,而是到刺史府请示后,将五万枚护心镜折价成黄金,直接送金子到刺史府。
齐家此番可谓伤筋动骨,镜坊去年六月后至今的盈利尽贴进去还不够,还动了家底。
“破财消灾,只要一家子平安便可。”齐姜氏安慰崔扶风。
齐明毓一头扎进镜坊工房里,潜心制镜,希翼制出极品铜镜,制造当日渗银铜镜刚制出来时的长虹破空之势,把损失赚回来。
崔扶风无奈中也只好自我安慰:钱财身外之物,不必在意。
然而,五月初一,一阵喧哗的锣鼓声将崔扶风击倒。
陶柏年从长安回来,陶家献了一万石粮食给朝廷支持苏定方出征,朝廷对陶家义举大加赞赏,特以旌表褒奖。
描金牌匾挂上陶家大厅,上面龙飞凤舞书着“大义商家”四个大字。
陶家既已献了粮,自然无力再献护心镜。
陶柏年亲上衙门请罪,孙奎无可奈何。
一样花了钱,陶家在朝廷当权者眼里扬了名落了好,齐家却白白为孙奎添政绩。
崔扶风喉间哽着一口血,吐不出咽不下。
陶柏年定不是凑巧离开湖州,他当是有所察觉,立即作出应对。
当日献镜,陶柏年曾说,“你若只是匠人,献镜之争心思只下在铜镜优劣上未曾不可,可你是一家之主,怎能眼光短浅至此。”
他说的没错,她是目光短浅,格局狭小,没有远虑,自然近忧不断。
营商之道高深莫测,她太嫩了。
陶家大肆宣扬自家献粮义举,朝廷褒奖对于商户人家来说非同小可,各镜行纷纷以此为卖点招徕顾客,陶家镜声名鹊起,风靡整个大唐,费家镜被挤到角落,齐家镜也失了先前的优势,虽不至于一败涂地,却是销量大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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